第十八章 虫灾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能下得了床了。她身上只有衣服和脖颈的项链是从卡耶潘带来,因为行李已经丢失,再找就是大海捞针。在帐篷里望了一圈,她发现竟能阅读这里的文字;用这些文字编纂的书籍在她的家乡鲜有人阅读,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文字虽是识得,读音却一概不知。 她靠在一面桌上,驻下足粗粗翻看了一本翻动了许多次,页面边角多少破损的书籍。她不确定救她的老伯是否就是书中的人类,只觉得很像,能感受到他们稀薄的魔力资质。慢慢看去,她定下结论,是人类不错;人类的书籍比她想象中要简陋,文字没有一丁点的魔文概念。 书中是关于一位人类少女和少年的一生历程,重点描述了两人生命中出现的各种社会上的人和事,于主角俩人的笔墨相当有限。可以这么说,此书就是以两人的视角去共同审视世界,用意她尚且不明,就是结局触动了她的心弦。 少女落成妓女,少年早死于几个贵族王室情爱所致的沙场。约定终身的两人,只有少女苟活着,这个肮脏的女性被逼入绝境,终抱着对少年的憧憬遗憾,痛苦死去。 这个结局触动了她,同时内心悄悄改变对人类的感官。需要从头仔细阅读,内心一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放下书本,没再去看架上更多的书籍,她转身走出帐篷——突然之间,她想去外面喘口气。 帐篷外是初升的太阳,经过树木枝叶的层层盘剥,到这里已是十分暗淡,使得这林中空地还是一片昏沉。四周是无数人为的迹象,有柴刀,有篝火,有餐架。走到一处倒下的树干面前,树干前是灰烬下还燃有斑驳的篝火,围着一圈石头。火焰在灰渣顽强生存,然而只需要在灰烬上轻轻一撩,烈焰由能升起,再获生机。 在里面添了几块干木后,她坐在树干上。旁边是一堆的木偶,还有一个金属盒子在安树干上,有时还能听见里面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闲得无聊了,她就拿起一只木偶瞧着看。不知多久,肚子饿得咕咕叫,那老伯还是没有回来;她不曾想到最坏的结果,就去帐篷里想着能找到一些食物垫垫肚子。 从一个纸箱里,她找到了一个蔬菜罐头——在伤重的一段时间里,老伯就用它来做主菜,她是知道的。抱着罐头,她拿一把开罐器,一手扶着铝外壳的罐头,有样学样的撬了开来。 罐头食品味道有些古怪,几天来范艾尼早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太在意。一面用手在里面掏干菜吃,她坐到了一把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是一张粗糙的地图,她看得出来,在最右边的多个三角组成的图案,就是座离着最近的城市。往左边是一片面积占了地图九成以上的肃吖山林,其中有个蓝色三角形标注在林子腹地,是整个地图唯一的色彩。肃吖山林划分为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版块,有的以丘脉为界,有的以河流为界,总之必须对肃吖山林有足够的认识的人,才能绘制出这张地图。 地图上还压着一本书,她打开后发觉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很可能是老伯的手笔。字体相当端正,到不必担心看不懂。 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出了是一本日记,在末尾几页,她还看见了对她自己的描述——那姑娘来历不明,但我看人极准她不是恶人,又因为她像我已故的儿子,我实在不忍心对我儿子——哪怕是长得像——见死不救…… 看到这里,她嘴上的动作顿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末了,才合上日记, 之后她又看起了架上的书籍,以消磨时光,同时也为了了解人类这个种族,来消除过往的偏见。她的隐隐闪着紫光的绿色眼瞳,凝视着纸页,于书中万般命运。当太阳高挂,又将落去时,她抽出意识,对时间观念非常敏感的她,渐渐担忧起来。 