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回双枪将破围决死战 小太尉弃柴复坚城

    　　话说曾孝蕴等被梁山兵马重重围困，危在旦夕。正欲拼死一搏，忽地听得北面贼阵迭头呐喊，放眼看时，却是一彪官军人马当先杀入。梁山阵上，曹正见了，不识高低，拍马抡刀，挺身拦住来将厮杀。两个斗过三二十合，曹正吃那将一枪刺中腰肋，翻身落马。众人看时，那来将不是别人，正是杨沂中。当时曾孝蕴大喝道：“援军已至，诸位何不努力！”官兵见说，士气倍增，簇捧着曾孝蕴、蒋圆，随杨沂中、孟荡、厉仲方望北冲杀。众喽啰见曹正负伤，不敢近前，竟被孟荡等杀出一条血衢堂。李应、蒋敬等忙挥军堵御时，又吃吴玠、姚平仲两路军马迎住，两下混战一阵。蒋敬见曾孝蕴等已遁走，吴玠等又是生力军，不知虚实，恐生变故，便劝李应下令，各处缓缓收兵回山寨去了。吴玠等见了，护定曾孝蕴等上岸，投北而去，路上诉说收复濮州之事。曾招讨听了，心下稍宽。又行了数里，路上遇着折可存、蔡居厚两路军马，当时一齐望东平府来。

    　　一众行到近东平府十里处，早见王进引一彪军马前来。原来韩世忠接得探马飞报，得知官军进剿失利，因宋江等在北，不便亲引军马救援，便令王进前去。两下接着，王进见曾招讨、折可存、蔡居厚等愁眉不展，衣甲破烂，疲惫已极，心下会意。当时引着众人回到东平府。曾招讨引吴玠、杨沂中、姚平仲与韩世忠、扈成并众将佐见了，具说失利之事。韩世忠等说些安慰的话，无非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之语，便教设宴为众人压惊。席间，曾招讨动问吴玠等濮州情势。吴玠话不一席，言无数句，说出那个缘故来。看官，既说到此处，只得暂放曾招讨这一头，先说官军收复濮州之事。

    　　原来官军自濮州分兵，吴玠、刘光世两军自临濮县抹境而过，直奔濮州杀来。那日正巧董平、杨林到瓠河镇征粮未归，只剩欧鹏、李忠、鲍旭守城。接得伏路小校来报，欧鹏忙召李忠、鲍旭商议御敌之事。当下三个商议已了，传令收拢城外军民入城，紧闭四门，待董平回城再做商议。当日午时，官军进抵城下，见四门早闭。吴玠与刘光世商议，将兵马分作三队。吴玠、杨沂中攻北门，刘光世、王彦攻西门，廖恩、姚平仲攻南门，另调五百军兵暗暗去东门外掘下陷坑，埋伏在彼。部署已定，当时官军三面一齐攻打。欧鹏、李忠、鲍旭三个分头守御，官兵攻打甚急，投石飞箭猛攻城墙。自午时至酉时，连攻了三个时辰，濮州城墙垛子吃打坏数处，幸得城内平日早有准备，随坏随补，两下抵住。吴玠、刘光世见强攻不下，便教暂且收兵。欧鹏等见官军退去，心下稍安。虽觉疲惫，仍不敢怠慢，披甲于城头往来巡视，只盼董平消息。

