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怪招数保姆遭罪
九、怪招数保姆遭罪 那天,吴冷兰拉上邓丽,顶着大太阳马上出发。也不知道去那个地方怎样坐车,下楼后打听了好几个人,才大体搞清楚。 这是常有的事。雇主都是有车族,平时出门开自己的车,来挑保姆也是开车来。没车的、不会开车的也是打出租,还没听说过哪个雇主坐公交车来挑保姆的。换保姆时就不想再来了,让家政公司送,但又往往因为他们不坐公交车,根本不知道到自己家应该坐哪路车,到哪儿下。吴冷兰每次去一个新雇主家,总像瞎子摸象一样,常常不是坐错了车就是下错了站,有一次甚至坐反了车。因为鹏城的公交系统非常发达,全市共有近200条公交线路,大巴、中巴、小巴,冷巴、普巴、双层巴,区间车、跨区车,许多当地人都搞不清那些车的走向。有时公交车改道延长又不及时反映在站牌上,这路车明明能坐到,站牌上却没有,或站牌上明明有,坐上车却说改道或取消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为了下次坐车方便,吴冷兰就采取记录的方法,并且,每坐一路新车,就在地图上仔细查看它经由哪些地方,一张鹏城地图,都快让她翻烂了。 太阳像火球似的,烧灼着每一个衣着单薄的躯体。人们都尽量躲在大楼的阴影里和树阴下走路,或者用遮阳伞为自己撑出一片阴凉,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便组成了鹏城一道流动的风景。 看着大楼和绿树投在地上的阴影,吴冷兰突然想起晚上走路的趣事。由于白天被太阳晒怕了,晚上出门,吴冷兰也会下意识地避开路灯光,躲到大楼和绿树的阴影里。同行的人都觉得奇怪:人家走夜路专挑有灯光的地方走,你怎么专挑黑影里走? 想到这里,吴冷兰哑然失笑。 到了车站,吴冷兰查了一下站牌,又找等车人核对了一下,确定了该乘坐哪路车后,便抓紧时间对邓丽进行突击培训:简单的法律常识,如何称呼雇主家的人,怎样招待雇主家的客人,饮食口味、起居时间、工作标准等要按雇主的要求去做,不能按照自己的习惯等等。 车来了,两人上了车,吴冷兰还在不停地说。顺便又问了一下邓丽的情况,因为她还完全不了解这个皮肤黑黑、暴牙突嘴,眉眼间却显得很有心计的女人的情况。邓丽是在吴冷兰不断接听电话时,与高真交谈后办的手续。 通过交谈得知,邓丽来鹏城已经三年,从街头流动小贩做起。那时,整天提着篮子与城管打游击。后来,在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每天半夜老公去农批市场进货,她就在清晨开始卖。起早贪黑地忙了一年,积累了一点儿本钱,又盘下一间水果店,夫妻两人勤奋经营一年多,积攒下三万元。谁知,一场大祸降临,九岁的儿子突然因吃泥螺引发了一种难以医治的过敏症差点死掉。经抢救治疗,命是保住了,但却变得弱不禁风,只好休学在家,每天都需要用药陪伴,每月的药费就需要两千多元。为给儿子治病,水果店卖掉了,那点儿积蓄也花光了,夫妻两人只好打工为儿子挣药费。 听了这些,吴冷兰很是同情,安慰她珍惜这次下户的机会,安心做好工作,多挣点儿钱给儿子治病。但是,吴冷兰又嘱咐她:这些事情就不要对雇主说了,雇主不喜欢经历太复杂的保姆,说了后,雇主一般不会同情你,反而会对你起戒备心。有一个这样的教训,一个保姆结婚时没办手续,孩子十七岁时才发现,后来老公起了歪心,她一气之下,跑到深圳来找在这里打工的女儿,可女儿却不认她。她当了保姆后,向雇主家的老太太倾诉自己的冤屈,没想到不仅没得到同情,反而遭到了辞退,老太太说连结婚要登记都不懂的人,脑子有问题。还有,你老公在这里打工的事更不要说,雇主最反感保姆的老公也在这里。别看雇主整天你恩我爱的,却要求保姆清心寡欲,不得分心,以便一心一意地为他家工作。每个月两天的公休,一般是不准在外过夜的,有一个保姆就因为老公也在深圳,每次休息要回去过夜,便在哪个雇主家也干不长,甚至有一次,她前脚刚走,雇主就让我们送人替她,咱们要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邓丽点头称是。 