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来已少年
燕地狭长,位于洛国之东,与洛、离二国均有接壤,以燕云十六州为属。所辖之州数与洛相同,但疆土却小洛国许多,也比不上洛地富庶,不算洛之凉州的话。燕国虽小,但燕地险要,燕人尚战好武,几百年来,也甚安定。 燕地出名山,其中尤以天姥、长白二山闻名。天姥山位东南,风景秀丽,长白山位于北,长年积雪。 这一天,长白山下行来二人一驴,从山脚缓缓而上,二人一潦倒一瘸腿,正是书生和赢无疾。从凉州到长白,懒散书生懒散毛驴,再加上一瘸腿少年,一月的路程愣是走出数月光景,天气由热转凉,行之山脚时,寒意渐浓。 赢无疾一路走的甚为辛苦,这瘦驴极有性格,托着二人走不了几步就尥蹶子不干,书生也不生气,笑眯眯抬步缓行。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关键是这书生是个穷酸书生,却十分好酒,不管遇到酒馆客栈,还是路边小摊,都要坐下来喝它几大碗,而且每次都要分这瘦驴一碗,瘦驴喝了酒就来劲,愿意托上二人一阵。 刚开始书生还有几两碎银子,喝到后来身无分文,书生便威逼利诱,想着法儿让赢无疾去找钱来花。说书卖艺唱小曲,沿街乞讨打短工,几乎无所不及。用书生的话说,赢无疾生的清秀俊俏,又长的一副瘸腿,天生就是乞讨的料,最能打动有钱少奶奶的心坎。 赢无疾气苦,只要能找到小工的活,便绝不去乞讨。但仿佛真被书生说准了,一路上下来,瘸腿的赢无疾小工不好找,可乞讨却很能挣得一些银子。尤其是每过青楼,书生便硬遣着赢无疾去门口唱几首小曲。姑娘们看着赢无疾丹凤斜飞的眉眼,俊朗坚挺的脸庞,唇也红齿也白,音清凉声悠长。 姑娘们看着落魄的一身破烂的赢无疾,拖着一条瘸腿立在那里,两手拭泪,往往便是大把大把的碎银抛了过来。可银子讨来了,赢无疾只能看着书生丢到小二手里,换来一壶壶劣酒,灌入书生和瘦驴的嘴里。赢无疾悲愤之余,也庆幸和王非语的三年说唱没有白听。 钱挣的多时,书生花的也快。更可笑的是,路上有几次也遇不到青楼打不着短工。书生竟不知从哪儿寻出来一草席,在闹市中拐角处趁人不注意就地一躺,长时间旅途下来,就他那模样根本不用修饰,一眼望去就是一暴毙而亡的可怜鬼。书生让赢无疾演起卖身葬亲的戏份来,赢无疾欲哭无泪,心中不停默念策天下啊策天下。 几个月下来,赢无疾悲苦之下,也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一路凄惨好不容易到了山下,书生也不停歇,哼着风雅诗词漫步而行。巍峨长白前,几人仿佛是蚂蚁般渺小。越行的高处,风力越劲,寒意渗骨。 赢无疾哆嗦着双腿,咬着牙一步步紧跟着。 直至傍晚时分,几人行至山顶最高峰下。此处周遭已积雪恺恺,狂风凌冽,赢无疾劳苦一天,气力早已耗尽,恁是凭着意志坚持到现在。此时停下脚步,山风吹来,赢无疾身体抖个不停,牙关咯咯打架。抬眼望去眼前只有一长长无尽铁桥,坎坎一尺来宽,伸入峰顶。铁链两侧均是万丈深渊,暗色中犹如恐怖巨兽的大口,等着吞咬进食。 赢无疾回头望了望书生,书生面无表情,两眼静静看着他。 赢无疾转过头,向前迈步,刚踏上铁桥,一阵山风吹得铁链直晃荡,赢无疾死死抱住铁链,在风中左晃右荡。等的一阵时分山风停下,赢无疾手脚并用,攀着铁链,一瘸一瘸的挪着双脚攀登。铁链上裹着冰渣子,攥在手里钻心的疼,没多久便欲麻木。赢无疾爬几步,就腾出手来用胳膊夹着铁链保持平衡,再往手里哈几口热气,如此反复。 