幻肢痛又在折磨她的灵魂,转了个身子,才慢慢好受点。看着帐篷外的林子,听着静谧树林风吹拂的窸窣声。风很大,足以让人感到烦躁。她焦虑不安;是出什么意外了吗?她如是想到,但她又能做点什么呢? 也就在这时,一阵铃响划破风的呼啸,是在桌上一个小电话机里发出来的。她认得这个东西,在有一本书中讲到过;那本书还告诉了她很多机器工具等技术的运用,她都一眼扫过,现在几乎都不记得了。 拿起电话筒,只听里面的焦急通话:“喂,喂,所有侦查哨所的同志,这里是指挥中心,你将接到最新命令,请尽快撤离肃吖山林,大部队已在呼啸谷集结。请尽快撤离。销毁所有文件,请尽快撤离……” 电话一直重复着,好像永远不会停止。她无法做出任何决定,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弄得措手不及;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老伯能赶紧回来了。 唐歌所领的军队遭到了虫群的攻击,枪炮声不绝,持续逼近唐歌所在地。他在临时的指挥部中,抓耳挠腮需要马上做出行动,在他北面步兵营占据高地,击打体型巨大的小支虫群,而它们还只是侦查兵这一种类。步兵营的右后方,是炮兵营,他们现在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在树林中他们无法朝着战场开炮。 他所纠结的重点就是如此,这支炮兵营是他们最锐利的尖刀,必须下定命令是让步兵营断后,还是赌上炮兵前去近距离协同作战。不管是王骑军还是炮兵,甚至是步兵营,都受环境的劣势影响,这里绝不是他们的主场,撤离,是最佳的选择。 “大部队向南撤离。3、6、9步兵连则留下断后。舍弃大部分物资,争取行军速度最大化。”他下达命令,很快各部队都执行,随即向南部一块未知区域行进。林中小路纵横,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他们极容易迷路,但这是孤注一掷,北部的阵线其实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有了落得下风的趋势。 行进了不少时间,差不多是半天左右,他们奇迹般的遇到了一个一座营地,似乎是刚刚才废弃,火堆还温热。所有的资料,哪怕是指南针和行军罐头,都遭到彻底的破坏。希望落空,他们没有就此停步,继续向东南方向进发。 命运女神往往在人最落魄时降下援手,他们只差得分毫,就会行进到一条无法再行进的死路;因为恰巧,唐歌的仆人巧合的觉得原定路线可能推演的错误,制止了全军覆没的惨剧。 这里就插一句,关于唐歌的仆人:他是魏国生人,是从魏国逃难的某个已不知身份的贵族家庭。他从来不会和其他人说何姓贵族,只说是个贵族,唐歌的父亲很尊重他,没有强迫让他说出。他还有个一起逃难的meimei,给为唐氏做女佣,也和他一样不愿脱口身份。魏国那年发生惨烈的政变,他们也是在当时逃离了出去,后当了唐氏的仆从兄妹。兄长名叫许文善,舍妹名称许薇薇,不说唐歌也知道,大抵是个假名。 许文善的意见总是给人出其不意的妙处,这唐歌也是体验过许多次的,经过详细的推演,终于悬崖勒马。这次的任务,其实他并不打算带上许文善;原因比较复杂,但总的来说,唐歌很看重他,不希望让他送死。 然而这次,许文善反常的忤逆主人的意思,坚持前往,唐歌执拗不过他,便许了。 他们顺着许文善指点的路线,一路畅行无阻,地势逐渐缓和,行军速度逐渐加快。大家都以为能够逃出生天。此时他们身后的枪炮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没人知道是彻底沦陷,还是在负隅顽抗。 又是一处营地,先遣部队派来喜报。不同的是,营地内设施基本完好,其内还有地图、电话机等重要军事物资,他们还带来了一个疑似是暂留此地的哨戒,他们也一并带来。 只见,一位少女缓缓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两位一脸严肃的士兵;他们虽诧异,但忘不了士兵的本职。 少女穿一袭青绿色大衣,身上有多处伤痕和包扎,但看她脚步轻快似乎都不严重。她身段贫瘠,又偏高大,一眼看去让人以为是位蓄发的男子;不仅如此,她还是世间罕有的绿发绿瞳。就算这样的辨识度,唐歌包括周围的王骑军将士还是没有认出她来,也是奇事。而范艾尼当时根本没机会记忆他们,也认不出来。局势已变得微妙了起来,但双方都为察觉。