到了雇主家,发现那个不想继续干的保姆是个20岁出头的姑娘,厨房里还有个60多岁的胖老太婆正在满头大汗地忙碌。跟雇主互通姓名后,得知那是她mama,吴冷兰开始还以为她家请了俩保姆呢。走路走得吴冷兰和邓丽也满头大汗,这才发现,这个雇主家竟然没有空调,只有两台鸿运扇在有气无力地转着,看来保姆的工资有一部分是“省”出来的。一边擦着汗,一边简单了解了一下:雇主家有小姐、先生、小姐的母亲、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一岁多点,一个还不到三岁。小姐叫刘应姝,是湖南人,老公是香港人,没说在香港做什么工作,反正是上三班,每两天一倒。 鹏城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好多家庭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隔得还那么近。他们大都由保姆带大,孩子们普遍缺乏管教,显得有些无礼、自私、任性、专横,这俩孩子也不例外。他们的mama到里屋给宗大美取工资时,那个小jiejie用圆珠笔把弟弟的脸划了一道,立时就红了起来。吴冷兰和蔼地对她说:快向弟弟道歉,弟弟会疼的。那小jiejie蛮横地推了她一把:不用你管!吴冷兰心想这样的孩子长大后,能成为有用的材料吗?能继承他们的父母的事业与遗愿吗?清朝有八旗子弟之说,吴冷兰觉得鹏城有钱人的孩子有相当一部分可能会成为“九旗子弟”。 刘小姐把吴冷兰让到沙发上,开始说起宗大美的种种不是。不会做饭,全都是老太太做的;洗衣服不出力;搞卫生不彻底;不安心工作,托邻居到工厂给她找工作;整天没个笑模样,死气沉沉的;特别是爱打扮,发了工资就去买衣服,已经买了好几套了;由于在家干活没有机会穿,就非要请假,为的是穿上新衣服出去转转等等。刘小姐说为了控制她买衣服,她帮大美把钱存起来了。 刘小姐还说,她mama以前是纺织女工,常常用那时严格的纪律要求来教育大美,让她知道在工厂干活管理如何严格,哪有在家里当保姆舒服。 吴冷兰听完后觉得纳闷,什么叫洗衣服不出力?不是有洗衣机吗?刘小姐略略有些不自然: “我们家衣服是用手洗的。” “这么热的天,衣服一天一换,即使用手洗也不需要多大力气呀。” “是这样的,我们家给孩子洗衣服用的是婴幼儿专用洗衣粉,是从香港买来的。洗衣服时得先泡两个小时,然后用手搓40分钟,漂洗时也必须用手搓着洗。如果搓不够40分钟,或漂不干净,衣服晾干后就会发硬、有臭味,如果搓不匀,就会一块硬一块软的。有好几次,大美洗完衣服晾干后这里硬那里软,还有臭味,显然是没按要求搓够40分钟。” “老天!”吴冷兰想:那女孩粉嫩的纤纤玉手,天天要泡在水里搓40分钟,还要漂洗,还要搓洗自己和大人的衣服,怎么能受得了?这不是成心整保姆吗?怪不得女孩子坚决不干了。她不由地替邓丽担起心来,以前做小老板的,第一次做保姆就遇上这么个家庭,她能适应吗?但人已经来了,暂且让她试一下吧。 “不过,”吴冷兰要打破沙锅纹到底,“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洗衣粉呢?不是有许多婴幼儿专用的洗涤用品吗?像美国的强生什么的。” “嗨!大姐,你不知道,我怀老大时,正好装修这套房子。我不放心,天天在这里监工,孩子下生后,不能接触一点儿化学物质,否则就过敏。医生说是因为孕期接触了太多的化学气味造成的,所以为了防止残留的洗涤用品引起孩子过敏,我就花高价买这种洗衣粉。搓洗、漂洗不够时间和次数就会表现出来,当然也就防止了保姆偷懒。” “噢!”吴冷兰觉得似乎明白了,又觉得好像还另有原因,什么叫防止保姆偷懒?她怎么知道保姆会偷懒? 暂且把这些疑问先放一放,吴冷兰抓紧时间向刘小姐介绍邓丽的情况,不外乎她是哪里人,勤恳老实能吃苦耐劳,只做过三个月的保姆等等。 家政公司介绍家政工的工作经历时,有个技巧问题。一般三、四十岁,成过家有过孩子的城镇人员,即使没有做过保姆,有时也把她们当熟手保姆介绍给雇主,因为她们毕竟有城市生活的经验,会使用家用电器,这样第一个月就能为她们争取到500块钱的工资,这点小小的谎言也是善意的。