    　　且说廖恩、姚平仲奉命攻打南门，吃欧鹏拼死挡住。当日接得将令，于城外扎营，暂缓攻打。二将得令，便约束军马后退五里下寨。扎寨未完，忽见军士来报，探得两员贼将引百十名贼兵，直奔大营而来。廖恩听罢与姚平仲道：“无妨，小将军在此继续扎寨，我亲去斩那贼子，震慑城内。”说罢，提刀上马，点起五十官兵径出大营，正撞着董平、杨林二人。董平看时，见一老将皓首苍髯，骑一匹黑鬃马，倒提凤嘴刀，拦于路前。不禁笑道：“朝廷岂无人乎？教你这老朽来送死。速速退下，我董平不杀行将就木之徒！”廖恩厉声大骂道：“瞎眼小儿，背反狂贼，今日教你识得廖爷爷手段！”说罢，举刀便砍。董平大怒，舞双铁枪来迎。两马相交，刀枪并举。一片鼓角之声，震天盈地。这单刀全无守御，那双枪只顾挑拨。只见刀来枪往，枪去刀迎。两个在垓心里足足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厢，姚平仲早已出到营前，见二将交战良久，恐廖恩年老有失，便教鸣金收军。廖恩勒马回阵，董平手举双枪，直追杀入营来。杨林引着众孩儿紧随其后，当下董平、杨林在官军营内横冲直撞，冲开条路，杀出去了。欧鹏在城上望见董平、杨林回城，忙教放下吊桥，迎接入内。

    　　董平、杨林回城，巡视一遭，鲍旭等将官军形势说了一遍。董平道：“今日与我交战的老将不知是何人，倒恁地了得！”杨林道：“这老将姓廖名恩，小弟在江湖上多曾闻他名号。原是熙宁时南剑州大盗，啸聚绿林。曾横行东南，官军数万不敢婴其锋。后来受了招安，投到老种经略帐下，积功至鄜延路指挥使。”欧鹏道：“小弟也久闻此人之名，多与朝廷建功，不想今日到此。”董平道：“两位兄弟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廖恩虽强，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已是过时的人了，何足道哉！适才与他交手，见他武艺虽高，然斗过数十合，已自气喘。若再斗些时，定可斩他。只是如今城池被围，恐难久守。当务之急需速派人出城，报知大寨并公明哥哥，派兵来援。不知那位哥哥愿走一遭？”说言未了，只见打虎将李忠叉手道：“小弟愿走这一遭，只是眼下官军围困，恐不易冲出。”董平道：“哥哥勿忧，适才我看那城外形势，官军三面围城，独阙东面。想是定有埋伏。然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已有计了，后日定可送哥哥出城。”当日董平便教各处小心提防，加倍守御。官兵夜里又攻了一番，吃董平等击退，只得退兵。

    　　次日一早，濮州南门忽地大开。董平、欧鹏引一彪军马当先杀出。廖恩、姚平仲早有防备，急点官兵拦住。董平跃马挺枪大叫道：“廖恩老匹夫，敢与我并三百合么？如若不敢时，早早回乡养老去罢。”说罢，众喽啰哄然大笑。激得廖恩怒不可遏，骤马抡刀，直取董平。只见欧鹏大叫道：“董将军稍歇，杀鸡焉用牛刀，看我拿这老儿。”挺铁枪迎住廖恩便斗，这欧鹏虽使得一条好铁枪，武艺终不及廖恩。更兼廖恩气愤难当，两个斗过三十合，董平见欧鹏渐渐遮拦不住，恐有疏失，纵马舞枪替下欧鹏。官军阵上姚平仲见了，飞马杀出。欧鹏却不回阵，转身敌住姚平仲。当下董平与廖恩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齐声呐喊，鼓角喧天。董平虚晃一枪，拨转马头便走，欧鹏也跳出圈子回城。官兵追至城下时，城上矢石齐下，官兵近前不得，只好收兵。

    　　廖恩、姚平仲回营，姚平仲对廖恩道：“老将军虽年过七旬，仍有廉颇之勇。今日力挫敌将，贼人胆寒矣！眼见贼人自料不能久守，欲出城求援，定会再出城冲突。可速报与吴玠、刘光世二位将军，小心提防才好。”廖恩道：“人言董平‘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端的好武艺。但有廖某一日，断不会让其逃走。”当下便遣人报知吴玠、刘光世去了，不在话下。

