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没人懂的洋话
少奶奶在冰水里受了冻,本想扛过去,最终是发了热,躺在花格子大床上有了抽风的凶兆。吴妈一直瞒着,不说少奶奶的情况不好,也不说好,只说在被子里暖着,懒得动。挨到节骨眼儿上,她毛了,红着眼圈找到傻子,说少奶奶像是不行了。 “你早干什么来着” “她不想惊动郎中。” “有本事你接着瞒,哭什么” “你也怪我这院里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干什么去了少奶奶不让你们进屋你们就不进,你们心上有她吗傻子哥,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傻子去上房,见少奶奶已经昏迷。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顶在心上,抬手就喂子吴妈一个大嘴巴。吴妈刚哭出声,连忙自己忍住,哀求地望着傻子。 马丁正从下房里出来,隔着水塘奇怪地看着傻子。傻子怕他跑到少奶奶床边凑热闹,让进院的外人撞上,就大声说:“回屋去”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傻子到镇上唤郎中,镇里人看他屁滚尿流地在街上走,都闹不明白梅府里出了什么事。李郎中是梅家的佃户,差不多算是府医的角色,除了为乡人看病,他对梅府是随叫随到,一点儿不能马虎的。 好在太太信佛不信药,老爷信药不信医,用他的节骨眼儿不多,倒是下人们大病小病不断地招呼他。郎中有些疲了,一听是少奶奶得了急症,免不了有些惊惶失措,不由他不郑重起来。 这郎中果真不含糊,头一下子诊出了少奶奶有寒,二一下子诊出了少奶奶有孕。傻子在廊亭里候着,见吴妈领着郎中出来。郎中抬着袍袖擦汗,吴妈的核桃脸喜气洋洋,举着药方说:“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 “肚子有了” “没诊差了吧” “她身条儿比别人好,就一点儿没看出来。你快告诉老太爷,我找太太说去夕盼她胎火里走阳气,梅家好歹算是有后了。傻子,看好了门,这院子谁也不准进!” 郎中乐不出来,一边走一边叹气。他说:“我开了验方,又驱寒又固胎,哪一头儿也没法舍。倘若药气冲撞了,这罪过我是担待不住了。” “你不开方,出了事也归你。” “说的是呢” 郎中又举袖子擦汗,尖胡须抖得像耗子尾巴,傻子送他们出去,停在角院门口,按管家的盼咐守着。时间不长,从正院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几个佣人和厨子,他们打听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傻子没好气。 “谁死了” “该死的死了,还问么。”傻子把院门闭紧,想回耳房歇着去,走到门口又改了主意, 奔了马丁的下房。 傻子说:“她有了” 马丁不明白。 “她怀了” “什么” “大少奶奶肚子里有孩子了!” 傻子在白己的肚皮上打个手势,他总算听明白,过一会儿才停下来,有点儿发呆。火盆烧着,可还是不暖和。马丁又把大海碗挪到屋子中间,擦一根火柴把剩下的残油,点着了。 傻子凑过去在火苗子上烤手。 “她自己都不知道” “谁不知道” “大少奶奶自己不知道。” 马丁看着慢慢矮下去的火苗子出了神,他张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作坊里做不成事又不甘心的老陶匠。他自言自语,都是洋话。 傻子看他没什么说的,自己也找不着什么跟他说,就往外走。 马丁突然说:“晚上给我烧水。” “知道了。” 他抱住脑袋蹲着,火苗儿差不多要舔着他低垂的大鼻子。回到耳房,傻子躺在竹床上想事。他没弄清泡水塘和怀孩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的智商和见识有限,想不到那一层,没有经验,也没有胆量。他以为大少奶奶要是知道有孕,就不会做出泡水塘的莽撞事。或许是她良心上对不住少爷,扎水塘是寻死,可又下不了狠心,只能给自己落个作践。 如今怀了孩子,想糟害自己就不能不掂量掂量了。他毫不怀疑那孩子是马丁的种。他那宽阔的肩膀,女人看一眼就会怀孕,只有天知道。 马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傻子也没看透。傻子赶着去告诉他大少奶奶怀孕的事,是想安慰他,让他松下心来,别担忧少奶奶再做傻事。另一层意思也是告诉他,别打歪主意了,够了,他完全不知道这洋人的心里早就一点儿一点地有了底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