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阴阳两别离（3）
“你想清楚了？晴烟是怎么落水的？”一个洞箫似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畔。映弦转视，是司徒素，不知何时已飘到了自己身边。鬓影斜拢，衣香暗溢，神色凝庄中带一丝轸虑。映弦便低声道：“我虽不敢说晴烟绝对就是被推下水，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推晴烟下水的可能最大。” “那就告诉大家此人是谁吧。”二公主淡然说道。 她似乎并不那么伤心和在乎。映弦心想。又或者，没有必要向别人展示她的伤心和在乎。尘世自多痴者，会因身边的人甚至不相识的人的离世而大做文章，二公主不属于此列。 轻阳流泻，大家各就其位，端坐在吟碧坡停放齐整的檀木椅上。突然之间，映弦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幻象。她看见公主府所有人，包括晴烟，此刻正沐着秋光聚在一起谈笑聊天。桌上珍馐美馔次第排开，四周陈列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备极韶丽。八月的杏树随风沙沙作响，声韵甚柔美。秋花团团，瑞气迎眸，秋叶浓妍，像是要将这清寥的浮生之卷染出最斑斓的一页。 忽然，冷风一吹，有沙子袭入眼眶。映弦伸手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眼前幻景却顿时烟消云散。座中诸人，还是公主府的人。没有晴烟。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沉重地望着自己，等待自己为他们揭开晴烟落水之谜。 好，开始吧。 于是映弦说道： “各位，我刚才检查了晴烟的尸体，可以确定晴烟是溺水而亡。晴烟今年不过十六岁，咱们公主府每个人都把她当小meimei看。而她平时跟我感情最好，我也算最了解她。这小姑娘虽说天真单纯，却也是乐观豁达之人。在公主府这么久，我可从来没见到过她有什么想不开、非得寻死觅活的举动。不瞒大家说，今早我与晴烟见面时，她的表现很奇怪，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是因为蕙衣恰好来找我，又支她去云隐苑，所以她没来得及说她想说的话就走了。”说到这儿映弦瞥了一眼蕙衣。只见她一脸愧色，目中泪光莹然。 “所以，晴烟的死，在我看来，不会是投水自尽。这既跟她的性格不合，也跟她的表现不合。”见众人脸上浮现出同意的表情，映弦接着说道：“那是不是不慎落水呢？这个可能也很小。首先，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浣璎池边去？我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其次，她曾在浣璎池落过水，又怎么会如此粗心，重蹈覆辙，让自己第二次落进池里？总之，不慎落水这个可能性，不是说完全没有，但在我看来，实在太小了，远远小于……”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她是被人蓄意推下水的。也就是说，是被谋杀的。”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文嗣公主府的人际关系向来和睦融洽，谁会忍心对这样一个天真单纯的少女下毒手？ 蕙衣忍不住问道：“可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晴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映弦望着蕙衣，叹道：“这个原因待会儿我再说。我先给大家从时间上来分析到底谁有谋杀晴烟的可能。” 她不疾不徐走到众人中间，说道： “晴烟离开我房间的时候，我当时看了一眼漏刻，是巳初一刻。我们都知道，从内院快步走到浣璎池，接近一刻，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假如她当时直接去了浣璎池，跟着落水，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一刻。