    　　再说董平、欧鹏收兵回城，杨林、李忠、鲍旭三个劝道：“官军围城甚严，破围恐非易事。”董平笑道：“无妨，待我杀遍各处，自有良法。”当时吩咐军士于城头排一张桌子，董平与四位头领围坐了。裨将摆上按酒过来，董平举杯畅饮，饱食酒rou。欧鹏等不解何故，又不便问，只得相陪胡乱吃些，均各无话。

    　　转眼已过晌午，董平起身笑道：“今番且请杨林哥哥随我前去厮杀一番。”杨林领诺。当时两个上马，各带了器械。董平在前，杨林在后，依旧引着五十小喽啰，自北门呐喊杀出。城外吴玠、杨沂中早已接得消息。正逢杨沂中领铁骑游巡，见董平杀出，喝道：“贼人有何本事，敢来乱闯！”怒马挺枪拦住。董平也不答话，舞双枪直取杨沂中。当下两个战作一处，扭成一团。这单枪如流星赶月，那双枪似蛟龙出海。两马盘旋，三枪卷舞。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杨沂中见董平武艺高强，拨马回阵。董平正待去赶，一将早挺太宁笔枪刺来，正是吴玠。董平忿怒，撇了杨沂中，来斗吴玠。当下两个又斗了三十余合，不见输赢。杨林见了，拍马来助董平，吴玠武艺虽然高强，兀自遮拦多攻取少。说时迟，那时快，杨沂中早已换了一匹高头大马，赶到阵前。董平见杨沂中重复杀来，便教杨林引一众小喽啰先行退入城内，纵马蓦地跳出圈子外来，且战且退。吴玠见天色已晚，便勒转马头，约束众军不去追赶，两边各自收军。

    　　且说杨沂中回营，动问为何不趁势抢城。吴玠道：“董平武艺高强，适才又有佐助，我力斗二贼不过。他却忽地退兵，恐防有诈。”杨沂中道：“想是那厮见我等本事，料突围无望，因此退入城去了。”吴玠道：“且不管他如何，我等只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定可胜他，不必犯险行事。”杨沂中称是。当夜无话。

    　　次日一早，董平与众人饱食战饭，又引李忠、鲍旭两个并五十小喽啰径出西门，早有军校报入营内。刘光世听罢，不急不缓，出到营前看时。只见王彦鞭梢一展，四下军兵早把董平等四下围住。原来刘光世闻报董平屡次出城厮杀，料到必会来此，便于营前两边各伏下五百军马。当下只见董平在马上仗着两条枪在阵内忽东忽西，纵横驰骋。李忠、鲍旭两个步行在前后遮护，枪剑过处，官兵闪避不迭，吃杀坏无数。眼见得要杀出阵来。早惹得王彦性起，就马上卷起那口掉刀直扑入阵，来战董平。董平见他来得势猛，心下不敢怠慢，抖擞精神相迎。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到四十合之上。王彦见赢不得董平，心下慌乱，不防马前忽地撞出一个丧门神来，正是鲍旭。手起一剑，直把王彦马足砍断。幸得王彦机警，先已跳下地来，飞奔回阵。董平等随后追赶，只见刘光世一声令下，官军阵内弓弩齐发，直望对阵射来。董平急忙勒住马，乱拨飞箭。那一阵箭雨过后，小喽啰连同官兵吃射倒一片。鲍旭闪避不及，左臂中了一箭。董平见了，便急转马头，与李忠、鲍旭两个引残余喽啰一道烟儿奔回城内去了。

    　　当时王彦回营，与刘光世相见。刘光世见王彦虽然落马，幸喜无甚伤损，便与其置酒压惊。又遣人报与吴玠处知晓。吴玠听闻董平接连冲突，便召众将商议道：“董平贼子接连冲突南、北、西三面不能得逞，需防其冲突东面，那里虽已事先掘下数十陷坑，但仅有五百军士。更兼那厮骁勇，恐不济事，需得多派兵增援。”众将称是。当下便从各处暗调三员偏将引一千五百军马潜行到城东各处埋伏，预备绊马索等物。只等董平到时，一并擒获。众将依令而行，各自去了。

