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客行悲故乡
“侯爷，我听说别院的后院走水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院的客人们伤势如何？”沐夫人满脸焦急脚步匆匆地踏进大厅，还未站定便急切地向负手站在屋内的丈夫询问。 沐侯爷转过身扶着夫人坐下，欲言又止地为难道：“哎，方才别院来了人，说是前半夜还好好地，平安无事。可是后半夜不知怎的就突然走了水。本来火势就大，再加上昨儿个夜里刮的是西南风，别院人手又不够，一时间火势控制不住，怕是整个后花园都保不住了。后院的客人，怕也是……” “怕是怎样？”沐夫人紧张地抓住丈夫的手臂。 沐侯爷安抚地拍拍夫人的手，叹了口气惋惜道：“在劫难逃……他们……怕是全死了……” “全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沐夫人心里一紧，整个人都呆住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这，这可怎么办呐？这叫我该怎样向槿儿交代呢？他们可是黑齿族最后的族人了啊，黑齿族亡了，霍都没了，现在就连……我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说没就全没了呢？槿儿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沐侯爷站起身，走到夫人身边将她拢到自己怀里，柔声安慰道：“人各有命，看来，上天是有意让黑齿族亡于大火之中。他们虽然侥幸逃过了霍都的大火，却终究没有逃过别院的火。此乃天意如此，并非人力可以保常。人死万事休，你也不要太过伤神了。” “汐儿！”沐夫人突然一惊，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焦急地向丈夫询问：“那汐儿呢？汐儿也住在别院，汐儿有没有事？她有没有事？”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刚才老管家派人来报了信，只是说后院的客人们全死了，但是那报信的人并没有提到汐儿，或许汐儿逃过了此劫也说不定呐。” “但愿如此。”沐夫人双手合十，抬头向着苍天祷告，“佛祖保佑，天狼王保佑！一定要让汐儿平安无事，安然渡过此劫。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对得起二哥，对得起阮jiejie还有先帝的在天之灵啊。” 沐侯爷赶紧捂住夫人的嘴，低声道：“你怎么把先帝也给说出来了？这要叫有心人听了去，妄加编排，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别说是咱们，就连jiejie也都要担着杀头的罪名。” 沐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满脸担忧地四下环顾一周后，充满歉意地对丈夫道：“我也是一时情之所至，便口无遮拦了。冉绍，咱们真的只能期待汐儿平安无事。否则别说是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先人，就是槿儿那儿咱们也说不过去啊。” 沐侯爷点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这次别院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对槿儿的打击一定不小。你一会儿一定要想个适当的法子将此事告诉她，别叫她承受太大刺激。不然，我可真怕她受不了。” “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呢，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么多旁人一生都可能不会经历的苦难。”沐夫人掏出手帕拭着眼角的泪珠，“我真是后悔当初将她过继给大哥，若她没有被过继给大哥，此时定会还和柠儿一般的天真活泼。可是，你看她如今虽是乖巧懂事，可我看着却是无比地心疼。” 沐侯爷轻抚着夫人的后背，叹气道：“怪就怪在她不会投胎，偏偏选择生在咱们这样的家族。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最起码她福大命大，逃过了黑齿族的灭国之战，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咱们身边。” 沐夫人点点头：“侯爷，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准备着上朝了，若是迟了早朝可不好。咱们家本就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恨不得咱们出什么纰漏才好，咱们可千万不要落了什么话柄在旁人手里。” “夫人所言极是，那我便先准备着去上早朝了。”沐侯爷轻轻地擦干夫人脸上的泪水，“只是一会儿还要劳烦你去别院一趟，那儿刚失了火，怕是人心不稳。你去安慰别院的人一番，也好趁机看看汐儿她到底有没有出事。若是汐儿完好，便将她带回府中吧，她身份尊贵，最好还是不要再养在别院了。”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快去上早朝吧。”沐夫人向丈夫柔柔一笑，“别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小姐，奴婢把洗脸水打来了。”