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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回侯知州独进平寇策 曾招讨大兴靖难兵

      话说郓哥接得侯蒙家书,当下看了,伏地恸哭。众人大惊,连忙扶起。钱伯言等忙接过那信,从头读至一半,只见后面写道:“家叔于今年十月二十四日奉皇命欲往东平府赴任,不想夜里因病身故,现已盛殓下葬,特告与贤侄知晓。万望节哀,不必回来。切记,切记!侯诚手书。”众人看了,愁眉紧锁,忙问那送信人个中缘故。看官,这侯诚原在阳谷县,怎地到了亳州?那侯蒙又为何往东平府赴任?莫要心急,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自上年郓哥斗杀周通,投奔亳州后,东平府及所属军县皆为梁山占据。宋江闻知周通身死,郓哥不知去向,便教将阳谷县令绑缚市曹斩首,以解怨气。那侯诚乃本处大户,更兼与武松有些交情,便未奈何他。侯诚假意迎合,自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便使了个瞒天过海之计,与家小连夜投亳州侯蒙处去了。自侯诚等到亳州后,一向无事。不想本年十月间,因朱勔在吴中征取花石纲,弄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睦州青溪县村民方腊见人心不稳,便假托得天符牒,于歙县帮源峒乘机造反,四方愚民闻风响应,仅数日间,便聚众万余。几路官军征剿,俱被杀得片甲不留,东南为之震动。警报一路传至亳州,知州侯蒙自上年间,因年事已高,身上便添了几样病症,一向不曾痊可。那日得知方腊造反,东南涂炭,不禁五内如焚,心中忧煎,遂连夜拟定《平寇策》一篇,千叮万嘱,教心腹人星夜送往东京,奏与天子得知。那人怎敢怠慢,当下接了奏疏,连夜奔东京而去。

      再说自方腊造反,东南各地告急文书如雪片相似,纷纷报入东京。却被那朱勔串通王黼、蔡京、高俅等贼隐匿不报,天子一无所知。那日接得侯蒙奏疏《平寇策》,天子把来看时,只见那策道:

      “臣侯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五代纷乱,天下扰攘。太祖、太宗宣虎旅,平烟尘,克定天下。向后仁宗、英宗宽仁爱民,国本渐固。然自大宋开国以来,边患未除,盗贼旋踵。外有西夏北辽之寇,连年滋扰;内有李顺、王则之贼,剿除不绝。何也?唐李珏尝谓文宗言:“安危如人之身,当四体平和,必顺寒暑之节。恃安自忽,则疾患旋生,朝廷无事,宜省阙失,从而补之,则祸难不作。”臣窃以为然。方今海内沸腾,四方扰乱,非惟外寇内贼之因,亦有乱自上作之由。昔宰相赵普尝谓太宗言:“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斯言是也。御外安内,宜先自省。臣透观大势,力审机宜,谨就管见所及,拟定安国之策十条,伏乞采择施行。

      一、去冗官。本朝自开国以来,各州、府、军、县官职臃肿,人浮于事。加之恩荫为官,不可胜计。宋江之党多系朝廷小吏,目无法纪,结党营私,于国之害尤甚。望陛下继祖宗之遗志,选拔能士贤臣,大刀阔斧,裁汰冗官,去户枢之蠹,除陈仓之鼠,使吏治清明,人心自服。

      二、容谏臣。昔齐桓公释管仲之仇,终成春秋霸业;唐太宗容魏征之言,始开贞观盛世。本朝自太祖以来,未尝杀士人。陛下依之,天下幸甚。然近年罢赵鼎,逐邓肃,塞言路,于施加斧钺尤甚,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倘日后无人再与朝廷献策,社稷危矣!望陛下开众正之路,杜群枉之门,集天下之智,何愁四方盗寇不平。

      三、明嫡庶。自古有言:“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长幼有序,天下方安。昔晋献宠奚齐而害申生,隋文立杨广而废房陵,此皆自取祸乱之道也。陛下宜顺天应人,明嫡庶之礼,布律法于天下,使万民依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四、别贤否。自古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需待七年期’。明贤能与否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查。以陛下慧眼,臣之拙见,种师道、曾孝蕴、张叔夜等,精忠为国,皆为股肱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蔡京、高俅、童贯、朱勔、杨戬、梁师成、李彦等,谗佞欺君,皆为误国之贼,愿陛下远之贬之,进贤退不肖,四方贤士盈朝,国欲不强岂可得乎?

