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道最大
自从燕子楼开始讲水浒传之后,客流量有了明显的增加,一开始倒还不是很明显,等讲到石碣村七星聚义那一段时,大厅里面几乎坐满了人。 不仅仅如此,就连在外面也到处在传着水浒传里的故事。 通文馆 朱元璋攻占应天之后,为了进一步巩固统治,不仅仅是把应天作为了政治权力的中心,同时也在大力推行文化和教育的发展。因此,通过各种手段,召集天下间有名望的儒生学士,到应天教授学习,通文馆和大学堂就是因此而立。 不同的是大学堂教授的都是军中勋贵子弟,而通文馆也是教导聪慧的读书士人。而在通文馆讲授课程的老师也是文学极为有才华的文人。 今天的教授先生是陈纪陈文纲。 “君子博学而日三省吾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即便是道德高尚而且才华出众的人,也要每天反省自己的错误。”陈纪为人方正,说话也是抑扬顿挫:“更不要说我们,放眼望去,其实每一个人都应该这样……” 有认真讲课的老师,就自然有搞小动作的学生。 下面有两个学生偷偷耳语一番,其中一个学生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然后递给另一个。本以为做的端端正正便可以天衣无缝,但奈何还是逃脱不了陈纪的眼睛。 “李阳,王圭,你二人在做什么?”陈纪放下手中的书卷,背手而立:“学习之时应当尽心,不可肆意妄为。你们忘了?” 那两个学生立刻站起来施礼:“先生,学生错了,请先生责罚。” 陈纪从旁边拿了一条戒尺,走到二人身前。那两个学生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啪!”第一下打在了一个学生手上,疼的那个学生一哆嗦脸都抽成了个包子。 “啪!”第二下打在了另一个学生手上,疼的那个学生浑身一哆嗦。 这一哆嗦不要紧,恰好把刚刚藏在袖子里的那一卷纸给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这是何物?” 那两个学生互相看了看,不敢说话。 陈纪捡起那几张纸来,粗略的翻了翻:“这不是我留给你们的课业,究竟是何物?如实说来。” “回先生的话,这是……” “何故吞吞吐吐的。” “先生,这是誊抄的话本小说。” “嗯?”陈纪听到这么说立刻便认真起来,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话本:“前段时间在大学堂那边,宋濂先生说,最近市面上流传着一本名叫西游记的话本,乱人心之蛊惑人心,是不是就是这一本。” “不是先生,这是另一本。” 陈纪眉头皱了起来:“尔等不好好学习,看这些话本有何意义,再者即便要看也要在课下去看,课上搞些小动作,当真是目无师长,不守礼节,罚你二人回去各抄五遍礼记。” 那两个学生苦着脸施礼。 陈纪把手中的纸张丢到桌子上去,继续教学生上课。等到让学生自己去理会书中经典要义的功夫,便拿起桌上的东西仔细看了起来。 “混账!”陈纪猛的一拍桌子:“当真是岂有此理,西游记蛊惑心智,这本书简直是无法无天!” 抬头看向一群战战兢兢的学生,陈纪冷声问道:“这本书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燕……燕子楼。” —————— 燕子楼 沈茂喝了口茶:“嗯,不错,慕容公子,这茶叶是从哪儿来的?我喝了那么多年茶,便唯一觉得这杯茶清香爽口,怡人心脾,不错不错。” 慕容正坐下来:“只是些普通茶叶而已,沈公子当真觉得好喝吗?” “慕容公子说的是哪里的话,小弟家里虽非是钟鸣鼎食之家,但这日常茶水却是少不了的,喝了这么多年,当然能分得清好坏。” 慕容正笑了笑:“不知道沈姑娘这次什么时候来应天?” 沈茂放下杯子:“小妹那里随着常大将军他们现在一路去了苏州,估计等忙完了才能回来。”说着便站了起来施礼。 “沈公子这是做什么?”慕容正连忙扶起沈茂:“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慕容公子当得。”沈茂说道:“若非慕容公子出手,我兄妹二人早已身陷囹圄,不知所处。再者慕容公子在吴王面前尽言,对家父手下留情并格外关怀,沈家上下感激不尽。” “沈公子见外了。” “这次小妹去了苏州却叮嘱我,来到印天,凡是慕容公子所言,务必尽心尽力的遵从。