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丽宫秘深深（2）

    皇宫。皇宫是什么。

    映弦既已丧失了记忆，皇宫对她来说，便是一处极为陌生的所在。宏伟、威严、肃穆、华丽、奢靡、森严、冷酷、诡诈……神秘。快走到宫城西北的广运门时，映弦望着远处飞檐卷翘、金碧辉煌的殿宇，各种形容词在脑海里不停翻滚。尽管小宁子已向自己介绍了宫城大致布局和宫中基本规矩，忐忑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相反却因为临近皇宫而变得更强烈了。

    当时，小宁子展开一幅宫城地图眉飞色舞地向映弦讲解，映弦一边细听一边铭记，谨防以后出错。这西鉴宫城位于皇城北部，共开八道城门。东边一门叫东裕门，西边两门南为西顺门，北为广运门。北边则有建昌门和嘉惠门。南边设三门，中门承天门，亦是宫城正门，据说是朱漆金钉，峻角层椽，附以闪光的琉璃瓦，格外绚烂耀目。以东则为永和门，以西为永安门。八门巍巍，褓抱宫城。若从承天门直入，再经金光门、德胜门，则是帝王处理政务、会见朝臣宾客、进行祭祀庆典活动的前朝。以崇政殿为正殿，亦称“金銮殿”，之后是宣政殿、隆政殿，构成了中轴三大殿。皇上在崇政殿临朝和参与庆典，而日常召见大臣和处理政事则一般定在宣政殿。前朝主要建筑还包括神龙殿、文华殿、福延殿、长祚殿、万谐殿等东五殿，以及集思殿、武英殿、启祥殿、毓秀殿、晴曦殿等西五殿。此外北边还有明宸殿和两仪殿。

    两仪殿后开乾清门，再往北便是所谓的内廷，也即后宫禁地，历来是皇帝后妃生活起居之所。皇帝寝宫称为乾清宫，皇后寝宫则为坤宁宫，另有受朝贺之处称为交泰殿。两翼分布有养心殿、太后寝宫寿慈宫以及妃嫔所居的八座宫苑，分别是瑶华宫、永乐宫、储秀宫、宁霞宫、淑明宫、紫云宫、曙影宫和丽则宫。每一座宫又有正殿一座、后殿一座及配殿两座，极尽富奢之能事。至于太子东宫，本叫承稷宫，建在宫城东部。此外，郁国设有尚宫局等六局二十四司管理内廷事务、统率和治理宫女，环布于后宫外围，皆为女官任职。

    那日分别之际，映弦和映雪本约好三月一日未正初刻在广运门前碰头。映弦向守卫出示了那块御赐金牌，寒暄一阵，却久不见映雪前来。正在发急之时，翩翩从门内走来了一个眉眼清俊的少女，穿着丹碧纱纹双裙，对着映弦福了一福，清声道：“映弦姑娘久等了。映雪姑娘因为有事暂时无法前来，便叫我接你去景阳斋后花园歇息片刻。她待会便到。”

    映弦一问，原来这少女是映雪的丫鬟，名唤晚云。景阳斋却是元熙公主所居之地，位于后宫西北方，离妃嫔宫苑倒有一段距离。当下紧跟晚云，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华灿府邸。雕有凤穿牡丹的影壁之后是一座四进大院。晚云领着映弦迈进大门，贴墙往北一直走到后花园，又将其引到园中一棵柳树下的石凳前。映弦坐下后劈头便问：“我jiejie和公主就在屋子里吗？待会我会去拜见公主吗？”

    晚云道：“姑娘别急。映雪姑娘陪公主去尚宫局找齐尚宫去了，还没回来，大概是有些事耽搁了。先等等吧。”

    映弦闻言又道：“对了，我倒是听说过六局之名，但不知具体有什么职责，你知道吗？”

    “嗯……这六局分别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局和尚功局，每局各辖四司，一共是二十四司。”晚云顿了顿，接着说道：“大致说来，尚宫局掌管导引皇后娘娘和宫内赏赐等事务。尚仪局掌宫中礼义和起居之事。尚服局负责宫内服装、首饰、器玩的采购配置。膳品饮食之事，则是尚食局的工作。至于尚寝局，专门负责天子燕寝及嫔妃进御次序。最后还有尚功局，便是教督宫女们女工课程以及负责衣服裁纫等事务了。”

    映弦未料景阳斋一个小丫鬟对答也如此流利，忽想起一人，问道：“那你听说过尚仪宫的顾司籍么？”

