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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相汇

    时间总是在弹指之间,不经意地流逝。一眨眼,顾纬越来到衡阳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当他看见大街上挂着“迎国庆,贺中秋”的横幅时,他才蓦然发觉,时间总是如水般流逝。

    身在异乡望明月,方知乡愁分外浓。

    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压根没有料到那是自己最后一次与家人一起共渡中秋,每当想到这些,他总会愁绪万千。可中秋又算什么?在往后的所有节日,什么春节、元宵,恐怕也别指望能与家人一起渡过。

    他是家庭观念极重的人。在他看来,那些背井离乡,在异地谋生的异乡客,是很不可思议的。他觉得,不管生活多艰苦,能和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一刻,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异乡客。然而人家奔波在异乡是为了生活,自己却是为了逃亡;人家还可以选择回家,自己却永远丧失了这个权利。

    在中秋的那天,他与冯定邦早早就收了铺,然后到面馆附近的湘菜馆下下馆子。

    两人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瓶白酒,就当是庆祝了。

    他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冯定邦的年纪刚好是他的一倍。在吃饭的时候,冯定邦冷不防地提出一个建议,“要不,如果你不嫌弃,你就当我的干儿子吧?”

    顾纬越嘴里叼着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给他什么反应。

    他说:“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有两件事让我最为内疚。第一、就是当年少不更事,逼走了老婆;第二、就是现在膝下无儿无女,愧对祖宗。当然,我不是说把你认做干儿子,就能有多对得起立在祠堂里的灵位,只是觉得能有个儿子,哪怕只是干的,心里面也总会踏实一点。”

    顾纬越还是没有表态,他就觉得有点尴尬了。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顾纬越突然举起酒杯,哂道:“那就让我这个干儿子来敬一下你这个干爸爸一杯吧!但可千万别嫌弃我只是干的,而不是湿的。”

    冯定邦笑了,笑起了一脸皱纹。

    酒过数旬,冯定邦与顾纬越这对新生的父子,勾肩搭背地从饭馆走了出来。冯定邦更是高兴过头了,一边走一边唱,时不时还高声叫嚷“我有儿子啦”而招来侧目。顾纬越无奈地扶着他,发现这干爹与亲爹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这醉态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想起父亲以往一多喝几口,总会歪七倒八地缠着自己喋喋不休,顾纬越就似有东西梗在喉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抬头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心想——

    今晚他应该又要喝个不省人事吧?

    这时,冯定邦拍着顾纬越的胸口,说道:“我……今天真是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干儿子,我就算死了,也瞑目了。”

    “可是,要让你在中秋也留在这儿陪我,我这干爹着实过意不去。”

    顾纬越说:“是我的路费没凑足,怎关你的事呢?”

    “放心!干儿子。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塞到顾纬越的手里,“这是我……给你准备路费,有个千把块,上北京都够了。你明天就回家。”他一步一瘸的,神情很是默然,“只是……这刚认回来的干儿子,又要送走,这心啊!难受!”

    顾纬越看着手中的信封,才知道原来他一早准备好了。看着醉得一摇一晃的冯定邦,他突然觉得,此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了。他说:“要不,我就留在这陪你吧。”他其实还想说,反正我都回不家了,但没有说出口。

    谁知冯定邦摇头晃脑,不停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我也晓得见不着子女,是一件多难受的事儿。你必须回家,那里有生你养你父母,我……我只要挂个名,就满足了。”

    冯定邦的话又一次给顾纬越当头棒喝——今天是中秋节啊!我又不在,父母该怎么去过这个节呢?而且,自己成了通缉犯的事,家里也应该知道了吧?

    几经辛苦,顾纬越终于把冯定邦“运”回家去。把冯定邦安顿好后,他来到一部投币电话前,怀着忐忑的心情,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母亲,声音有点低落。

    “妈,是我。”他有点犹豫地说道。

    “阿越啊?”母亲的语气很是激动,“你上哪去了?这些天电话又打不通,又不给家一个电话,我差点就去报案了!”

    “妈,我没事,我只是给公司派到外地出差了。”

    “你撒谎!”母亲高声说道,顾纬越心想家里一定是知道了,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又接着说:“你公司给家打过电话,说你没上班好久了。”

    “我……我换了家公司,现在跟着新公司老总在外地办事。”原来母亲还不知情,他就只好随便撤了个谎。

    “你现在人在哪里?”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出省了。对了,最近你有听到什么消息吗?”他试探道。

    “什么消息?”母亲不解地问道。

    “新闻,报纸什么的,你们没看吗?”

    “你明知我不看那玩意的。”

    “那爸呢?”

    “他?”母亲的语气里旋即充满着怨气,“他天天就打麻将喝酒,什么事都给丢一边了。我都已经忘了他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就连今天中秋了,他也没有回来。我开始受不了他了,我告诉你阿越,如果你爸再这样,我就得跟他离婚。”

    顾纬越闻到味儿了,自己不在家里,这家人的关系已经开始恶化,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爸只是喜欢打打麻将,你就别放在心上。对了,那你有没有听到街坊邻居们说些什么吗?”他继续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也察觉到他有些不妥,“你怎么老问东问西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看看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些什么事了,没事就好。”在他眼里,老妈是最好忽悠的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去——顾纬越也在问自己——恐怕再也没有这个时候了。

    “暂时回不了,还在忙呢。”他说。

    “又是忙?你比总理还忙?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像样点的借口吗?我发现你跟你爸都是一个样,这家都不要了。”看来母亲是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顾纬越从来就不善于如何开解母亲,特别是有关父亲跟她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儿子,所以很多事情不好开口。

    以前,两母子经常因为一点儿意见不合而吵架。但慢慢的,他学会了不再跟母亲较真,这年头大家都过得很累,与其老计较着那些小事,倒不如闭上嘴,让大家的脑子休息一下。

    随便说了两句安慰的话,顾纬越就挂了电话。他不愿再听太多母亲的话,因为他真的怕自己按捺不住,怕自己一时冲动,坐上回家的长途客巴。

    同时,他也琢磨不透,为什么母亲对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不过这也算是好事,毕竟父母少知一点,就会少一些烦恼。他把冯定帮给他的信封捏着手里,抬头看着挂在夜空的一轮明月,明亮的月光仿佛在召唤着他,把他思绪的步伐引回家门。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独自在街上溜达,顾纬越又再考虑着明天是否按冯定邦说的离开这里,可是离开这里又该往来去呢?

    看着冯定邦给自己的路费,一时间满怀踌躇。现在说离开就离开是很不现实的,天晓得还能在哪里找到一个像这里一样,人不好管事,活得淡薄又有规律的地方?最重要的,就是这天底下,可能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冯定邦了。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长街又回到了顾纬越初来时的冷清,凉风瑟瑟,穿过大街小巷,传来如同鬼魂哀鸣般的声音。顾纬越回到面馆,站在门前,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风声,忽然有种被包围的莫名恐惧。

    这时候,一条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从巷子里往自己的方向跑来。定眼一看,这不是那个妓女吗?只见她头发蓬乱,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跑着。在看见顾纬越后,就加快了脚步奔过来,不料在经过一窨井盖时,鞋跟卡进了排水口。她瓣了一下,没瓣出来,于是急忙把鞋脱了,一边跑一边压低嗓门冲顾纬越喊道:“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