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秦旗
被马屁精吹出来的“天下第一名将”黑夫,此刻正在蓝田城前,看着在他面前稽首请罪的李良,笑容儒雅随和: “李良啊,早在两月之前,我便让属下护卫校尉季婴暗使人随南阳败兵入武关,予汝书信,你莫非是没收到?” 胡亥亲自提拔的大秦九卿之一,卫尉李良满脸糊涂: “书信?什么书信?下吏未曾见到啊……” “是么。” 黑夫心里冷笑,面上却越发和蔼:“难道是送信之人,途中遭遇了不测……伏生,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让你写了什么?” 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做了黑夫不知道第几任书记员的伏生拱手道: “君侯在信中说,‘十余年前,余为始皇帝中郎户令,宿卫宫中,而李良则为郎官佐吏,尝事于我。今通武侯已故,武关旬月不守,李良若能举兵于蓝田,则善矣,靖难功成后,吾将贵良’……” 李良是陇西郡人,据说还跟李信有点远方亲戚关系,十二年前黑夫初入咸阳,因为建言秦始皇取尊号“皇帝”让祖龙大悦,得为中郎户令,他有两个属下,其一便是李良,另一个则是董翳(yì)。 时隔多年,曾一同共事的上下级再见,却有些尴尬。 李良也是戏精,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竟有此事!不瞒君侯,下吏筹划投诚许久,只可惜身处关中腹地,迟迟没找到机会,直到近日。若早得君侯此书,良早在半月前,便起兵响应了!” “不对罢。”黑夫笑道:“我为何听峣关都尉说,你曾在胡亥面前许下豪言,说一定要将我这叛贼关在铁笼里,押回咸阳正法,可是如此?” 李良色变,眼看瞒不过,便拜倒在地:“那只是下吏为了博取胡亥信任,胡言乱语!” “下吏被迫跪在伪帝面前,受其卫尉之职,不过是虚与委蛇,良虽然身在北边,但心却在南方,早许与武忠侯!还望君侯勿怪李良来迟!”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虽然心里已给此人的政治生涯判了死刑,但黑夫不会立刻处罚一个投诚的卫尉,那样只会让多达七八万的北军新降之卒滋生不安。 他亲自扶起李良,开始了叙旧模式。 “董翳、司马欣二人皆章邯同乡,又与我私交不错,为我所累,遭伪帝惩处,现在何处?你可知晓?” 李良生怕再得罪黑夫,知无不答:“司马欣在骊山做刑徒,董翳却是逃走了,据说在梁山中落草,迟迟未曾落网……” 李良口中的梁山不在山东,而是西河地区的少梁山(陕西韩城一带)。 “蒙毅呢?”黑夫问起当年做中郎户令时,做过他一段时间上司的中郎将蒙毅。 李良道:“与其兄蒙恬一起,被移至云阳县狱中。” 云阳狱,是专门关押政治犯的地方,韩非,还有发明了秦隶的程邈也在那关过,算起来,这蒙氏兄弟已经吃了快两年的牢饭,这下蒙恬倒是有时间好好钻研毛笔了…… “自打进了关中,一路都是故人啊。”黑夫嗟叹。 黑夫又望向黑云压城的蓝田县邑,在大军崩溃后,王离只带着数千短兵亲卫退守,做困兽之斗。 “倒是王离将军,却迟迟不愿出来与我相聚啊……” 他目光瞥向一边,自己的属下们,早就摩拳擦掌了。 这次黑夫没点东门豹,而是挑了两名以骁勇闻名的越将。 “梅鋗!” “诺!”自从做了东门豹女婿后,装束已与一般秦人尉吏无异的梅鋗应道。 “摇毋余!” “在!”刚从南方来此不久的闽越人摇毋余满脸亢奋,终于可以猎头了。 “准备攻城,替我请武城侯出来叙叙旧!” …… 蓝田小县,黑云压城城欲摧。 头发散乱的王离抬头凝视身后大纛,大纛高约三丈,耸然独立,锦布织成的旗面上绣着一个巨大的篆字: “秦!” 他们频阳王氏,爷孙三辈,在这面秦旗下为将为帅,为始皇帝扫平六国,立下了赫赫战功,遂有一门三侯之荣耀。 哪怕此刻困守孤城,但只要看着迎风飞舞的大纛在大风鼓舞下,如雄鹰一般腾空欲起,王离便浑身充满自豪!