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回受托付侯诚指明路 蒙举荐郓哥入武学

    　　话说何玄灵与白明等登城巡视，突然叫道：“大事不妙！”众人忙问何故。何玄灵道：“这几日大雾弥天，甚是蹊跷。贫道本欲施法驱雾，怎奈本师张真人曾叮嘱过，非紧急关头，不可轻易施法，故而未行。适才望那大雾时，嗅得nongnong湿土气味，料想贼军定是以大雾为障眼法，偷偷挖掘地道，图我城池。想这大雾已经接连六七日，地道此时恐已挖入城了！”白明听了，慌道:“如此怎生是好，先生可有退敌良策，救全城百姓则个。”说罢伏地便拜。何玄灵忙扶起道：“孤城无援，粮草将近，已不可守。依我之意，濮州西邻黄河，可教军民以大雾作掩，从西门悄悄撤出。再另调一拨军马于东门佯装迎敌，吸引贼军。待我施法冰封黄河，军民可退到开德府暂避，不知尊意若何？”白明此时亦无良策，只得应了。急急传令城内军民速做准备。不在话下。

    　　看官，宋江等人连日不见动静，却是为何？原来吴用早定下计谋，教公孙胜施法起雾。先令杨&雄、石秀引五百喽啰，攻打临濮县。却教时迁身上暗藏风火、轰天等炮数十个，杂在逃难百姓中，混入城内静处等待，只看号炮响时施放。又命李云带五百掘地军士，挖掘地道，直抵濮州城下，却将子母等炮埋在下面。再命轰天雷凌振整顿炮架，只待地道挖通后，即便施放，轰击城池，众头领趁势夺城。这日正是第七日，地道火炮等皆已完备。宋江大喜，教公孙胜收了法术，大雾遂散。点起三军，一齐起身，将濮州城团团围定。宋江自与吴用、公孙胜、朱武等率军马摇旗擂鼓，呐喊筛锣，直抵东门。城上军士在望敌楼上看时，见城北一彪人马，当先两个头领乃是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背后便是朱仝、徐宁、史进、薛永，引着二千人马杀来。城南又有两千人马，当先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樊瑞、项充、李衮，背后便是花荣、秦明、马麟、邓飞。正自慌乱，只见宋江中军队里惊雷也似放起一个号炮。时迁早隐在东门边民宅内，见城外号炮响起，早已瞧科。趁那军士登城守备，防备疏虞时，踅到城墙脚，将那风火、轰天等数十个火炮点将起来，忙闪到别处去了。宋江等听得城内轰天震地的一声响，知是时迁得手，忙教引发地道中事先栽埋的火炮。那边厢，凌振已令军健竖起炮架，向那濮州东面城墙接连放了十数个火炮，那城墙虽坚，怎当得三处轰击？登时塌陷，砖石乱飞。那守城提辖及军士走避不及的，早被炸得血rou横飞，尸骸遍地。鲁智深、武松、李逵等见了，呐声喊，众军潮涌登城。城内守军早惊得呆了，怎生抵挡。当下城门顿破，梁山军马蜂拥而入。

    　　却说白明及何玄灵引着军民从西门出城。行不数里，早听得背后撕天裂地一声响亮，知是城池陷落。急催军前行，教张传禹引兵沿途护送。正行间，只听后队迭头呐喊。张传禹急赶过去看时，却是跳涧虎陈达引着一枝军马围住一伙百姓。原来吴用授计与燕顺、王英、郑天寿、陈达、杨春五个，各引一队兵马，于城西埋伏，阻拦城内官兵逃走。不想城内军民齐出，那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百姓中不乏有姿色的妇人，便命心腹小喽啰搜寻，又央陈达替他留意。这陈达虽不情愿，但碍于兄弟情面，只得应了。当时见了一伙妇女，正要下手，猛听得霹雳一声怒吼道：“狗杀才，待走到哪里去！”陈达回头看时，却是张传禹舞着方天戟，飞抢过来。忙拈手中钢矛，来迎张传禹。这张传禹虽然右臂未愈，但陈达岂是对手？两个斗了十余合，陈达心虚胆怯，手忙脚乱，被张传禹大吼一声，扫开钢矛，一戟正中陈达咽喉，攧下马去。众喽啰见陈达身死，发声喊，撇了百姓，落荒而逃。那边厢王英、杨春急待要救，却被两员提辖缠住厮杀。当下张传禹骤马上前，两个料想不是对手，急调转马头寻燕顺、郑天寿去了。张传禹也不追赶，教军士护定百姓，向西而行。

