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残雪孤碑,唯卿独舞
无情的大雪,掩埋了有情的人儿。 三千逍遥州,南境天寒山巅,片片若鹅毛的雪花自空中纷扬飘下,落到天寒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又是一层新雪盖住了旧的那层,就好像那人世般,旧的事物或许终将被人忘却,泯灭不复。 整座雪山,无时不在重复着这一过程,这天地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一眼望去尽是刺眼的雪白。 深入天寒山巅,险峻一线天的悬崖边,却屹然被人用积雪堆砌出了一座圆拱形的小雪屋,寒流自那毫无遮挡的屋口刮入,传出呼呼的风声,而那屋前,一把尚未燃尽的薪柴正袅袅地冒着缕缕青烟。 在雪屋旁的不远处,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四四方方的石碑,从那碑上字迹的新旧以及积雪渗入的程度上看,大概是有些年头了。 碑后,竟出奇的没有任何凸起的坟头,后面那平坦的积雪与周遭别无二致,那座石碑就好像是从九天之上而降,与世间所有事物都毫无瓜葛。 可是,石碑的前方不知何时跪着一道黑色的身影,看他那样子,似乎对于眼前的石碑极其熟悉,但是...他的眼神中却只有着冷冷的平静。 吾妻温静卿之墓。七个大字立于石碑之上,不难看出立者当时的绝望与凄凉。 男子痴痴地看着这七个字,不时的伸出手来拂去字上的落雪,但他对其垂下来的黑发以及一袭黑衫上的遗雪,却是毫不在意。 “我,来了。” 许久后,男子才从口中轻轻吐出了三个字,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那般,之后,朱唇紧闭,便再未说出一个字,半个时辰终于在沉默中过去,男子抬膝站了起来,他右边衣袖随着寒流在空中飘动,里面...竟是空荡荡的。身子一动,男子抬头看了看这天。 “那路,不可寻...” 五个字,男子看着那雪花飞舞的天说出,也不知是在讲给谁听,但那五个字刚一说出,空中原本就无轨迹可循的飞雪却一下子全都停滞了几息,然后才胆怯般继续飘落。 黑衫男子继续仰面望着这天,稍些时候,他兀自转过身,背对着那座石碑,抽出原本插在雪地上的一把黑剑,剑身上还有着些许雪痕,然后一只手开始随着身体艺术般地挥舞起来。 满天飞雪,一碑,一人,一剑,一舞,雪花开始随着剑锋游走到的地方飘动盘旋,男子此时眼中就只剩下了那柄黑剑,双目盯紧剑刃,左手腕来回扭动,身形也随着剑的轨迹变得越发轻灵。 终,作罢,男子收回黑剑,头发以及衣袍上竟莫名得没有沾染一丝白雪,他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那一笑,仿佛动了天地的真容,他将黑剑插在了石碑的旁边,用仅剩的左手开始慢慢抚摸石碑的纹路。 “果然,没有你还是少了点什么,心里,空空的。” 男子一个人对着石碑喃喃,他的手不停地在石碑上触摸,轻轻扫落那石碑上的积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有所慰籍,之后,男子的头搭在了石碑上,轻闭上了眼睛,竟在这满天飞雪间缓缓睡去,不多时,他便被那落雪所掩埋,但是自雪中隐隐露出的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些许。而在梦境中,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还是那般的天寒山,还是那般的飞雪,还是那般的悬崖边,还是那般无遮挡的雪屋,还是,有把尚未燃尽的薪柴,有缕袅袅的青烟。 没有了那孤零的石碑,却有位一袭白袍的翩翩男子正半跪在那里,左手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将一位风华绝代的倾世佳人扶在膝盖上,右手轻轻地挽着那佳人的头,只是此时的她,面如白蜡,就连呼吸仿佛也成了难事。 雪花从天上飘下,落到了这三个人的身上,除了那婴儿好奇地用手指沾上一点儿在嘴里吮吸,男子和佳人都全然不顾那雪花对他们造成的影响。 男子与那佳人四目注视着,神色中都带着一抹难以言表的悔意与叹息,或许,这都是上天作弄吧。而男子左手抱着的那个婴儿,则正天真的咬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眼前如此忘情的一幕也未勾动他半丝。 时间仿佛都在这四目凝望中静止,但一切美好,仿佛都将会是短暂的。 “云封,今日此时,你可是逃不掉了吧。” 话音未完,一道缥缈而又曼妙的身姿自悬崖的另一端踏空飞了过来,看其面庞,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是这女子的脸上,竟附着了一丝极其凶戾的煞气,双眸中,虽有多许风情,但在那戾气之下,显得魅惑而又妖艳。 而那被称为云封的男子,并未去理会该女子一毫,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的佳人,眼眶中泛着点点泪光,替她捋其鬓角散落的青丝,不时却还忘乎地笑了笑。 那佳人偶尔也勉强将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算是对那男子的回应。