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一间简陋的屋里,一个孩子的母亲躺在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单薄的被子,久经不洗,看上去已经肮脏了。 孩子在隔壁的厨房里煮着饭,饭煮开了,他把锅盖掀开,一股白烟直往上冒。孩子找来碗和勺子,把锅里仅有的一点米饭捞上来,端到母亲的床前,用手轻轻地拂摸着母亲的额头,把她弄醒,说:“妈,饭煮好了,您吃。” 母亲微微睁开双眼,伸出颤动着的双手,想把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孩子见状,忙弯下腰去,用手抱着母亲的后背,把枕头靠在床上竖起来,让母亲半仰着躺在上面,母亲接过孩子递上来的米饭说:“孩子,你吃了吗?” “吃过了,刚才见您没醒来,先吃了。” “袋子里还有多少米,还可以吃多久?” “妈,你不用担心,还有的。” “哦。”母亲用筷子轻扒着碗里的米饭,慢慢地吃着,不时望向孩子忧愁的眼睛。 “妈,我给您请医生去,你先躺着,等我回来。” “不用了,妈的病没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说,家里也没几个钱了。” “不,上次医生走的时候说,要及时治疗,医药费可以先欠着,我还可以到隔壁王叔叔家去帮忙干农活,他会给我一点报酬的,等拿到钱后再付医药费。” “听我说,孩子,妈的身体真的没事,为了妈把你累苦了。” 孩子没有说什么,两行泪水由眼角悄然滑落,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母亲还没睡着,还在简陋的床上躺着,医生来了,背了一个外出用的药箱,他仔细检查了病情后,没有说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好像生病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对小孩说:“我带的药不齐,你拿着这张药单到我诊室里去把药拿回来吧!” 小孩接过药单走了。 简陋的房里一阵沉闷,母亲用矛盾的眼光看着医生。医生还是眉头紧锁,一直没开口。 “是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支持多久?” 医生叹了口气说:“按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来看,你应该要有心理准备,作最坏的打算,站在医生的职业道德来说,我不该讲实话,但你知道,必须要有人来陪着你度过的,我不愿告诉小孩,因为他还小,不应承受这样的打击。” “谢谢你,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你不必自责,我只有这么一点积蓄了,还够吗?” “不用了,你还是留着用吧!” “不,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用不着那么多的。” “剩下的在我走后你转交给我的孩子吧;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托付给你。”母亲把嘴靠在医生的耳边,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予给医生。 小孩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的药,而医生却要走了,他背起了他的药箱,临出门时,他对小孩说:“你妈没事,注意让她休息好。” 母亲的病情没有好转,还是躺在简陋的床上,面对孩子时,她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脸上挂着微笑,孩子走后,她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几天后的一天,医生又来了,还带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披着出门用的外套,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好像刚从远方赶回来的,小孩还没回来,空气闷得窒息。 “阿莲,让您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中年男子眼里滚下两行热泪,哽咽着说起话来。 “那不是你的错,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走后我一直没要求你什么,这次叫你回来,我只有一事相求,也是唯一的一次。” “好,你说,我一定完成。” “我的情况医生也对你说了吧!但我不担心这个,你也不必担心和内疚,我放心不下的是那孩子……” “我们还有孩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知道后,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你为什么不对我提起。” 阿莲没有回答,她微闭着双眼,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流了出来,痛苦再次涌上心头,完全展现在那张蜡黄的脸上。 许多年了,她认为可以忘记,但没有,她把痛苦的往事埋在心底,从不向别人提起,包括孩子在内,都不曾知道。有时孩子也问她的:“为什么家里少一个人?爸爸在哪?”她总是说:“你爸在远方,很远很远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看你的。”但一直没有回来,孩子每次问起都没有得到答案,也就不再问了,慢慢地开始习惯与淡忘了。 为什么? 为什么十年前的事到现在也忘不了,十年前的往事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十年前到底在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前,她并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蜡黄着病态憔悴的脸;那时,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张俊俏的瓜子脸,是那种令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人。