    　　且说董平撤回城内，见鲍旭中箭，叹道：“我本要探敌虚实，不想累鲍旭哥哥受伤，此我之过也。”鲍旭道：“兄弟这是说那里话，是我本事平平，怪不得别人。不知几番对敌，可有良策？”董平环顾众人道：“前番我见官兵围三阙一，料东面定有埋伏。故而我与众兄弟三番冲突，探敌虚实。交战数次，见那廖恩虽勇，但已年迈，耐不得久战。更兼那小将也劝他不得，正可突围。官军见我三番冲突不出，定料我等会选东面突围。我却偏偏自南面突围，可收出其不意之效。”众人听了，无不钦服。杨林道：“可趁夜里丑时出城，那时官军防备最松，容易得手。”当下计较妥当，董平亲自修书一封交付李忠。众头领吃酒谈天，只等夜里出城。

    　　是夜丑牌时分，董平点起欧鹏、杨林、李忠，拣选一百精壮小喽啰到府中，环列而坐。董平早已备下酒rou，先自将瓷碗斟酒，连吃三碗，方对众人道：“我闻汉末时甘兴霸曾百骑夜劫魏营，威震天下。今我欲效法古人，杀敌破围，诸位可敢随我董一撞前去？”众人听罢，踊跃倍增，皆起拜道：“敢不随将军杀敌！”当下董平与众人将酒rou饮食尽，先取四条红绸巾来，自与欧鹏、杨林、李忠系于额上；另取一百条红巾，教小喽啰系于胸前。当时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悄悄开了南门。董平在前，杨林居左，欧鹏在右，李忠押后，一行人马悄无声息，投南而走。约莫行了三五里路程，早见前面一带尽是官军营垒。董平一马当先，自辕门大呼杀入。众人紧随其后，纵横驰骋，逢敌便斫。官军营内震天动地，人马闹乱。董平一众百人自北门杀入，自南门杀出，李忠单骑望南而去。董平见了，引着百人重复杀入官军寨内。廖恩、姚平仲早被惊醒，听闻劫寨，急奔出营来。廖恩教姚平仲弹压军心，休教慌乱。径自提刀上马，拦住董平。董平更不答话，舞枪直取廖恩。这个是怒满胸膛吞宇宙，那个是气定神闲掌乾坤。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到三四十合。董平却不硬拼，只是左右躲闪。又斗过十余合，看看廖恩刀法渐渐慢了。

    　　原来廖恩那口刀重五十斤，若是与敌器械相拼，尚可支持。此时劈砍横拦，使了多时，多数落空，臂膀早已闪得酸麻。董平见了，心内瞧科，左手舒枪架住刀古定。右手枪起，廖恩闪避已是不及，当下刺中肩窝，翻身落马。董平欲近前结果廖恩时，却吃两员偏将拦住，那廖恩趁乱走了。董平再看别处时，杨林、欧鹏虽已杀败姚平仲，怎奈官兵越围越多，将二人困在核心。董平见了，舞起双枪，直杀入阵内，救出二将，直破北门而去。回到城内，记点人马，折损七骑。董平教厚加抚恤七人家小，又取银钱金碗等物赏与众人。官军营内，姚平仲见廖恩负伤，恐有埋伏，不敢追赶。杨沂中、王彦率军马到时，见董平等已退，各回大寨去了。

    　　一连三日，官兵接连攻打濮州城。西边危急，董平则往西城救援；东面将破，董平则奔东城堵御。官军见破城不得，便夜夜佯攻，惊扰城内不得休息。董平小心提防，亲身督战，昼夜衣不解甲，兀自觉疲乏。惟念李忠已破围送信，心中一冀尚存，故尚可勉力支撑，只盼援兵早至。到第四日，官军不再攻城，只是紧紧围定三面。城内不知虚实，也不敢轻易出城厮杀，两下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