小姑娘和农村来的成年人就如实介绍,因为她们的确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即使经过培训,也不可能掌握熟练,如果说她们是熟手,一下子就露馅了。不过,李云敢说,睁着眼说瞎话是她的拿手好戏。她能把一个刚下火车,还没培训的农村妇女说成是一个如何会炒菜,如何会做卫生,如何受雇主欢迎的老保姆。至于这个“老保姆”到了雇主家如何尴尬,雇主察觉上当受骗后如何骂她和苛刻保姆,她就不管了。 而为什么说只做了三个月,不往长里说呢?这也有个技巧,因为很多雇主不喜欢经验太丰富的保姆。这些保姆由于做的时间长,往往积累了许多对付雇主的歪招,而且熟人多,雇主会觉得她们油滑、事儿多。而只做了三个月的,既度过了心态不稳定期,又掌握了当保姆的技术,还没学会油滑,这样雇主放心,工资也肯给高一些。这些善意的谎言其实也不为过,谁不是每天生活在善意的谎言中呢?只要不伤害别人也无妨。试想一下,如果去买衣服,你的身材不太标准,售货员实话实说的话,你不仅买不成衣服,还会买回一肚子气来,就是这个道理。 介绍完邓丽的情况,吴冷兰提出结清大美的钱,她们好走。刘小姐磨磨蹭蹭地把钱拿出来,吴冷兰一数,怎么这么少?因为大美刚才说,她的工资已经拖欠半个月了。也就是说应该给她45天的工资,可刘小姐只拿出了450块钱。吴冷兰问这是多少天的工资,刘小姐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吴冷兰也只好装糊涂,但算的帐不糊涂。 “你看,按大美来你们家的日子,第一个月的工资已经开了,第二个月没开,到今天正好又多干了半个月,应该开一个半月的工资才对。” “噢,对,对,我想错了,我这就去拿。”趁刘小姐又去取钱的空当,吴冷兰问宗大美你每月工资是多少?宗大美答道:小姐说第一个月500,第二个月600。 刘小姐再出来时,又交给吴冷兰150元,这样,一共是600元。 “刘小姐,不好意思,你不是说过第一个月给大美500块钱,第二个月给600块钱吗?” “唉呀,大美没说清楚。其实她的基本工资是400,第一个月我奖励了她100。从第二个月起,做菜好奖50;卫生好奖50;洗衣服好奖50;带小孩好奖50;这样才是600。可现在我认为她这四个方面做得都不好就不奖了。“ 这番貌似有理的狡辩让人无法反驳,吴冷兰也无话可说,因为合同上明确写着首月工资400元,也没写次月多少,她只好收起钱,带上宗大美返回公司。 吴冷兰带着宗大美顶着中午的烈日乘公交车返回公司,路上听宗大美讲她在雇主家的情况。 刘应姝家不仅洗衣服特别,作息时间也特别。早饭11点多才吃;午饭下午5点以后吃;晚饭半夜11点吃,实际上正好比正常作息时间迟了半天。可她要求保姆要按正常作息时间起床工作,晚上却要睡在她们后面。早晨6点半起床挨到11点吃饭显然顶不住,刘小姐倒很慷慨:把煮骨头汤撇出的浮油炒剩米饭不是很好嘛。可那些剩米饭有时居然是两个孩子吃剩下的,宗大美只好经常不吃早饭。他们家的卫生要求特严,因为刘应姝在香港做过几年女佣,便按照香港的标准来要求保姆:窗户要擦得锃明瓦亮;地板要拖的光可鉴人;各种物品、桌面台板要抹得纤尘不染;厨具要洗得光亮如新。总之样样东西都要干净的像商店橱窗里的展品,不能留有丝毫用过的痕迹。可是这边灰尘不知比香港多了多少倍,所以一天擦多少遍也难以保持无尘。宗大美本来就不太会做菜,这样一天到晚做卫生,觉又睡不足,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哪有精神再去学做菜。而且刘应姝家的要求还特别:菜一定要按标准切,长了短了都不行,大美怎么练也达不到要求。至于没有笑模样,一天累得光想睡觉,哪里还有劲头去跟孩子说笑。 宗大美告诉吴冷兰,刘小姐是这样计算她的睡觉时间的:她家的工作每晚11点结束,每早6点开始,这样保姆每夜就有了7个小时的觉睡。下午孩子们睡了,再让她睡1个小时,这不每天就是8小时睡眠吗?宗大美觉得刘小姐的话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错在哪里。 吴冷兰悲哀地想:宗大美呀宗大美,刘小姐这是利用你的无知,玩了个诡辩呀!