范艾尼有些紧张,当时她坐在树干那里,希望可以等到老伯的出现。电话还在不停播报着。但在她放下一个酷似雷乾的木偶时,突身后窜出一队士兵,将她扣下,另外还有一小队人员在他们身后跟进,对着各种营地的物件特别是那小黑盒子进行研究和保存。 期间,她一直被押解在地上,双膝盖跪地,瞪着眼睛看着士兵们搜查。直到一位领头的军官前来,放开了她;军官看去已是中年,与老伯的年龄类似,身上没有恶意,不知怎的她对这位军官抱有莫名的好感。就连押她的士兵,她也没有察觉出什么恶意。 军官问了她几个问题,她点点头;其实在与老伯相处时日,她已是能听懂部分语言,但说出口就是十分的困难。军官见此,以为她是个哑巴,毕竟戍边这活计也不需要什么社交能力,就是眼前这少女模样,让他颇惊讶。 唐歌也是,愣了一小会儿,随后发出一阵苦笑耐人寻味;他从中推测出了诸多信息,对这位在大敌当前还临危不惧的哑少女肃然起敬。其实任何问题她都是摇头或点头,也不会带路,不会任何事,显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价值,特别在有了这详细到皮毛的地图后,他们能以极短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更是如此。 他除了是问了几个问题后,便不再和她交谈了。他显然是知道了实际的哨戒是谁,这些都是在一本日记中了解到了。时间刚好对得上,地点呢?他不再细想,将那件事尘封,现在当误之际是找到一处安地休整,军队此刻已是疲乏不堪了。 得到一处视野不错的地点,他安排了轮期休息,炮兵休半戒半。王骑军担任通讯官,负责信息交流。不管怎样,他都采取了与众不同的策略,拉开了各个部队的间距,保证反应战术的同时,也避免一锅端的情况。毫无用处的范艾尼被安排在大后方,由一小队看守监视;他们把帐篷留给了她,桌上还是那个电话机,不过电线掐断了。架上书籍基本没人动过,她又拿下来看了起来。 她是焦急的,书已是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老伯的身影,害怕他遇到不测。她说不了话,无法问及他们,就是真的说出话来他们也会作成一概不知的表情。也只能待在这里祈祷,这样的情况使她十分不快,因为想起了家乡;她后悔了,却刚硬的表示从不。 军队行动起来了,虫群的突进速度不想象中的要迅速太多,南方的部分军队已经虫群有了小规模的交火。人类方事先准备,在遭到突袭时有紧急部署时间,几经交战人类方重创前来的虫群,可弹药无多,元气大伤。 他们需要在虫群大部队赶到前撤离,但就这样极易被追赶上。经过计算,他们发现这里距离最近他们的盟军只有三天的行程,这将是竭尽全力的三天,日夜不休的三天。 眼下必须狙击下一波虫群,唐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他将一部分步兵和炮兵部署在南方阵线,留下大部分弹药;而剩下的部队则拿着大部分的物资向东北方撤去。 无异于豪赌,更是在赌他的军队,赌人心,赌上一切。出人意料,被留下的军官传递完消息后,自愿留了下来,有些还是贵族出身,他们的贵族身份唐歌早已忘记。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为安抚底下的士兵,难以放弃朝夕相处的战友而苟延残喘,更是为了服从命令。他们的讽刺话语刺入唐歌胸膛,他更觉得羞愧。 行军,出现了难得的场面,无数的被留下等死的士兵们登上胸墙,在各种嘲讽狼狈撤离的生力军。许多士官请求留下志愿,但都遭到唐歌的拒绝,再次对他们进行安插部署会浪费撤离时间,他必须顾全大局,这是指挥官的义务,这样的义务让他异常痛苦。 他感到了自己的弱小,人类的弱小。人类在虫族,在魔族,在圣精灵族面前,唯有一个一个不停的牺牲才能生存下去,只有拼死把多少人的生命作为筹码才能将火种续存?这么一想人类间的战争简直可笑,简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