佳人方见那女子前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挣扎,望着男子远处的女子,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不巧却看到了那女子脸上轻蔑的笑容,更是紧张不已,她不是在为自己紧张,而是为她眼前的男子。 可忽然间,还未来得及那佳人多想,男子怀中的她便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起来,面如白蜡的脸更多了些许苍黄,一口黑血自那佳人嘴角溢出,看样子,恐怕是命不久矣。 佳人或自知自己要不久于人世,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玉手,想要在最后那刻再感受一下男子面庞的温度,只是那不争气的玉手啊,任她费尽全力也只是抬起了一点点,距那男子的脸更是相差甚远。 男子见状,慌忙将脸贴到了佳人的玉手上,嘴角抽搐,两行热泪终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涌出,在他那面庞上留下两道曲折的线。男子正欲开口,却见佳人的娇躯越发颤抖,滩滩黑血溅到了洁白的雪地上。 佳人玉手一紧,又忍痛转头温柔地看了看正在男子左臂弯里睁着懵懂大眼睛,吮着手指,全然无事的婴儿,好像要永远将他记在自己的心里,因为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与男子的孩子。佳人拼尽最后一口气才从嘴里断断续续地挤出男子的名字。 “小...小封,我...” 话未说完,那佳人的身躯突然再次剧烈一颤,整个人竟变得虚幻起来,身上的衣饰与空灵的娇躯化作点点璀璨的星光,向空中飞去,然后散落在了这天寒山的角角落落。 男子见佳人逝去,突然发疯似的站起来伸出双手欲抓住空中散落的星光,只可惜,这一切已化为空,一切,都已不再。可他的双手这一松开,那襁褓中的婴儿直接掉落在雪地上。 噗的一声,一声闷响传出,婴儿掉落的那个地方,雪地向下凹陷。哇哇哇,几声嚎啕大哭从襁褓中传来,虽说是在雪地上,但婴儿才这么小,哪受得了这等疼痛,根本就没多想,大声哭了起来,张开的嘴洒露出了不少口水,染到了他小小的脸上,也染到了他母亲亲自给他缝制的衣服上。 男子这才一个哆嗦,惊醒过来,从雪地上手忙脚乱地抱起了婴儿,看着他那满是眼泪和口水的小脸,在伴着他那发自肺腑的痛哭,男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将婴儿紧紧地抱紧,竟也闷声哭了起来。 是的,此时的男子不是什么扬名天下的那个绝世大侠,也不是什么修罗门饮血食rou的无情门主,他就只是一个痛失妻子的男人,一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妻子死去的男人,谁说男人不能流泪,男子将那婴儿抱得更紧,哭得也更凶了。 婴儿也不知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被那男子给勒痛了,哭声越来越大,两道截然不同的哭声在整个雪山巅不断传响,哗啦哗啦,一些积雪脱落,团抱成团向山下滚去,雪崩成患,非人力能救之,但这场雪崩,竟来源于两道哭声,山下,一些新生的小树也因此付了自己本不该付的代价。 整个雪山巅上,只有那一个妖艳女子作为听伴,但那女子根本就不为所动,她玉手紧握,指甲也陷入皮rou中,看着那男子抱着婴儿痛哭,阵阵哭声让她觉得心烦。 “云封,那贱人已死,你却还是这般。” 妖艳的女子大吼了一声,又轻蔑地笑了笑,末了还不忘讽刺几句,然后她再度看向男子,声音变得轻柔了许多,妖艳的脸上也露出了这三载中难得的笑容。 “哈哈哈,云封,那贱人死了,我就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 哭声未止,无论是男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停下,而那男子,哭得竟比婴儿还凶。 妖艳女子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不知为何竟哈哈大笑起来,她仰面朝天,笑声似乎透过了整个悬崖,眼中的戾气不知怎的变得越发浓重,而且妖艳女子自己好像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挣扎了几番后脸上渗出了汗珠。 那女子好不容易才令自己冷静过来,继续望向那男子,脸上的戾气见长,面庞也因此而扭曲变形。 “云封,你可知道是谁在你明珠蒙尘时将你带到清玄教,是谁不惜一切代价将你送入万古界,又是谁助你创立修罗门,是我,做这一切的都是我,都是我柳宁啊!!!” 妖艳女子几乎咆哮地说完这一切,她的双手指甲突兀变得修长起来,指尖更是猩红如血。 ...... 许久之后,男子止住了哭声,但却仍未从悲伤中清醒,他抬头斜着眼看了一下柳宁,并没有多加理会,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怀中大哭的婴儿身上,轻轻摇动着自己的手臂,哄着那婴儿,而婴儿的每一次痛哭,都无时不在牵动着他的心。 过了好一阵工夫,那婴儿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小眼微闭,竟然打起了呼噜,进入了梦乡。 男子见状,这才放心地笑了一声,但笑声中也满是苦涩,他继续晃动着手臂,想让婴儿睡得更好一些,自己却满脸憔悴,无法从那失妻的现实中挣脱出来。眼神闪烁,男子嘴唇一抿,亦然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