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曙光
十八、曙光 中秋节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远离亲人的家政工们,包括高真和吴冷兰都是些异乡人,是不可能与亲人团聚的。 干了这几个月的家政工作,周旋于收入悬殊的两个群体之间,吴冷兰觉得自己整天经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的折磨。一边是高收入的人群:富到女人不上班也不愿意自己带孩子做家务,要请保姆;富到做父母的宁可打麻将也不愿意辅导孩子的功课,要请家教。一边是低收入人群:低到一天到晚手不停脚不闲,一个月才收入三、五百元;低到每周7个工作日,一年下来,还没有当地白领一个月的收入多。 吴冷兰经常为送保姆或签合同奔波于高楼大厦之间。每当走进那装饰的富丽堂皇的高档住宅,面对着那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雇主,特别是那些养尊处优的阔太太、锦衣华服的女老板,再看看那些当保姆的,一个个面孔黢黑或苍白、双目无光、神情呆滞时,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同为女人,有的被人伺候,有的伺候别人。其实那些被人伺候的,有的不过是无名无份的“二奶”,或者曾经是打工妹。她们并非天生就是人上人,却对自己的同类毫无怜悯之心,让她们一年365天都要按春节大扫除的标准去搞卫生;让她们一周擦两次落地大窗和枝形玻璃大吊灯;让她们蹲着跪着用抹布擦地;让她们守着洗衣机用手搓洗衣服、窗帘、被罩;让她们去解决剩饭等等,还有的甚至把保姆当成出气筒,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或心情不愉快时,就拿保姆出气。 作为曾经是她们中的一员,吴冷兰同情那些打工的姐妹,也为她们自豪。尽管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但她们有骨气,她们抛夫别子、远离亲人,用辛勤的劳动换取微薄的收入。钱虽然挣的不多但干净,花起来心安理得。她们挥洒汗水,播种希望,为家人为孩子不惜透支自己。 当然她们也并非十全十美。那些从贫困地区、山区来的姑娘妇女,有相当一部分只有小学文化,有的甚至是文盲,她们有的缺乏最基本的科学生活常识。她们往往把当保姆想得很简单,不就是做 做家务、搞搞卫生,有什么难的,她们根本没想到现代家庭、现代生活还应该讲究营养配餐,讲究科学起居,讲究饮食和生活卫生。她们有的不懂得袜子不能跟裤衩一起洗;有的不懂现代科技,以为自己偷着打电话雇主不知道;有的第一次知道喂婴儿还有这么多学问,给婴儿洗澡还有这么多讲究,给婴儿煮奶瓶要用40分钟,所以当她们发现现实与她们的想象出入太大时便会知难而退。能留下来的有不少是脑子比较灵活,有点儿小聪明的。但她们有时不能把那点儿小聪明用在如何提高服务质量上,而是用在怎样投机取巧上。这也不能责怪她们。她们所受的教育,她们的生活环境,她们的思想境界,她们的基本需求,决定了她们不可能去无私的奉献。她们有的会斤斤计较:今天中午去雇主家,明天中午被辞退,她会要求雇主给两天的工资,反而差点连一天的工资都得不到;有的目光短浅:量着雇主给的工资去干活,不相信她不计报酬的努力会为自己赢得报酬,因此总也得不到较高的工资;有的急功近利:刚干了一个月,还不知道雇主对她的满意程度如何,就提出加工资的要求,反而连挣这份工资的机会都失去了;有的生怕吃亏:听雇主说工资没的涨就拒绝,岂不知那是雇主在试探,不怕吃亏的当月就增加了工资;有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让雇主休息日自己带孩子,给她时间去做钟点工再挣一份钱,最后连现有的工作也丢掉了;有的舌头长:与雇主左邻右舍的保姆一起传话嚼舌,把雇主的家事张扬出去;有的耍小心眼:反正这些活永远也干不完,就磨洋工拖时间;有的谗:总是做自己爱吃的那种菜,吃得雇主再看到那种菜就反胃,或半夜到冰箱找吃的,到后来只好采取减肥措施;有的懒:拨一拨动一动,既不会主动想也不会主动做;有的贪小便宜:有一个老保姆总是利用到市场买菜之机,做点儿手脚,赚个仨核桃俩枣,不过这种心态潜移默化地贯穿在她的教育中,使她的孩子也没有大出息,现在都是普通的打工仔,而一个明确表示不赚这种钱的老家政工的两个孩子却全部上了大学。 