过的一柱香时分,赢无疾才爬出几十米远,劳困许久的他力气已全无,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全身几欲失去知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万丈深渊,头脑昏昏沉沉,两腿如棉花,眼前幻觉丛生。 幼时微笑疼爱看着他的他娘亲的脸庞,蹲在地上等他扑入怀里的模样,在他眼前重现。娘亲张开双手,笑嘻嘻的望着他。这时候的娘亲真美,比天上的仙女还美。赢无疾微笑了起来,笑得很甜蜜。他缓缓向前,欲扑入娘亲怀里。可突然间画面一转,场景变幻,娘亲却是扑倒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直流,父亲手执长刀,刺入娘亲后背,刺了个穿透。娘亲喉咙汩汩,不停涌血,张嘴已无言,似是喊他快跑。父亲两眼血红,状如疯魔。 赢无疾两眼一黑,如倒栽葱一般,直直的从铁桥上坠了下去。 “一尺黄泉路,洗汝一生魂,欲行天下志,莫忘人世苦。” 书生长啸如龙吟,飞入万丈深渊,抓住赢无疾瘦弱的身躯后,凌空踏步,跃上铁桥,一步十丈,迈向峰顶。 瘦驴摇摇尾巴,踩在铁桥上,小跑跟上。 峰顶的几间破木屋前,立着两个幼小童子,八九岁光景,见书生前来,弯腰做禀:“疾风、柔云见过圣主,恭迎圣主归来。” 书生一只手夹着赢无疾,一只手分别揉了揉两小童头顶,问道:“药可熬好?” “禀圣主,十八味灵药均已按时加入熬制,不差半分火候。” “好,有赏,待日后许你们七日假期,可下山游玩,不用做功课。” 两小童左右互视一眼,大喜过望。 书生一脚踹开木门,屋里煮着一大缸药汤,药香四溢。 赢无疾昏迷中喊着娘亲,被书生抛入缸中。 相比赢无疾,白破北就舒坦的多,一路上虽说没锦衣玉食,但至少不愁吃不愁喝,还能找个小店住住。胖老板开了几年酒馆,还是攒了点小钱的。离开小城,一路上见了些世面,白破北很高兴。路上碰到个卖糖葫芦的,死缠着胖老板,磨破了嘴皮子硬是借来二十文铜钱,说是以后十倍奉还。白破北买下三串,自己咕噜咕噜吃了一串,将剩下两串包起来,说是给赢无疾和狗尾巴花留着。一路上瞅一瞅糖葫芦,白破北就叹一口气,英武的脸庞堆上愁云,眼神儿有点飘忽。 胖老板所寻之人不算太远,就在凉州都城凉都。凉都也叫金城,群山环绕两侧,主城门前一条峡谷正对北方,城门口的城墙呈凹字形。后门是一条人工修出的直道,通向洛朝朝都。凉都,就这么坐落在南北要道上,宛如天堑,固若金汤。金城汤池,金城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白破北瞅着凉都城楼,两眼放光,恨不得肋生双翅飞上去,站在上面那叫一个威风。胖老板面有暗色,言语甚少,带了白破北进城后一路默默,径直行之凉州刺史所居府处。到的府门门侧,胖老板交给门房老头一破旧的木牌,依稀可看出木牌上面描着一些古怪的花纹,门房老头昏花的老眼里闪出一丝精光后瞬间又消失不见。老头眯着眼睛,把破木牌又丢给胖老板,懒洋洋说道:“刺史大人府中从不见客。” 胖老板忙上前暗暗递出一锭雪花银,交于门房老头手中,堆着笑脸说道:“麻烦老伯通禀一声,非是客,是老爷的一个远房亲戚,有事找咱家老爷。”老头瞅了瞅手中银两,掂了两下,这才慢腾腾起身,走入府中。 过的片刻,侧门吱呀一声,老头伸出脑袋,朝二人挥挥手,示意二人进来。刺史府中甚大,门房老头在里面左曲右拐,穿过许多暗门。胖老板走的甚为拘谨,白破北左观右瞧,兴致勃勃。府中佣人甚少,一路见不到几个人影,诺大一座刺史府,静悄悄的显得一片孤寂,有种幽幽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