那就是巳初二刻。 晴烟离开后，我跟蕙衣聊了一会儿，就去了公主的书房，与公主一起读书，直到李侍卫来找我们。当时我看到漏刻刚过午初初刻。而李侍卫从下坡到看到晴烟的尸体，再到疾奔到书房，时间也差不多是一刻。所以，可以初步判断，晴烟死亡的时间范围大致是巳初二刻到巳正三刻。那这段时间，大家在哪里呢？” 她把目光首先投向小桂子：“小桂子是晴烟尸体的发现者。所以他的嫌疑可以首先被排除。在这个案子里，他不可能自己偷偷将晴烟推下水，又主动将她的尸体捞起来并告知其他人，对吧？” 众人颔首表示赞同。映弦又道：“所以，小桂子的话我们可以相信。根据他的说法，小桂子和小宁子、小玄子从辰正二刻起一直呆在灶房。只有小桂子后来为采芙蓉花而去了浣璎池。他经过凤还亭时，又叫上了兰裳一起去。紧跟着兰裳落水，小桂子救人。可见途中并没有耽误时间。所以同样在灶房准备膳食的小宁子和小玄子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先一步赶到浣璎池并合谋淹死晴烟——因为时间太紧，而风险太大。因此，他们确实是像他们自己和小桂子所说的那样，从辰正二刻起就呆在灶房里，直到严侍卫去叫他们。这样的话，小宁子和小玄子的嫌疑也可以被排除了。” 听到此话，小宁子、小玄子脸上均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映弦接着说道：“好，我们再看吟碧坡。我们并不知道蕙衣、馨亭、严侍卫、李侍卫是什么时候抵达吟碧坡开始布置庆筵的。但因为布置完以后，蕙衣才去我房间叫我，而那时候晴烟还没死。馨亭他们三个人在蕙衣走后又都一直呆在坡上，哪儿也没去。所以他们三个人也没有嫌疑。” 蕙衣喃喃道：“这么说来，倒是我有嫌疑了。我可以离开你屋子以后直接去浣璎池，碰到晴烟，再将她推下水去？” 映弦淡淡一笑：“不。我们想一想，小宁子之前提到过晴烟上次落水的情景。说她当时大声呼救，附近的人都听到了。最后雷侍卫将她救了起来。” 司徒素忽开口道：“所以，如果是蕙衣推的话，晴烟在水中也会呼救。而这时吟碧坡上的严侍卫和李侍卫自然就会警觉，马上来救晴烟。” 映弦点点头：“公主说的正是。根据我刚才的实验，人站在吟碧坡的杏林上是可以隐约听到池边的呼救声的。而两位侍卫的警觉性又比一般人高多了。” 兰裳此时插嘴道：“也就是说，只要严侍卫他们在吟碧坡上，就必然能够听到晴烟的呼救声。除非……” “除非蕙衣和馨亭开始奏乐。刚才咱们已经试过了，她们两个一个弹筝，一个弹琵琶，便完全听不到你的呼救声。” “所以，蕙衣也没有嫌疑了。吟碧坡上的四个人都不会是杀人者。”小玄子赶紧说道。 “又或者，他们四个是共谋。一起串通害死了晴烟，互相作伪证。”映弦苦笑道：“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可能吧？” 司徒素双目泠然道：“当然不可能。” 如此一来，嫌疑人岂不是只有凤还亭中的小尹子和兰裳了？ 时值正午，日上中天，杏林中的温度升高，映弦觉得身上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额头甚至渗出了汗珠。她定神说道：“在讨论凤还亭的情况之前，我们先看看蕙衣和馨亭是什么时候开始奏乐的。馨亭说，她们一共弹了三首曲子，一共五遍。我三首曲子我都听过。五遍加起来的时间差不多要两刻还多。我们算得宽裕一些，加上休息时间，那就是三刻。而刚才说了，小桂子是巳正三刻来坡上找他们的。从巳正三刻往前推三刻，那么最早的奏乐时间可能是巳初三刻的某一点。如果算得不宽裕呢，最晚大概是巳正一刻的某一点。 说完此话，映弦举眸望向小尹子。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到小尹子身上。映弦放慢了语速：“小尹子和兰裳都说是在巳初初刻来到凤还亭开始扎花篮的。其中小尹子离开过两次。第一次是兰裳发现自己忘了银色的缎子，让小尹子回院子拿，小尹子离开的时间不清楚。那我们先看第二次。兰裳说小尹子第二次返回后没聊几句话，小桂子就来了。而刚才我们已经分析过，小桂子大概是巳正三刻到达浣璎池发现晴烟的尸体的。凤还亭离浣璎池也不算远，他经过凤还亭的时候也差不多还算是巳正三刻，或者稍微提前一点。而小尹子说第二次离开凤还亭是因为肚子不舒服，需要解决。他去了大概一盏茶功夫，而这一次离开距离第一次返回也是一盏茶功夫。加起来就是两刻了。