    “顾司籍，那可是我们后宫的女先生，负责的是宫内经史教学，对这后宫体制沿革以及女子才德各方面要求最是熟悉不过了。而且听说为人也宽和大度，算是有问必答的。”

    难怪二公主要我来找她。映弦想。又听晚云说道：“姑娘你且在这儿耐心等一会儿吧。我还要到斋里准备些东西。待会公主和映雪姑娘回来了，我就来叫你。”

    待晚云走后，映弦便在园中闲逛起来。这庭园格局要比文嗣公主府的云隐苑小许多，而精致雅丽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园里遍植古木名卉，尤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棵三人围粗的银杏，四伸八达的枝干皆覆上了嫩绿新叶，一扇扇随风伏荡，婉娈可爱。庭园西北边，殷红璀璨的铁脚海棠在黢枝上恣意盛放，鲜润丰腴得像要滴出娇红的水来。西南处的池塘远望如一大块水种翡翠沉到了无边花海中，近看则可见亭榭粼粼倒影，黄莺啼转而过。

    等了许久也无动静，映弦颇感无聊，心念一动：鬼知道jiejie和公主什么时候才完事儿。不如我先离开景阳斋，在宫里走一走看一看，晚点回来又何妨？这皇宫禁地，不看白不看。我只要不跟人多说话，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心动则行动。映弦即刻举步，出了庭院朝南走，一会儿便走出了景阳斋。想了想，又朝着东南方向走去，渐渐临近后宫腹地。步移景换，这才发觉这宫中除了巍峨壮丽的宫殿外，还布有各种楼、阁、台、轩、亭、观以及大小不一的池沼。一些宫女或打扫或闲聊，倒是没有谁注意到自己。只碰到一个白衣宫女，老远便惊喜地喊道：“是映弦吗？你回来看你jiejie来啦？”

    “啊……白meimei，好久不见。是了，我jiejie正等我呢。我这就得过去。有空我再来找你啊！”说罢扭身疾走，暗想：不管你姓白不姓白，反正我说得这么快，你是听不清楚了。

    不分方向走了大约半盏茶功夫，堪堪经过紫云宫，邂逅了一片水光潋滟的小湖，湖边架石为亭，名为“照妆亭”。临湖修建起一座别致的八角小阁楼，题为“晚晴阁”。阁前栽种一畦兰花，飘带似的长叶彰彰在目，依照风的韵律漾起青波，播散微妙馨香。映弦忍不住走了过去，刚要凑鼻闻闻，却听阁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映弦吃惊地绕到阁后，只见一个女子背对自己坐在阁前，佝偻着背在那里呜咽。映弦好奇地走近那女子，想了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为什么哭？”

    那女子惊诧地转过身来，立时收了哭声。映弦见她已上了年纪，大概四十几岁，穿一身菖蒲色缠枝忍冬纹窄袖宫装，梳着偏垂的堕马髻，眉画远山黛，浅翠愁碧，楚目盈泪，薄唇微颤，淡淡梅妆如扫，散发一种孤哀之美。

    不想这女子见了映弦，立马破涕为笑，嘴角扬起，似乎是相当欢喜。这突然的变化吓了映弦一跳，定神问道：“你又笑什么？”却见女子双眼渐渐流转一种惶迷的光芒，盯着自己不住打量，喃喃道：“是你……是你……原来是你……”

    映弦懵了：“你也认识我么？”

    女子却陡然迸发出一阵令映弦毛骨悚然的笑声，大叫道：“是你，我见过你，杀死焕儿的就是你！”说罢猛地扑上来，双手不由分说便勒住了映弦的脖子。

    映弦被这下变故搞得措手不及，一面挣扎着拼命扳那女子手掌，一面竭力叫道：“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谁是焕儿。咳咳……你快放手……快放手……要出人命了……咳咳……”

    那女子充耳不闻，双手越勒越紧，任凭映弦死命挣扎，怎么也不松手，也不知是从哪里集聚的力气和怨气。映弦刚开始还能呼救几句：“来人啊，救命啊”，后来体力渐渐不支，声音便愈发微弱，很快便发不出声来。喉咙咕咕作响，被勒得两眼发白，双脚乱蹬，眼看就要气绝。

    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这结局太狗血了。映弦在濒死前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瞟到了远空掠过的一行孤雁，凄凉地想。咕咚一声倒地。似乎魂魄已然出窍，而冥界气息正渐渐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