我沈茂虽然不成大器,但这点事儿还是能做得成的。” “沈姑娘对在下信任如斯?” “小妹向来看人很准,这次他看准慕容公子,我这当哥哥的自然和他站在一起。” 慕容正负着什么坐下,心里边却在盘算,沈茂的确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但是做一些小事还是可以的,茶叶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等沈烟霞来了再说,手头的事情倒是可以和他说一说。 “沈公子如何做不得大事,我这里便有一件大事要和沈公子商量一下。” “慕容公子请讲。” “首先是硝石,我这里需要大量的硝石,不知道沈公子可有门路。”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知道慕容公子要的多吗?如果多,在下回去召集各方掌柜,以及马帮的首领,一定把这事儿办仔细了。” “如此甚好。其次,我这里有本书要印。” “西游记?” “不,是另一本。” “慕容公子当真是多才多艺。” “这个并非在下写的。” “我懂,我懂。” 懂你妹夫!慕容正也懒得解释:“在下之前也和胡掌柜的商议过,胡掌柜的也说光他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所以麻烦沈公子多联系几家商铺。” “好说,好说。” “这其三……” 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喝骂:“妖言惑众!” 嗯?慕容正愣了一下,便喊了一声王麻子,让他去看看什么情况。 “慕容公子,难道有人在闹事?” “无妨,肖小之辈!” 不多,一会儿王麻子边回来跟慕容正说明了情况:“爷,来了个读书人说柳先生讲的书是妖言惑众,现在正在大厅闹事儿!” “走,去看看!” 陈纪现在大厅,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自古以来皆是给帝王将相作书立传,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给几个反贼说话?柴进深受皇恩,私下交好江湖草莽已属朝廷大忌,到了你们嘴中竟然成了广交好友,林冲乃是犯官,即便是发配,也要遵守朝廷法度,怎能肆意妄为?” 慕容正皱了皱眉,问一旁的王麻子:“这人是谁?” “不清楚。”王麻子眼尖:“不过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是个饱学之士,说不定是个有身份的读书人。” 慕容正点了点头,心里边大概也清楚了。燕子楼虽然不是什么厉害地方,但一般的泼皮无赖也不敢在这里寻衅滋事,这人八成是大学堂或者通文馆的人。 柳文越但也镇定:“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否对在下有所成见?莫要扰了各位看官的兴致,请稍作片刻可否?” “看你样子也是读过书的人,为何不明白三纲五常?你说的故事里,哪一点有?” “这位先生,这只是个故事。” “即便是故事也要遵循礼法!” 慕容正看陈纪吵的脸红脖子粗,便出声说道:“既然知道礼法,公共场所大声喧哗是何道理?” 陈纪回过头看了一眼慕容正:“你又是何人?” “不才,小店东主。” “哼!满身铜臭的商人一个!” 一旁的沈茂闻言,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哪来的穷酸?喝了几口马尿,就不知道天王老子姓什么了吗?” 陈纪一摆袖袍:“通文馆陈纪!” 一听是通文馆,沈茂就蔫儿了,那儿的夫子可是惹不起的人。 慕容正却说道:“陈先生说这故事妖言惑众,可有凭据?” “难道刚刚说的还不够吗?” 慕容正走了下来:“当然不够!这本书后面的故事还精彩着呢,陈先生要不多听几天,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谣言惑众的证据呢?” “你在取笑老夫?” 陈纪年纪并不算很大,刚过四十而已,不过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老人了。 “哪里?”慕容正说道:“在下只是想告诉陈先生,这本书所讲的内容,只不过是对历史事件的一种改写而已,算不得妖言惑众但这本书所宣扬的正能量的东西还是有的?” “正能量?”陈纪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说道:“我只听到这本书唆使别人好勇斗狠,杀人潜逃。”