那么我们可以推算，小尹子第一次返回的时间大概是巳初三刻到巳正一刻。这个时间段，蕙衣他们可能开始奏乐，也可能没有。但是他第二次离开凤还亭时，吟碧坡上肯定是在奏乐了。” 众人闻言各自默默估算着时间。司徒素忽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小尹子可能是第一次取回了缎子之后直接去浣璎池边杀人，也可能是第二次以肚子不舒服为理由去浣璎池边杀人。” 映弦此时已说得颇兴奋，秀颊晕红。她摇头道：“不，不会是第一次。因为兰裳说，蕙衣一大早就告诉她晚些时候会叫她和小尹子去听她们奏乐。看来小尹子也知道。对吧？”兰裳和小尹子两人只好点头承认。 “小尹子既然知道此事，他当然会利用奏乐来掩盖自己的杀人行为。而他并不能保证巳初三刻或巳正一刻蕙衣就开始奏乐。所以我想，他不会约晴烟这么早。更可能的情况是约到巳正二刻或者巳正三刻，让她先在浣璎池边的水榭等。这样，小尹子就可以从凤还亭中看见晴烟在水榭中的身影。然后找个理由离开凤还亭，到浣璎池边远远地跟晴烟打个手势。晴烟从水榭出来，跟着小尹子去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小尹子便出其不意将其推入水中。而因为此时吟碧坡正在奏乐，所以没人能听到晴烟的呼救声。” 众人恍然大悟，目光再次汇聚在小尹子身上。小尹子臊红了脸，已然是坐立不安。映弦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得意，又说道：“其实，蕙衣本来说叫兰裳和小尹子去吟碧坡听她们奏乐，但是最终却忘了此事。小尹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奏乐。但晴烟人已经在那里了，他当然只能过去。过去之后就能听到音乐了。也就可以动手了。” 李长骏此时说道：“那么，假如蕙衣没有忘记叫人，而是在晴烟来浣璎池前就叫兰裳他们过去，小尹子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不去。继续留在凤还亭等待。” 映弦道：“正是如此”。说罢冷冷地看着小尹子：“你的两次离开，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一次你好歹还有拿回缎子的任务，第二次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使你的计划。” 小尹子再也无法忍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那兰裳呢？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兰裳也没有啊。第一次，从你的分析来看，确实是兰裳忘了拿银缎子，然后让我回去拿。因为她不知道蕙衣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奏乐，所以不会让晴烟这么早就去水榭等她。那第二次呢？为什么不能是兰裳跟晴烟约好见面的时间？即使我在亭子里，她也会在望见晴烟的身影之后找个理由离开，自己去浣璎池边杀人。只不过我恰好那个时候肚子不舒服，离开了凤还亭。反而给了她更好的机会，也让我染上了更大的嫌疑。” 映弦的心猛然一抽。是啊。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一直把怀疑的焦点放在小尹子身上，还真没从兰裳的角度来考虑实施计划的可能性。而她之所以会怀疑小尹子，也是因为…… 然而兰裳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跟晴烟情同姐妹，为什么要害她？” 小尹子吼道：“那我呢？我就有杀她的理由吗？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从来没见过小尹子这么愤怒的样子。印象中他总是沉默寡言，想不到他也可以如此暴怒。映弦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却见兰裳一副竭力回忆思索的模样。过了片刻，兰裳沉着地说道：“好，你要我给你不在场证明，我有。” “是什么？”众人齐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