更可笑的是,有的老家政工如果看到公司里待岗的家政工多,怕影响她的上岗——因为新手工资低,思想单纯好支使,被雇主选中的概率高,出于小农那种狭隘的心理和小市民的小狡黠,会用雇主如何刁钻苛刻,雇主的孩子如何蛮横,老人如何罗嗦不讲理,工作如何劳累,如何顿顿吃剩饭,如何没有人身自由等情况来吓唬新来的家政工。唬的新来的一愣一愣的,还没分配过就吓的打道回府了。她们不懂人太少也不好分配的道理,就像一个商店,只有商品琳琅满目,顾客才愿意进门,而商品屈指可数时,顾客往往连进也不愿意进的。很多雇主打电话来咨询时,往往要问一句你们那里有多少人,如果人太少,他们认为没有挑选的余地,就不想来了。可这些头脑简单的家政工不会那么周到地思考问题,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人越少越分不出去。 但不管她们有多少毛病,她们至少维护住了自己的尊严。在人欲横流的鹏城,她们不为歪门邪道所动,坚定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努力:打工挣钱。在打工生涯中,她们也会察觉到人与人的不同,文化水平低的麻木一点,觉得命中注定你享福我受穷,文化水平高点儿的会产生心理落差,觉得命运不公平。但不管内心是怎样想的,有一点儿都是一样的,即当保姆并非发自她们内心的热爱,而是一种无奈,一种生存的需求。由于年龄、学历和自身条件所限,她们只能选择这种工作,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是“看在钱的份上”。所以,能达到雇主基本满意,就是不错的家政工了。在家政服务这个行业里,爱岗敬业是个很难达到的境界。 这是一个专为解决别人的困难而存在的群体,使用她们的雇主很少会想到她们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和体贴。然而,在这个寓意团圆的节日里,别人想不到,作为她们的娘家的家政公司却不能忘记她们。 团聚不可能,节还是要过的。高真早在几天前就和吴冷兰一起到超市买好了鸡鸭鱼rou啤酒等,这天又多买了一些菜。那些待岗的家政工、晚上不管饭的钟点工共七、八个人,通通上阵,烧出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宿舍那间小小的客厅被塞得满满的,大家举杯共庆中秋节。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杯,就是那种一次性杯,几瓶啤酒就让这些女人喝得酣畅淋漓。高真祝她们挣更多的钱寄回家去,吴冷兰的祝词有点儿不近人情,却很有道理: “我希望每次过节都只有我跟高经理两个人,而你们都在雇主家,毕竟雇主家的饭菜要更丰盛一些,也说明公司的雇主多,你们都在岗位上。而在这里的人多,看上去热闹的很,但却说明公司不景气,没有雇主,大家都分不出去。” 大家想想是这个道理。 吃完喝完,一齐涌出去看月亮。正逢火星大冲,又圆又大的月亮旁边有一个光线很强的亮点。报纸早就宣传:今夜有两个月亮,但那个亮点怎么说也不能与月亮相提并论,不过能用rou眼看到如此明亮的火星,也是这个世纪的人的福分吧。据说,这是5万多年以来最近的一次“火星大冲”天象。这些天,地球与火星距离将达到55756622千米,火星视直径25′11″。这样的“火星大冲”在公元前55534年发生过一次,而下一次则要再过284年。想一想284年得过几辈子啊。 秋高气爽应该是满天繁星才是,但全都被地面的光污染给湮没了,只有火星伴着月亮孤寂地悬在空中。 高真、吴冷兰等一行人,顺着公司后面城中村的便道,往能看到月亮的街边花园走时,一路上发现好几家商铺外面摆上了祭坛:一张方桌上摆满了水果、月饼、腊rou、鸡蛋、鱼等,还有金箔扎的金山,折成元宝状的烧纸,又粗又大的红烛,有一个桌上放着八音盒的机械音乐增加热闹气氛。 吴冷兰觉得好奇,驻足细看,发现水果、月饼都不止一种。问了一下设祭坛的老板,说这是个讲究,水果要五样以上,月饼要三样以上。为了凑数,有一家把烤面饼也祭上了,老板说这是他们自己烤的,更有诚意。还有一家摆上了一个直径约有一尺的米粉月饼,问也是自己做的吗?回答是买的。 原来,这是当地人的风俗:八月十五祭月亮。过去都是月上中天时祭起,第二天黎明月落时才收。