绿影推开房门，将手中的木盆放到洗漱的木架上，走到正站在鸟毛立女屏风旁面对着两个大大的楠木朱漆金银绘箱发呆的沐俢槿身边，指指箱子里一件豆绿色上襦和一条赤色裙子道：“这身衣服好看，小姐你今天穿这身吧。” 沐俢槿点点头：“既然觉得你这身好，那今日便穿这身吧。” “好。”绿影欢喜地拿出那身衣服，一边伺候着沐俢槿更衣，一边叽叽喳喳地说道：“小姐，你知道吗，奴婢刚才可是在厨房听见了一件惊天的消息。” 沐俢槿系着衣带，心不在焉地说道：“又怎么了？这次是送菜的王伯家的儿媳妇生了大胖小子，还是后院管园子的陈中家的傻儿子终于娶到媳妇了？” “都不是。”绿影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道：“是关于燕郊别院的。” “哦？”沐俢槿挑挑眉毛，隐隐约约地猜到大概是是老管家动手了。等了半个多月，她终于等来了别院的消息。心中虽然通透，可她面上却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随意地问：“别院怎么了？” 绿影压低声音：“别院，走水了！” “是吗？”沐俢槿坐到梳妆台前，卸下头上挽发的素面银簪，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泻下，“那火势如何，有没有什么伤亡？” “侯爷在府内对外宣称是只是烧了后院与花园，救火的人也只是受了些轻度的烧伤。但其实呀……”帮沐俢槿挽着头发的绿影伏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在厨房吃早膳时，听那个别院来的孙河说，其实别院那场火可是烧死了不少的人呐。只是说来也奇怪，那些人不知是从哪来的，也不知是何时住下的。只是别院烧了这么大的火，他们才知道别院原来住了这么些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死，听着可真叫人瘆的慌。” 沐俢槿扶扶头上梳得十分精致的流云望仙髻，回头指指衣架上一条鹅黄色批帛。绿影会意，快步走到衣架旁拿过批帛递给沐俢槿。沐俢槿接过批帛披在肩上，起身照照立地铜镜：“谁知道呢，这豪门大户的难免有一些不为之人的秘密，这些事你同我讲讲也就算了，对外还是要按着父亲交代的那样说。可千万别叫人听了去，若是因为这事惹上了什么祸事，到时候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绿影吐吐舌头；“奴婢知道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对不对？小姐，你一会儿想在哪用早膳？” 沐俢槿扭头看看窗外璀璨的晨光：“就在院子里吃吧，我看今日天气不错。” “好，小姐，那您就先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安排。”绿影说着便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沐俢槿缓步走到院子里，天井里的石案上还凝着晶莹的晨露。远方燕山方向的群山间，挣扎了许久的太阳终于攒足了力气，从云层中一跃而起。炽烈与璀璨的阳光一瞬间便洒满了整个天地。 沐俢槿被强烈的晨光中晃得眯起了眼睛，满目金黄中她觉得自己仿佛正看着别院的那场烧得轰轰烈烈的漫天大火。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夜空，所有人都惊恐万状，哭声喊声挣扎声响成一片。那如毁天灭日的地狱烈火一般的熊熊烈火，将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毁掉了。直至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可是，她虽明知别院惨烈状况，心里却连一丝惋惜与同情都感觉不到，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她望着别院的方向勾勾嘴角，露出了一个玩味与得意的笑容。这群人一死，自己又轻松地除去了一块复仇路上的绊脚石。不然，她可不知道这群蠢货以后还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其实她本来还想着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别院那群人的，虽然蠢是蠢了些，不过打探个消息，跑个腿什么的还是能用得到的。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敢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甚至还……刺伤了他…… 她这一生最厌恶的，便是不听话的人。所有人，不论是谁，只要是到了她的手下便只能乖乖地听话领命，半点出格的事也不能做，就连想也不能想。不仅是手底下的人，就算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也不行。 谁要是胆敢违抗她的命令与意愿，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她已经被人背叛过一回了，绝不容忍再被背叛第二次。她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任何背叛的行为，或者思想都该死。宁教她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