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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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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有兵唤阿奇者,不遵军令,擅离队伍,劫已降尼堪家一鸡炙之。其同伍四人,不遵军令,不加劝阻,反与之同啖炙鸡。以上罪状,查得实据,无从抵赖,依法治罪,刑当斩首,并碎阿奇尸,晓谕各固山旗,以儆效尤。----大汗谕。”

    费英东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千百锋刃猛烈地撞击般激荡回响,久久地震撼着刑场四周观看者那或激动或忐忑的心脏。这位苏完部瓜尔佳氏的超卓勇士,以其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过刑场一圈,接着眼皮微垂,缓缓地继续道:“抚顺降民千户,六亲失散者,查给伊亲,奴仆失散者查归本主。每家与大母猪两头,狗四条,鸡十只,及粮食、衣服、被褥等。以上兵民,仍照明国官属,令总兵李永芳统管,一切如旧。”

    “张承荫所率人马,凡南方人,一律放归,每人赠银三两,以示恩赏。”

    “主动归降并善战者,配给妻室,并配狗一条、鸡两只,鹅两只、牛一头、每月供米一斗还给布匹等。”

    话音甫落,原抚顺的降人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大汗万岁!”“天佑英明汗!”“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紧接着,所有的明朝被俘人众无不被这丰厚的赏赐感动得欢呼雀跃,留下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眼泪。

    “轰隆隆,霹雳雳!”一道闪电划过辽东的天空,如同钢刀劈在人们的眼前,抚顺失守、总兵张承荫全军覆没!一个接一个的噩耗深深地震憾了辽东边墙内的军民,所有的人都被迫积极行动起来,忙守战的挤钱炼兵装,忙避祸的搬家收拾细软,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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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佳今天的心情有些激动,因为他和一众玩伴即将加入旗军,确切地说是墩台守军。他们的兵籍增补文书已经由本堡主官交到卫所,不日便可批下来-----如今奴酋造反,难得有不怕死的,没有不批的道理。但马佳他们可没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因为女真人他们平时也见得不少,不觉得有啥厉害,狩猎打斗,半斤八两,谁怕谁啊!

    五月天,起得早,马佳给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水,休息片刻,和家人道了别,便拿着弓刀、背起装着杂粮饼和衣物的包袱到堡口集合。走到堡南门口,只见包二、陈捷等人已经在包总旗的招呼下排好了队伍,他忙高呼一声:“弟兄们,我来了,别走啊!”说话间,飞奔过去。

    跑到近前,马佳一个急停,靠脚立定,正面对着包总旗来了个英式敬礼:“报告总旗,三岔儿堡新进旗军马佳,前来报到,请指示!”

    “哈哈哈哈。。。。。。”十来个新丁都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包总旗红黑的国字脸也纠起一道山岭,强忍着笑意狠道:“作甚鬼花样,还不快入队!”

    “是!”马佳挺胸唱诺,赶忙低头钻进队伍,一字向上站立。

    包总旗向下扫视一遍,神情严肃地说道:“今日,喜迎诸位袍泽入伍。你等,或是我的子侄、或是相熟、或是乡里,俱是平日一起做活的、少小相伴的、熟人情重的,一句话,都不是外人!没外人,咱们就敞开来说:如今这世道,真是不太平了。女真人反了,抚顺丢了,总兵阵亡了,咋办呢跑,拖家带口的,跑不远;一个人跑,忍得下心?想几个晚上,只有守好自家门户这一个法子。有人问,守得住吗?也是,平日里不练弓箭刀枪,临阵保命也难,哪还保得了家人?故而,今日招你们来,一来守备缺人;二来,尔等平日都是常打猎会枪棍的后生壮汉,没假把式!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众人大声齐应道。

    包总旗点点头,接着道:“今次调派你们先守墩台,熟稔建夷女真的路数。那些乌龟王八,钻天遁地是不会的;要紧的,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抚顺关丢失,就是因为建夷的jian细早混进了城。咱们关外人,常说熊瞎子、老虎、野猪三难打,这建夷,就是第四难打,而其jian诈,更比那三个强。为啥?熊虎不成群,野猪也只一窝,这建夷,却已被奴酋纠集成了两万人丁的大狼群,以多打少,仗势欺人。故而,我等官军,也要结成队伍,有了节制,将军、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如手指般,握起拳头来,再打出去!”