现在为了照顾上学上班的人,月亮刚一升起就祭,半夜就收了。看来,风俗也要跟着时代走啊。 每个祭坛前面都有个垫子,不断有小孩子跪上去磕几个头。每个祭坛周围,都会有几个小孩子提着纸灯笼跑来跑去,那些有三、四个孩子的一般都是潮州人。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在这里似乎不起作用,媒体似乎也持默认态度。报纸上登了一幅反映人们喜气洋洋选购节日食品的照片,居然拍的是一个有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 回到公司,辛国美问吴冷兰,到八月二十三还有几天?吴冷兰漫不经心地回答今天是十五,到二十三还有八天呗。可过了几天,辛国美又来问到八月二十三还有几天,吴冷兰就留了个心眼: “八月二十三是什么日子,你这么关心?” “是我的生日哎!” 怪不得辛国美如此关心这个日子,吴冷兰不无感慨地想:人总是需要关心的,不是被别人关心,就是自己关心自己。即使是辛国美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也在用这种方法暗示她渴望得到关心。于是,吴冷兰与高真商量,正好中秋节买的鱼、rou还没吃完,再买点儿食品,咱们给辛国美庆贺一下生日吧,没有文化的人生活特别单调,既然你常说进了家好的门大家就是姐妹,咱们就让辛国美感受一下姐妹情吧,也给她的生活增加点儿内容。 高真赞同吴冷兰的提议。 吴冷兰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辛国美,并嘱咐她先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因为以公司的名义为家政工庆贺生日还没有先例,以后可能也不会有。是考虑到她的那份工作特别辛苦,工资又那么低,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慰籍吧。 但辛国美那简单的头脑根本理解不了吴冷兰说这些话的意思,她只是知道公司要为她过生日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特意给她过一次生日。出嫁前,女孩的命在农村跟草一样贱,家里的人几乎都忽视了她的存在;出嫁后,前后两个丈夫除了晚上能想到她外,其它时间对她也是不闻不问,特别是又生了个女孩,在婆家更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不到干活的时候,谁也想不起她来。现在,在这个远离父母亲人的地方,却有人如此重视她,要破例为她庆祝生日,她激动的心里怎能藏住这个喜人的秘密。第二天早晨,吴冷兰通知钟点工们下班去宿舍时,大家都知道是要为辛国美庆贺生日。 晚上六点,吴冷兰送走一个客户,把电话转移到宿舍,然后找出照相机,匆匆忙忙跑到早已物色好的一个西点面包房,让他们精心制作了一个生日蛋糕。她认为辛国美来自农村,又有着那样一个家庭,连想着为她过生日的人都没有,更不可能有谁给她买一个生日蛋糕。其实,吴冷兰给别人买过无数次生日蛋糕,真正属于自己的也不曾有过。在这里,尽管月薪只有几百元,但既然是自己提议的,就应该让它办得圆满一些。 当大家点上生日蜡烛,围着生日蛋糕唱起生日歌时,辛国美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再三用那家乡口音很重的蹩脚的普通话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来,这种鲜奶蛋糕我也是第一次吃噻。 吴冷兰拿出照相机,给大家喀嚓喀嚓照了不少像,然后又让别人拿着照相机,自己坐到桌前跟大家合照了一张。等照片冲出来一看,她给照的那几张都很好,辛国美一脸幸福但却拘谨地摆着姿势,可有她自己的那一张却差点儿把她照到镜头外边去。这是常有的事。当初女儿学摄影时,她也跟着听了几次课,掌握了一些摄影常识。后来又在工会工作,不知给别人拍过多少照片,可里面有她自己的不多,即使有,也往往照的很失败。看到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照片,她常常自嘲道:真是卖盐的喝淡汤啊。 