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以铢称镒的弱势。 大地发出了阵阵的颤抖,那是城外十万叛军在向蓝田步步逼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低沉而又冗长的隆隆之声,无数鼓点号角尽情地吹,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城头士卒战栗不安。 随着这鼓角,叛军的军阵之中也竖起了一杆黑色大纛,大纛上面同样绣着一个赤边包裹的巨大“秦”字,不过却是更加圆润的隶书…… 篆与隶,老与新。 王离死死盯着那面旗,不由发出一声怒喝:“黑夫身为叛臣,辜负始皇帝,竟然还有面目竖起大秦之旗!” 将者,三军之胆也,王离并未丧胆,但他的怒意未曾感染他人,周遭无人响应。 那些在前夜炸营里未曾叛离的短兵亲卫,此刻正被敌军庞大的阵势所压迫。 却见蓝田城外的旷野上,黑白两色分明的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戈矛剑戟森严夺目,一列列车骑在远处呼啸而过,一个个徒卒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臂上赤色或白色袖标醒目,在雄厚低沉的鼓声指挥下,扛着云梯,坚定的朝城邑走来。 城头仅剩的数千人呼吸凝重,面露不安的看着这一幕,城墙上面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敌人前进步伐而神经质的跳动。 当他们在百余步外齐齐停下,猛地跺脚,那震动好似要将城墙跺塌,短兵亲卫门都不由抖了一下…… 并未直接进攻,而是传来了一阵数千壮汉的大喝: “王离!” 对面又在传黑夫的话了。 “这是武忠侯最后一次告诫,汝再不降,欲使满城军民俱焚不成?“ 王离三十余岁的人了,但依旧气盛,立刻让人吼了回去。 “王离誓死忠于大秦!绝不从贼!” 对面声音却更大。 “真正的贼,在望夷宫,曰赵高,曰胡亥!” 更诛心。 “你忠的是伪帝胡亥,不是大秦,你是想一个人的愚忠,要连累所有人,连累关中,连累天下么?” “频阳亦在东边,楚人已为赵高所引入关,汝不顾宗族邻里矣?欲固执到底,害死三军将士家眷?” 王离顿时哑然,赵高亦是父亲欲诛杀的人,至于六国入关,连他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真的…… “吾若攻城,不过片刻,必陷蓝田,然汝若愿降,今日却能少死数千人!” 话音刚末,便是一阵大黄弩的齐射,或钉在蓝田城三丈不到的墙垣,或射死数人,而城内弓弩射程却根本威胁不到敌人…… 王离环视四周,却见城头短兵都没了在上郡抵御匈奴人时的锐气,噤若寒蝉,隐隐还有哭声。 “士气崩溃至此,是害怕么?” 一个都尉下拜:“将军,那些哭泣的人,是来自西河的士卒,他们不害怕自己战死,但却担心家中安危……” 都尉抬起头,眼睛通红:“下吏亦是临晋人,将军,这场仗,还要打下去么?” 曾经在上郡越过长城,追击胡虏百余里的都尉,此刻却毫无战心:“这场仗,还能打下去么?” “将军,吾等已输了,除非始皇帝重生,除非武成侯、通武侯再世,除非骊山陵的兵俑来助阵,否则,绝无胜算。” “将军,降了罢,士卒已无心作战了!” 都尉、司马齐齐跪地,出于对频阳王氏的尊重,他们才追随至此,否则,也早就随大流在炸营时降了。 听着敌人和自己人纷沓而至的劝降声,王离脸色涨红,以他的脾性,凡事都喜欢倔强,又岂会降那黑夫? 黑夫入宫任中郎户令时,王离是中郎骑令,与其平级。 但黑夫虽出身低微,却很善于逢迎上意,青云直上,做了郡尉,这让王离怏怏不服。 逐匈奴一战,他被寄予厚望,孤军从北假中深入河南地,若及时赶到战场,足以救出被围的冯劫,扭转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