所以中年男子也忘不了,对她如是一见钟情。像这样的一个女人,谁会舍得离开她呢?而偏偏中年男子又离她而去,这到底为了什么?中间是否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段往事似乎俩人都不愿提起,都一样深深地刺骨般地令自己心痛。 阿莲是一个弃婴,听说那年有一对夫妇到区上的医院把她生了下来,见是女婴,然后就不辞而别了,区上的医院由于条件所限,并没有详细的记录,虽也曾作了一些追查,但终没有结果,区上有一位好心人见阿莲倒算是活泼可爱,就把她收养了下来。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阿莲已长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的芙蓉,自然偶成般的清纯秀美,她只要在人群中一出现,立即把所有的眼光吸引了过去,就像一群窜了绳的牛,被人牵着鼻子走。当她离去后,背地里人们总爱议论,这样标志美人儿,不知何时花落谁家呵! 何时?谁家? 那一年,中年男子在阿莲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他叫志成,从城里的工作单位调到区上的基层进行锻炼,刚来乍到,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自然不太习惯,每天晚饭过后,黄昏正浓,他都要到区上的荷塘去散散心,沿着若大的荷塘走一段,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顺便搭上前往采莲子的船漫游一程。 阿莲也常到荷塘采莲的,荡着慢悠悠的小船,在碧波的水面上,轻划着手中的桨,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微漾的水痕,顺手拈来,摘下已经成熟的莲子。志成是在一天黄昏遇见她的,那天黄昏很美,金色的落日衬托着绿油油的荷塘,偶尔在没有荷叶覆盖的水面上,反射着落日的余辉。志成站在前往采莲的船上,完全与夕阳融为一体,心思随着船后面被排开的池水不断的漂流。 迎面划过来一只采莲的小船,船上坐着一位纯朴而俊俏的少女,就像流星划破黑夜般地美丽与吸引人,志成心灵为之一振,在远离都市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女人,那种美他根本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城市女人的美,在于服饰的打扮,而眼前看到的,却是来自自然偶成般的脱俗,不需任何服饰的装扮与雕琢。船上的少女穿着很普通,只不过是农家常见的衣服,但穿在她身上,似乎另有一般风韵,她的脸型与身段还有肤色的搭配是那么地恰到好处,不能再多一分或少一分。小船在志成的身边划过去,志成的失态令船上的少女为之一笑,这一笑如鲜花初放般烙进了志成的脑海,他望着远去的背影,逐渐在渐暗的夕阳中化作一个小黑点,随至消失…… 但少女鲜花般的笑容却完全摄取了志成的心思。 他回去后彻底难眠! 接下来的日子里,志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注意衣着打扮起来,工作也精神抖擞,满脸春风,容光换发,因为他心里充满了期待与盼望。人有时奇怪得让人难以理解,当冲动化作意识继而成为行动后,是那样彻底地改变了一个人。 志成还是每天到荷塘去散步,自从那次之后,夕阳的落日与满片绿荷再也不能深深地吸引住他,他到荷塘里去,只是为了捕捉夕阳下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漂亮女人的身影。 当一个人要达到某一目的时,一定会不断地为自己创造机会,有些时候不一定能成功,但心里总还存在期盼,不会轻易地放弃,所以,最终机会还是会到来。 志成与阿莲独自俩人坐在同一条船的那一刻,心里不免一番慨叹,真诚地付出总算会有回报,多日的努力终达愿望。 “你喜欢这荷塘吗?”阿莲随便地问了一句。 “喜欢,你呢?” “我只认为这里很美,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荷与水我是那样的熟悉,对这里有着一种眷恋。” “你到城里去过吗?” “没有,听说那里也很美,是吗?” “或许是吧!但我不这样认为,城里的美,是因为人工的雕塑,而这里的美,却是自然纯朴的杰作,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里。” “而你不会留在这里的,是吗?” 志成没有回答,他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喜欢这里,更准确地说,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在这美丽的荷塘里漫游,但这里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翱翔的天地,这里实现不了他心里埋藏着的远大理想。 船靠边的时候,志成问了一句:“如果你有机会到城里,你会离开这里吗?” 阿莲也没有回答,俩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这过程需要一段时间,这时间的长短却因人而异,有的人会花很长的一段时间来了解对方,而有些人却凭感觉走,爱就是爱,不要问为什么,心里牵挂着对方就行,所以也会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相恋,如果俩人都是喜欢对方的,像志成与阿莲那样,不需多少时日,就已坠入甜蜜的爱河之中了。 他们俩人每天黄昏都划着小船环游荷塘,一边采莲观落日,一边说着甜蜜的情话。 “如果你不愿留下来,你会带我走吗?” “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心里还爱着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让你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真的?” “我可以发誓。” “谁要你发誓了,只要你曾经记着说过这话就行。” 