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存在的回忆
谢先生始终没能记起来自己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 人生的前十年，他浑身上下只有从父母身上撕扯下的破布拼凑出的一件衣裳。老谢一年年的长大，父母身上的衣服也随着变得越加单薄。 他出生在西部的小山村里，说是小山村，其实也不过是贫瘠的土地上有寥寥几户人家的地方而已。许久之后他才知道，他其实还有过哥哥jiejie。因无力负担超生罚款，怀孕的母亲被父亲带着一家人逃难至此。本想着生下老谢后再想办法回去，没想到这一路上的波折，他的哥哥jiejie冻得冻死、饿的饿死。等到了现在这个破窑的时候，老谢又变成了独生子女了。父母害怕年幼的老谢经不起回老家路上的折腾，便在这个地方生活下来，等着老谢大一些再带他回去。 而这个想法也随着一场大雨的到来而破灭了。 老谢可能也无法理解，为何如此贫瘠干旱的土地却连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也接纳不下。一场灾难过后，老谢蹲在倒塌房屋旁，眼睛紧紧盯着废墟缝隙里母亲露出一截的手掌。母亲的这一推，从此老谢便和他所有已知的亲人阴阳两隔了。他的记忆不知道是从此时才刚刚开始，还是因为这场突来的变故彻底令他崩溃，让他选择性的遗忘了一切。 老谢只记得母亲紧紧抱着他瘦弱的身体不停的念叨着“你要活，活着，活着就行”。 依靠着雨过从地里挖出的土豆，不知多久，老谢终于被救灾的人发现并带离了埋葬他父母的这片土地。他蜷缩在救灾人员披在他身上的大衣里，完全没有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身高和体重，一件大衣对他就像一座帐篷一样。无论身边的人如何问询，老谢始终麻木的像一棵枯树。 “孩子应该是受了刺激，吓傻了。” “唉，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谁也没想着这儿还有人住啊”。 众人杂七杂八的感叹着。 “哎！谢大哥，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要不你把这孩子带回家去养着，以后也能算个香火！“。 “行了行了，你别起哄。谢大哥家里有个闺女了，养这么个孩子不就超生超养了么！我看你耍个老光棍子也不像是能有后的样，你带回去得了！”。 “哎哎哎，他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你还指望他养活孩子？这孩子命大！有福气！好不容易活下来你可别把他再送到火坑里去！”。 众人望向谢大哥，像是等着谢大哥开口做个决定。谢大哥怀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拿不准主意。 “眼下你们家的光景是最好的，再说，你养着一是行善积德，二是村里也不会不伸手帮忙的“。一旁的村干部凑过来坐到他身边说道“你给个话，只要是你想养，政策上不会为难你的”。 谢大哥看着众人的眼神，又看了看孩子。这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啊！他心想着，只是这样轻轻抱着就能感受到这孩子扑通扑通的心跳。是的，他太瘦小了。孩子应该也就是五六岁，估计着也没怎么记事呢，就是怕委屈了我家女子和那口子。 “行了，以后这孩子跟我姓，你们可也要帮衬着些”。谢大哥还是做了决定对着村干部说道“你回去还得帮忙开导开导你嫂子哈”。 “你放心，交在我身上了”。 驴车一晃一晃的慢慢驶向黑夜的深处。这一晚，谢大哥多了个儿子，老谢也才有了这个姓氏。 再一次有了记忆的老谢在嘈杂的对话中逐渐清醒了过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在饭桌旁，也不认得面前的两个对话的中年人。他看着一旁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端着个脸大的碗呆呆的望着他，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在轻抚他的肩膀。老谢环视着四周，干干净净的墙面，高高的房梁，一阵阵馍馍的香气涌上他的鼻尖。恍惚间觉得这应该就是父母一直说要带他回的那个家，只是眼前的“父母”换了个模样。 “你说你带回来就带回来，我也不是那死心眼的人。但你看看这孩子，你带回来个傻子我怎么养“。 谢大哥闻言急忙捂上了孩子的耳朵。 “啧！你看你！都说了孩子是被吓着了，过两天就好了。让你给孩子起个名字真够费劲的”。 “谢还起啥名字，叫谢你救他一命，你看行不？”。 夫妻俩被这句话逗得呵呵乐，小姑娘更是喷了一桌子碎馍馍。她紧忙着用rou嘟嘟的小手把碎馍馍一点点抓起塞回嘴里，可爱的模样让老谢看着心里也一阵暖流。 “等他好了，还不知道愿不愿意跟你的姓咧。他也该记事了，到时候人家要呜呜呜的找自己爹妈，你别急的谢了顶就得嘞”。 谢大哥咂巴下嘴，猛地灌了一大口白酒。 “人都有自个的命，他要真不认啊，咱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活着，活着就行孩子，你得活着。 “我叫谢活”。老谢看着呆住的夫妻俩瞪大了眼珠。 “我的名字，叫谢活”。 看到这，卫心合上了老谢写的回忆录，将它放进了背包里。他从谢先生的卧室出来，房间里的陈列早已不像是回忆录中所写的样子，卫心转身走向了院落中的地窖。 这里被修整过，不像个地窖更像是个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卫心用手电筒向房间深处照去，房间里一个空空的笼子靠在墙角，围绕着不少的风干的排泄物。一张破旧的铁床斜放在中央，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毛发。卫心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慌张的离开了地下室。上来的他看着破败的院落，这里里外外好像只有老谢的卧室是干净整齐的。内外的差距仿佛隔着一个时代，卫心看了看时间，天空开始聚集起乌云，暴雨也应是即将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