刘小姐的话理论上似乎无可厚非,但实际上呢?这个雇主只不过给了你8小时的个人空间。在这8小时里,你要收拾个人卫生、洗自己的衣服、处理个人的小事,就算有7个小时躺在床上,未必就能睡足7个小时,更何况这是两次凑起来的时间。按刘小姐的理论,似乎睡觉也可以像缝衣服那样拼接到一起,所以只要给够了8小时就行了。这点儿时间给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也许还行,但对于一个体力劳动者,特别是一个一天都不得闲,蹲着跪着用抹布擦地、坐着小凳用手洗衣服,还必须不停地搓洗40分钟的人来说则根本不够用的。 其实不光是刘应姝,持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有一次,一个男人来找一个照顾老人的保姆。由于那个老人需要24小时有人服侍,他想找两个人,不包吃住。按他的说法,一天24小时,两个人干正好一个人半天,他只给每个人支付500元的工资都让保姆赚了。这简直是一种不讲理的谬论!他的理论是:保姆应是24小时工作制,干12个小时(不许睡觉)不正好是半天嘛。在他眼里,保姆是不睡觉的机器,这12个小时给他干,那12个小时可以再去挣一份钱。这500块去掉吃住还能剩下100、200的,再去挣一份不就纯赚吗?这可能吗?难道保姆真是机器可以不睡觉吗?即使是机器,也不能总是超负荷运转呀,何况是血rou之躯的人。这个人走后,吴冷兰心想:怎么还有这么狠心、这么不讲理的人呀!骂他是混蛋都不过分! 结果是,后来去刘应姝家的保姆总是干不长,即使是她许以厚禄:月工资600到800元,还是没人肯干长久。 科学家做过实验,让一个人饿三天,这个人精神不会出问题,而让一个人三天不睡觉,这人可能就会发生精神错乱。所以长期休息不好,对人是无疑一种摧残。 听宗大美这样一说,吴冷兰怜惜地想,也真难为这姑娘了。 高真和吴冷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看上去单纯文静,只有22岁的宗大美,居然是为了躲开那个让她生厌的丈夫才出来的。登记表上填的是未婚的她,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婚龄,这是一个多月后,宗大美又到了另一家做保姆时才知道的。 原来,宗大美刚刚20岁就在家人的包办下与邻村一个青年成了婚。那个青年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整天跟村里的一帮闲人打麻将赌钱,家里的地则扔给她跟公婆去种。她几次提出让丈夫到地里帮把手,却遭到偏袒儿子的婆婆的反对。公婆其实也才40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婆婆说年轻人好玩就让他玩去,地里的那点儿活我们三个人干绰绰有余。宗大美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娶媳妇,而是娶劳动力,婆婆是想让她代替她儿子来干活罢了。 20岁出头的宗大美正是爱美的时候,做姑娘时她不下地还能做点手工活,挣个零花钱,为自己置点儿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儿,还能跟一帮姐妹们说说笑笑。可当了媳妇后,整天下地,人晒得像个煤球似的不说,既没有一点儿零花钱,也没有时间和自由找人说笑聊天。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日子,于是用从娘家带来的一点儿私房钱做路费,约了同村的一个好姐妹,在一个老乡的带领下偷偷离开村子,来到鹏城做了家庭保姆。很长时间都没人知道她的婚史,而是把她看成一个mama的乖乖女,因为每个星期她都要给远在河北的mama打一个平安电话。寥寥数语却使人感到她们母女情深,连雇主都深受感动,现在的雇主破例让她用自己家里的电话给mama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