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家政公司,家政工就是米,雇主可以说是水,有了米,再加上水才可以做出饭来,没有家政工,家政公司就成了空壳。由于前面的承包人经营不善以及人为的破坏,家好家政公司已经没有固定的输送基地了。按高真的脾气,也不想从输送员手里买人。一是输送员要价都很高;二是从输送员手里来的人已经经过了输送员的盘剥,囊中如洗,有的连培训费也交不起,如果暂时不收任何费用,免费让她们吃住一段时间,再分不出去或她们不想继续等待要求回家,对公司无疑是一种损失;三是有些输送员并不是从家乡带人来,而是从社会上招的散兵游勇,根底、质量都没有保证。报纸上曾经披露,有些人在墙边、电线杆上贴些招聘保姆的小广告,凑起几个就往家政公司送,这种从街上招来的人怎能令人放心? 于是,高真与吴冷兰商量,咱们受点儿累,直接深入到有关地区,重新建立输送基地,同时到当地卫校,招一部分卫校毕业生来补充护理员队伍。 在确定开辟地点时,两人颇费心思。最后决定,利用现有的护理员、家政工的现身说法,到她们的家乡去招人并建立输送基地。 9月,北方已经凉风习习了,鹏城依然烈日炎炎。高真、吴冷兰两人轮流分别奔赴广东山区、广西、湖南等地,到护理员的母校、家政工的家乡去逐一拜访卫校的负责人、当地的劳动力管理所、村长等。她们实事求是地介绍家好家政公司的情况和政策,以及到鹏城当保姆的前景。她们诚恳的态度及令人信服的游说,给所到之处的那些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都答应给她们输送人员。 两人每次出差都是速去速回,丝毫不敢耽搁。为了节省费用,住最低档旅店,吃最便宜饭菜。吴冷兰在出差回来的车上与一个姑娘闲聊,讲到自己这三天,一个晚上住旅店花了20块,两个晚上在车上,每天连吃带喝才花7块钱,一天跑两个县城、四、五个村庄时,惊得那姑娘张大了嘴巴:老天,你把老命都拼上了,给多少差旅费呀! “差旅费?”吴冷兰这才想到自己是在出差。从准备出发,到走在路上,到冒着酷暑迎着满天尘土,奔波在城镇、乡村公路上,为省两块钱放弃空调车坐普通车,三天没吃一口菜,一直到坐上返程的车,都从来没想过差旅费或差旅补贴的问题。以前在单位也经常出差,那是除了往返车费外,其它包干,省下来就是自己的。那自己这次出差怎么算呢?高真好像没说过差旅补贴的事,自己也没意识到,那么省下来是谁的呢?高真是承包人,省下了当然是她自己的,我呢? 没法对这个姑娘做解释,吴冷兰只好回答:给自己干,还要什么差旅费? 吴冷兰的确是把高真承包的这个公司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做的,她废寝忘食、任劳任怨、不计报酬、不讲价钱,高真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庆幸自己遇上了这样一位好大姐,除了每月适当给她增加一点儿工资外,她决心用另一种方式来报答吴姐。 早在两个多月前,公司的工作逐步走向正规时,高真就开始考虑发展大计了。一是尽快地把月子护理搞起来;二是她曾经对商德鸣谈过的,与月子护理配套搞一个母婴商店。 护理员基本不成问题,喜月家政公司的护理员得知高真另立山头后,都偷偷找她表示跟她走,下一步就是续签合同时改成家好家政公司的合同就行。 筹备母婴商店要稍微麻烦一点,前期要做的是寻找供货商。吴冷兰虽然被告知无须她介入这些事,但她仍然有心留意这些信息,她从报纸上发现了一个大型婴幼儿用品供货会的消息,剪裁下来给了高真,高真跑去了考察一番,与美国的强生公司达成供销意向。强生是全球知名的婴幼儿品牌,从吃的到用的一应俱全,它的产品价格昂贵,属于高档消费品。那些能用得起月子护理的雇主都是真正的有钱人,虚荣的消费心理和殷实的经济实力使他们只能选择强生、雅培等高档货。高真因为做过一个月的护理,深谙行情,便投其所好,选择了这个全球名牌。她还向吴冷兰透露,商总对她的母婴商店计划很感兴趣,曾表示过投资的意向。如果cao作成功,她打算让商总做主要投资人,她做次要投资人,但还有一句话她没对吴冷兰说,即:让吴冷兰和赵佳也投一点儿,有钱大家一起来赚。因为她分析过市场,母婴商店的前景比家政公司要好的多。她想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再说,到时候,她要给吴姐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