      五、绝幸冀。蔡京、高俅等辈,皆阿谀钻营之小人,虽有才能,不可重用。臣闻童贯初起时,曾迎蔡京之好,助其复相,后为蔡京所荐,始得入京。此辈皆蝇营狗苟之徒,尔虞我诈之辈。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绝幸冀,则庙堂清明,社稷磐固。

      六、戒滥恩。自古道:‘赏罚明则将威行,赏罚肃则号令明’。此非惟用兵之道,实亦治国良法。滥施恩则朝野之臣意懒,边塞之士难服。诸葛武侯尝与后主言:“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即是此理。昔晋司马伦狗尾续貂,终至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不可不为戒也。望陛下明赏罚,定进退,则官吏尽心,将帅用命,剿除贼寇则计日而待也。

      七、宽疲民。杨戬等设西城所,富人愈富,贫者愈贫,百姓几无立锥之地。加之频载旱蝗,饥馑连年,陛下又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堪其苦,去而为盗者甚重。望陛下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与民休养生息,力行好事,人心愈固。除生盗之壤,断为寇之念,则天心可回,盗焰自熄。

      八、节妄费。陛下圣明,惜为蔡京、朱勔等佞臣所惑,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篆之宫,修同乐之园,劳民伤财,耗民脂膏,致边备松弛,实乃敌国所乐见也。望陛下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篆之宫,停息花石之纲,以杜妄费,取为军民,则国富民强自此始也!

      九、戚里毋预事。戚里预事,汉唐皆有之。汉之吕氏、梁冀,唐之杨国忠,皆乱国篡权,其祸不可谓不大矣。望陛下命宫内子弟、公主等俱与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干预。纵有外戚亦不得居于要职,不可参政议政,似此方可免除后患,断其邪念。

      十、阉寺毋假权。童贯等本刑余之徒,怀贪奢之心,若委以大任,则定祸国殃民。汉之十常侍,唐之鱼朝恩,皆恍如昨日,陛下岂可不以为鉴?望陛下夺阉寺之权以贤德之士,命忠直之臣监阉寺之行,使其谨守己责,不越雷池。”

      天子看罢,若有所思。再看那策时,只见下面写道:

      “刘花三乃流寇之贼,目无远见,虽据潮、梅、循、惠等州,然遣将四出,不出广东一步,难逃灭亡。况其自谓天王,与朝廷抗礼,此诚不可招抚,宜使江西、广东各处军马,四面围捕,定可限期剿除。

      宋江以一洼之地,百八之人,横行河朔、京东,各处官军鲜敢抗者,其材必过人。上年招安事败,乃其彼时势强。今其南北受制,势焰已挫。方今清溪盗起,不若以忠义抚之,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臣冒昧万死,伏候圣旨!年月日具位臣侯蒙表。”

      天子看罢,龙颜大悦,乃叹道:“侯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当下便唤王黼、蔡京等,斥责一番,王黼等诺诺连声,巧言掩饰,竟又将天子蒙混过去。当下天子教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御笔亲书,着枢密院即便差人赍敕前往亳州,命侯蒙知东平府,负责招安梁山泊事宜。那差官得了均旨,不敢怠慢,星夜投亳州去了。

      再说侯蒙自那日上奏后,便觉身体不适,求医问药,一连数日不见回转。侯蒙是个精细的人,眼见得自己来日无多,便唤侯诚嘱咐道:“方今天下纷乱,吾本欲为国息干戈,平寇患,无奈大限将至,非人力可阻,诚可惜也。我死后,望贤侄与武儿尽忠竭力,保国安民。”侯诚含泪应了。侯蒙又道:“吾一生时乖运蹇,得蒙朝廷选拔。眼下天子为jian佞所惑,内忧外患,大为可忧。我闻天子欲联金伐辽,此取祸之道也。金乃虎狼之国,宋辽百年安定,互为唇齿,一旦辽灭,金必南下,社稷恐危矣!”言讫,咳嗽不止。侯诚忙扶住劝道:“阿叔身体要紧,莫再忧虑国事,待痊愈后面奏天子不迟。”侯蒙听罢,便不再言语。