    　　约莫半个时辰，军民早到黄河渡口。只见浊浪滔滔，汹涌澎湃。河边无数船骸骨架，被火焚毁，伶仃飘荡。众人正慌，见何玄灵立在河畔，掣出那口雌雄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阵风过处，那滚滚黄河，霎时冰封冻结。军民见了，无不骇异。白明传令，先教百姓渡河，众军随后策应。大众渡河缓缓向开德府去了。

    　　回说宋江打破濮州，不料在城东遭遇顽抗。激战一个时辰，方杀尽官兵。鲁智深、李逵等也杀入城来，大众看时，却是一座空城。宋江怒道：“虽打破了城子，却不曾捉得那贼道人。”吴用道：“小生早已派燕顺、王矮虎、郑天寿、陈达、杨春五位兄弟去西门外埋伏，又调童威、童猛二个赶至黄河渡口焚毁渡船，料那厮插翅难逃。”正说之间，童威、童猛二人回来报说渡口船只已被焚毁。吴用大喜。不移时，却见燕顺、王矮虎、郑天寿、杨春四人引败残军马回来。说知陈达阵亡一事。宋江怒道：“我山寨兄弟一百单八人，情同手足。陈达兄弟自上山以来，大小战阵，诸般都肯向前。今日这伙鸟男女坏我手足，岂能罢休！”当下恶狠狠传令下去，教秦明、花荣、徐宁、史进急引三千马军速去追赶，四将领命去了。宋江兀自怒气未熄，教将虏得二十余名官兵尽数活埋。吴用忙阻道：“兄长不可如此，若杀俘虏，恐失民心，今后所遇抵抗更甚。”宋江冷笑道：“这班男女，势穷方降。军师救他则甚！许他坏我手足，偏不许我为兄弟报仇么？”遂不听吴用的话，将那俘虏尽数活埋。

    　　再说秦明等人赶至黄河渡口，却见濮州军民皆已渡河，都立于对岸。两军隔河相望，河水奔腾依旧。秦明等目睁口呆，面面厮觑，不解其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明、何玄灵、张传禹引军民缓缓向开德府而去。当下秦明等回军，报知宋江。宋江惊诧不已，却也没奈何，只好将陈达厚葬了事。便教李云修补残损城墙；杨&雄、石秀到濮州所辖各县征调粮草，就近招兵买马；戴宗回山寨调双枪将董平、摩云金翅欧鹏、锦豹子杨林三位头领，前来镇守濮州，并打探卢员外处消息。不过数日，城墙修葺毕，粮草齐备，董平等亦到。宋江便留董平、欧鹏、杨林领兵一万驻守濮州，自引军马回大寨去了。

    　　不说濮州。只说宋江班师回山，途中正遇着戴宗、燕青两个前来。宋江、吴用问起东平府形势。燕青道：“卢员外打破东平府，又连破所辖各县。不想周通兄弟被阳谷县都头，唤做甚么小狄青乔郓哥的当街打死，卢员外现已将周通兄弟尸首夺回，特遣小弟来报知哥哥。”宋江听了大怒，便要移兵阳谷县。武松在旁，吃了一惊，忙问道：“可是那原在阳谷县卖雪梨的郓哥？”戴宗道：“却打听得那厮几年前曾在阳谷县卖梨，武都头识得那人？”武松听了，踌躇半晌，方对众人说出那个缘故来。看官，当初武松斗杀西门庆后，刺配孟州。那郓哥与何九叔等各放宁家，却怎地做了阳谷县都头，打死了周通？看官莫急，且容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那年武松杀了西门庆、潘金莲后，自去县里自首。几经辗转，朝廷明降，脊杖四十，迭配孟州。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一干众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郓哥欲为武松送行，不想武松已登程去了。只好随众人回到阳谷县来，去紫石街武大家看时，早已房门闭锁，贴了封条。郓哥看了看武松与的十二三两银子，想起武家兄弟平日的好处来，暗自流泪，自回家中去了。

    　　眨眼过了五七日，那日郓哥依旧挽着柳笼栲栳，籴米归来。正行到近家巷子里，过了个拐角，只间前面巷口忽闪出两个泼皮，截住去路。郓哥是个乖觉的人，早瞧科了八分。见不是头，急待转身走时，不想身后又闪出三个无赖。不由分说，将郓哥拳打脚踢，连那柳笼栲栳也打飞了。只听众泼皮边打边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猢狲！往日你于酒店内卖些时新果品，西门大官人多曾赍发你盘缠，不曾亏负于你。你却恩将仇报，撺掇那姓武的害了西门大官人。看我等今日不卸下你一条膀子来！”郓哥捂着头叫道：“西门庆那厮刮人老婆，害人性命，罪有应得！”众泼皮见说，心下愈怒，更加力打郓哥。正闹乱间，只见一个公人模样的汉子入到巷子里。见众泼皮正打郓哥，拔出刀，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快随我去见官！”众泼皮内有识得那汉的道：“却是本县侯都头！”原来那几个破落户往日常随西门庆花天酒地，见其挥金如土，时常粘带些个。自古道:‘树倒猢狲散’自打西门庆被武松杀死，这伙泼皮犹如水中浮萍，没甚揩油处，心中郁闷。打听得郓哥曾随武松去县衙状告西门庆，便寻郓哥出气。当下听说那汉是本县都头，一哄散了。那大汉见了，也不去赶，径奔过来扶起郓哥。