慕容正说道:“那陈先生为何不问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杀人便是不对!” “那孔夫子诛杀少正卯呢?” “如此草莽也可能和先贤圣人相比?” “难道孔夫子出生便是圣贤吗?” “大胆!”陈纪须发皆张:“你这是离经叛道!你……” “陈先生说不出来吗?”慕容正把陈纪噎的说不出话来:“难道只有先贤写出来的文章才叫文章,江湖草莽写出来的东西就叫蛊惑人心?” “你这故事里不是蛊惑人心是什么?”陈纪说道:“宋江只是一介反贼,也值得为他歌功颂德?” “宋江是反贼不假,但是他代表的却是受到压迫的老百姓。” “反贼怎会是对!” “造反是错吗?” “岂止是错,简直是大错特错!” 慕容正忽然问:“那吴王呢?” 陈纪一下卡壳了。 对啊,朱元璋呢?天下谁不知道,朱元璋就是造反起家的!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陈先生认为是对是错呢?” “反秦之暴政,自然是对的。” “宋江等人也是在反抗宋之压迫!” “大宋皇帝未曾压迫他们!” “宋朝皇帝没压迫的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他们那样的百姓!”慕容正厉声说道:“而且压迫他们的,也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 陈纪大怒:“胡说!” 慕容正冷笑一声:“是不是胡说,陈先生比我更清楚。” 陈纪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大宋国策,吸取军阀割据之教训,这才有了太祖杯酒释兵权之英明,重文轻武乃是国策!江湖草莽不循礼法,如何是对?” “哪个人不想安安分分的当顺民?只是给他们机会了吗?”慕容正说道:“吴王殿下,常大将军,徐大将军等人难道不循礼法吗?” 陈纪忽然明白过来,慕容正似乎将话题越扯越远:“老夫和你说的是这故事里边的事,不是眼下!” “陈先生觉得这本书不循礼法,还是书中的人不循礼法?” “二者皆有。” “好,首先说这本书中的人,这本书写的是北宋年间之事,离现在也有好几百年了,陈先生还要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吗?” “那这本书呢?” “文章因人而发!这本书的作者只是在向人们宣扬儒家道义,有何不对?” “势强凌弱,滥杀无辜叫道义?” “陈先生非要说礼法的问题吗?” “老夫立学三十五载,学的就是仁义礼智信,为何不说?” “好,那我们就说说礼法。”慕容正整理衣服站好:“陈先生是通文馆的学士,不知现在是何官职?” “老夫乃是通文馆教学!”陈纪肃然而立:“你当如何?” “通门管教学啊,那就相当于于六品下的职司了,对吧?” “是又如何?” 慕容正嘿嘿一笑:“本官慕容正,仪鸾卫亲军督指挥使,从四品!” 陈纪顿时面色铁青,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这个时候忽然明白慕容正为什么亮身份了。虽然二人文武不同,但是六品官见四品官,按照礼法怎么会不行礼呢? “见过……慕容将军!”陈纪咬牙切齿。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顾客,这个时候也突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从四品的将军,纷纷起身行礼。 慕容正笑了笑:“陈先生免礼!” 陈纪站直腰杆:“慕容将军,这便是礼法!我陈文纲还是知道的,那慕容将军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故事的礼法何在?” “这本书确实如陈先生所说,没有多少礼法。” 陈纪哼了一声。 “但是他有比礼法更大的东西。” “什么?” “天道!”慕容正正色起来:“朝廷无道,百姓才会反抗!陈纪可曾听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是天,老百姓就是天!” 陈纪大惊,他不是惊讶慕容正说的话,而是惊讶,慕容正竟然堂而皇之地把这话说了出来。 何止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