阿莲把头靠在志成的肩上,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垂在后背上,微风吹来,掀起丝丝长发,志成用手拂摸着,然后把她拥入怀里。 浪漫的情怀总是很容易让人忘乎理智的,特别是沉溺于恋爱中甜蜜的人们,一对热恋中的青年,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真谛,往往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志成与阿莲在一次温情的邂后,完全把一切都交给了对方,因为他们都相信,幸福就在不久的将来,这是迟早的事情,然而,这是真的吗?谁来负起这不经考验的爱情? 光阴似箭,志成在基层锻炼的期限也到了,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这爱情的伊佃园,回到那繁华的都市,带着他的爱人回到阔别已久的温馨的家。想到这些,他有种满足的兴奋,但在兴奋之余,也夹杂着莫名的忧虑:我应该怎样向父母开口,家人会怎样对待这件事情,他们会同意吗? 离归期还有几天的时间,志成拔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话筒那边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妈,我是志成,家里可安好?” “志成呀,你不用担心,家里一切还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还有几天时间。” “到时我们去车站接你,叫你爸多卖几个菜,你也好久没吃妈为你烧的菜了。” “不用了,妈,那太麻烦了。” “没关系,妈就你一个儿子,不为你cao心为谁cao心。” “……” “你怎么不说话了?” “妈,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但又不知怎样向你开口。” “唉,志成呀,你怎么把妈当外人了,有什么事不能跟妈说的。” “但这事……。” “男子汉做事别婆婆mama的,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妈说,啊!” “是这样的,我在这里交了一个女朋友。” “这事你怎么从没向我们提起?” “最近很忙,一直没时间。” “你也这么大了,妈不反对你交女朋友,但要相称点的,你说说她的情况好吗?” “她是区上的一位农家姑娘,父母已不在身边了,家境也不太好,文化不高……。” “你真的喜欢她吗?” “是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带她回城里……,妈,您的意见呢?” “这事有点突然,我得和你爸商量商量。” “好的,我明天再打电话给您。”志成挂断了电话,心情有点飘忽,静不下心来,他在想着父母会怎样对待这件事情,他们能接受吗? 志成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长年在外经商,他妈本来也有一份好工作的,但志成是家里的独苗,为了培养好他,她辞掉了工作,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志成的身上,志成也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一份好的工作,在对待婚姻问题上,志成虽是较自由开放的,但父母却不这样认为,他了解父母,处处都为他着想,虽不一定要高攀,但也得门当户对。 屋子里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盏旋钮台灯,在默默地发着微光,志成故意把它调到最暗,他喜欢这种清幽而朦胧的感觉,当然,在办公或看书时例外,此刻,他呆坐在椅子上,心里充满着矛盾,假如父母不同意这等婚事,我该怎么办? 屋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这声音的节奏,志成再熟悉不过了,除了阿莲,谁的脚步声还会那么深刻地记忆在志成的脑海中。 阿莲走了进来,志成站起身拦腰把她抱住,眼睛深深地望着对方,阿莲把嘴巴靠了上去,志成把头一偏,两手松开,转身背对着她。 “你有心事?”阿莲从背后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里轻声问候着。 “是的。” “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 “我给家里挂了电话,提了我们之间的事。” “你家人怎么说?” “现在还没表态,急死人了。” “你猜你父母会怎样对待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 “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别老往坏处想,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你知道,我是深爱着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屋里的灯渐渐地灭了下去,完全与黑夜融为一体,人们在一天劳累中慢慢地睡去,心事重重的人儿呵,是否还在辗转反侧?夜风忽吹,掀起柔软的纹纱,搅乱了人们的一床春梦。 志成第二天醒来,匆匆地吃过早饭,迫不急待地给家里挂了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他的爸爸,这深沉的声音虽和谒可亲,但同时也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慑。 “志成呀,快回来了吧!爸爸好久没见你了!” “爸,身体还好吗?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看您了。” “这段时间里爸有多想你呵,到那种地方去,真苦了你!” “没事的,还不是挺过来了,我的事妈跟您说了吧!您的意见怎样?” “唔,昨晚你妈跟我说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夜,对待婚姻大事不能这样草率的,你先把这事放一放,回来再说。” “那我带她一起回去!” “怎么可以这样,还没过门,人家会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