    　　郓哥捂着脸道：“适才多谢侯都头相救。”那汉道：“你认得我？”郓哥道：“阳谷县马兵都头侯诚，谁不认得？先时曾见都头与武都头吃早饭。”那汉笑道：“我与武都头情同手足，前几日你随武都头去授官厅时，我曾见过你。这几日我正有事要寻你，一者不认得你家，二来公务缠杂，今日从何九叔那方才打听得你家，便来寻你。”郓哥道：“既如此，请到家中一叙。”便寻了那柳笼栲栳，引着侯诚入到家里来。

    　　当时郓哥引着侯诚回到家中，叫声苦，不知高低。只见家中老父蜷缩在地，气息全无。郓哥看时，已是身死。原来先时那伙泼皮打听得郓哥家，寻郓哥不见，便把乔老儿拖下床来，拳打脚踢。那老儿已六十余岁，更兼体弱多病，怎禁得这般拳脚？呜呼哀哉。郓哥见老父身死，伏地恸哭。那一腔怒火直待从两眼喷将出来，当下托地跳起来，便要寻那伙泼皮厮并。侯诚忙拦住道：“老爹仙去，当务之急便是处理后事。况且你又不识得那伙人，那里去寻？自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伙人中有一个我却识得，唤做墙头草王五。此事你只依我，定还你一个公道。”郓哥听说，方止住了。当下侯诚与郓哥一面去县衙禀复知县相公，王五等人心怀私隙，殴打伤人致死。知县见说，忙叫取了明白供状，唤当值仵作一员，验了乔老儿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立案；一面备下棺椁，将乔老儿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亡灵。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德道场。不过数日，衙役早捉得王五等归案。那王五初时抵赖，吃打熬不过，只得从实招了。同案众泼皮也都抵赖不过，都招供了。知县便将卷宗公文上报东平府。又过数日，朝廷明降:“首犯王五纠合泼皮四人，殴打良人致死，拟合枭首示众。其余四人，虽为从犯，罪不可赦，脊杖五十，刺配三千里。”

    　　郓哥见冤仇已雪，方将老父下葬。那日诸事已毕，众人散去。侯诚便对郓哥道：“不知小兄弟日后有何打算？”郓哥道：“我只有老父一个亲人，今已亡故，了无牵挂。连日繁忙，不及细问，不知那日都头寻我做甚么？”侯诚道：“你不说起，我倒忘了。且请到我家中坐地，细谈此事。”郓哥应了。

    　　当下两个投县外侯诚庄上来。不移时，早到庄前。郓哥看时，果是个好大庄院。周回一遭粉墙，墙外遍种桃树，庄门前对立着两个石狮子。入得门来，夹道一路垂柳。到厅上，郓哥随侯诚先问了侯诚父母安好。侯诚道：“贤弟可会吃酒？”郓哥道：“却是会的。”侯诚笑道：“且请去后堂坐地，吃几杯水酒。”郓哥随进内里，两人入座，庄客搬酒食上来。饮过三杯，侯诚道：“我那日去寻贤弟，却是受人所托。”郓哥问道：“不知都头受何人所托？”侯诚道：“正是武都头。那日武都头带贤弟与何九叔去授官厅首告西门庆，知县大人不准。武都头与你吃过饭后，与我说道：‘侯诚哥哥，知县大人不准所告，眼见得是收了西门庆那厮贿赂，不肯与我做主。但杀兄之仇，岂能不报，我心下已有理会处，只是有一事相托。’我便问何事。武都头道：‘我这有一本拳谱，十分珍贵。为今我将做大事，存亡未卜，因此不便带在身上。我见那郓哥，虽年纪幼小，却有养家孝顺之心。前番多曾托我哥哥求我教他武艺，我因事务繁忙，便放下了。日后想必再无机会。烦请哥哥代我将这拳谱捎与郓哥，教其好生练习。将来孝敬老父，除暴安良。莫辜负我一番苦心。’我当时应承，收了拳谱。那日知县大人差我去外县公干，我便去了。不想武都头那日生出事来，待我归来，武都头已被解到东平府去了。我几番寻你不着，因此挨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