      是夜,漫天晦暗,星斗无光。侯蒙身躯愈发沉重,已自昏迷醒转数次,诸亲六眷急得手足无措。侯诚见了,便要修书召郓哥前来。侯蒙听了,微微闪开眼,喘息拦阻侯诚道:“东平府新复,与......与袭庆府成犄角之势,诸事繁杂,正当用人之际。我即身死,亦不......不可教武儿归来。”侯诚及众人见说,只得依了。当晚侯蒙病体愈发沉重,只是撑着一口气不曾咽下。众人围定床边,只是干着急。看看挨到次日卯时,天已大亮,只见下人慌急来报,朝廷有差官至。侯诚听了,亲自出迎,诉说侯蒙病重一事,便引着差官入到房内。侯蒙见了,强支病体,挣扎起身,却怎生也不能够起来,只好作罢。当下那差官见侯蒙病重,就于床前读了圣旨,告知天子命侯蒙知东平府,招安宋江一事。侯蒙听罢,老泪纵横,卧床长叹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连叫数声而亡。众人大惊,痛哭不已。那差官见了,亦为之叹息流涕。

      当下众人手忙脚乱,备棺椁盛殓。侯诚与差官道:“家叔现已亡故,天子之命,恐是不能行了。还望天使休辞劳苦,体谅则个,即便回京报与天子知晓。”说罢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那差官,又道:“大人休嫌轻微,望赐笑纳。”那差官见推脱不得,便收了银子,胡乱吃了些酒食,自告辞侯诚,回东京复旨去了。这边厢,侯蒙修书一封,教门人速到袭庆府报与郓哥知晓。那人当下依了言语,整束包裹,即便起程。侯诚自与家属安排丧葬事宜,前事已明。

      回说那日汴梁东郊热闹非凡,满朝文武云集,百姓摩肩接踵观望。你道是甚事?却是天子率百官于东京东郊行御饯礼,送征讨梁山兵马招讨使曾孝蕴祭纛出师。且住!那天子不是遣差官去亳州教侯蒙知东平府招降梁山,怎地又忽地兴师讨伐?原来本月间侯蒙未上疏时,那日天子临朝,文武百官拜罢起居已毕。只见歙州知州曾孝蕴奉旨来朝,出班奏道:“眼下宋江于山东未除,方腊又反于东南,诚乃朝廷心腹之患。今梁山渠魁已受制于南北,巢xue空虚,此剿除之良机,不可失也。望陛下调龙骧虎旅,先平山东,再定东南,残贼可灭!”天子道:“爱卿前番所奏,朕已悉知,以往征剿,多有败衄。此番前去,非智勇猛将不能胜,爱卿可愿与寡人分忧?”曾孝蕴道:“臣虽驽钝,愿鞠躬尽瘁,前去平寇,为陛下分忧。”天子大喜,又与曾孝蕴道:“梁山之寇蛰居水洼,负阻不宾,多番征剿,皆损兵折将,爱卿将以何法制之?”曾孝蕴道:“前者官军累番征剿不利,皆因以一军之师,伐梁山全伙之贼,更兼水洼阻隔,是以不利。依臣之见,此番当起八路军马,克期并进,分攻各处,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方可成功。至于所选军马,臣已连夜拟定,乞请陛下裁度。”言罢,便将奏章呈与天子。天子看时,却是那八枝军马:鄜州兵马钤辖兼鄜延第九将刘光世、袭庆府知州兼河北第二将钱伯言、延安府兵马钤辖兼鄜延第一将韩世忠、府州兵马钤辖兼河北第四将折可存、沂州知州兼东南第十将蒋圆、镇戎军兵马钤辖兼泾原第五将吴玠、海州知州兼东南第三将张叔夜、汝州知州兼京畿第十一将蔡居厚。每人各统副将两员并领军一万,不必全部取齐,只依所约之期,克日并进,分攻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