    包二听到这,举起手中钩镰刀吼道:“打死建夷,割首级,升官发财!”马佳等人也跟着齐呼壮势。

    包总旗挥挥手,示意安静,继续道:“今次,你等这十一人,也分作两伍。马佳!”

    “在!”

    “你为什长,带包二、李大壮、李小壮、何三路、葛大冲五人,去黄泥洼空,包二为左伍长。”

    “遵命!”马佳挺胸答道。他略有些吃惊,还在脑子里转弯时,包总旗对他和声道:“虽然你小子平时玩闹得狠,但确实有聪明劲,能抓紧大伙抱成团。故而,我选你做什长,要的是你团结号令,让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同生死,共富贵。”

    “是,我明白!”马佳朗声道:“就像三国的刘关张一样。”

    “好,不错。”包总旗赞一声,接着对另一拨说道:“陈捷,为右伍长,带丁全、毕二遇、蒋福、李鹤去舍剌山南空。”

    “得令!”陈捷欣然应道。他家是三代的猎户,所以虽早花钱脱了卫所cao练,但功夫却是众人里最精的,一手虎叉,使得鬼神莫测、刚猛迅疾,其人也是修长匀称,精光如狸。

    “走咯,陈捷、丁全、二遇、蒋福、李鹤,十天后带个建夷头回来啊!”马佳一边走一边挥手笑道。

    陈捷紧抿着嘴,微笑道:“好呀,到时比比,谁英雄,谁好汉。”

    “比就比,怕你!”两人拍手而过,两支队伍交手分投南北而去。

    黄泥洼,空心敌台。

    马佳一行歌唱了15里,到达这三岔儿堡防区北端的敌台。从这往北,地势上抬,高山深涧,禽兽蕃息,最适合打猎,马佳等人也经常来,而敌台就在山区边的一座小山包上。

    “好好好,真是稀客啊。王疯子,把那半只羊下锅了,今天开荤,好好招待咱们的新弟兄!”守台的丘总旗裂开大嘴,热情地招呼马佳等人进台。

    由于人多,欢迎宴在敌台的底层开伙,敌台的守兵,都像饿极了的狼一样埋头苦干,少时就结束了战斗,弄得丘总旗尴尬地咧着嘴向马佳等人解释------日子苦,五天才尝一回腥,上半只熏羊,二十三人,整吃了一个月。

    夜间,马佳以身作则,当先担任守夜,正当他站在敌台顶层,面对关外星空细思未来前途时,丘总旗的声音在耳旁想起:“咋想起当旗军了咧?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没钱赚,升官难,还容易丢命。”

    马佳头也不回地道:“功名但从马上取。如今建夷闹事,正是我辈追赶李大帅的机遇。”

    “咳咳,有志气,好小伙。可是呀,人家李成梁,是世袭的卫所大官,一上任就是参将。你呢,小兵一个,说不准啥时候就没了,有钱,那也得有命花才是。”

    马佳转身望了望丘总旗,笑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会小心的。搏富贵嘛,总归是赌一把。啥事不干,庸碌一辈子,我学不来。”

    丘总旗来了精神,吐掉嘴里的草牙签道:“就冲你这句大哥,老哥我认你这个小弟。我也看出来了,这帮小子里,就你心思最活泛,按理,是不会干亏本的买卖的。不过你也别骄傲,老哥毕竟长你一截,吃过的盐、走过的桥比你多得多;听我一句劝,在这墩台,干一阵子可以,时候长了可不行;留心找空子,到本路或卫城那谋个哨探的差事,钱多、有奔头,或是盐监、铁监,来钱!”

    马佳忙作揖道:“是是,大哥教训得对,我会谨记心上的。”

    “哎,这便好,日后富贵了,别忘了拉老哥一把。我年纪大了,不图别的,有酒有rou,坐炕玩女人就行,哈哈。”

    说道男女之事,马佳毕竟脸皮还薄,只得嘿嘿笑应。

    接下来的几日,马佳等人就在丘总旗、王小旗的带领下,逐步熟悉墩守的任务。墩堡守军主要有两种工作,一是负责墩台及其附近地区的站岗放哨任务,并用烽火、哨马等手段传递敌情,通常称“值了”(当值了望),称墩军,又称“横拨”;二是由堡官派遣,深入敌境进行侦察活动,称“哨夜”、“夜不收”,又称“直拨”。相较而言,“夜不收”更辛苦,风险更大,但也更受重视,干得好的会被本部守备、备御、游击乃至参将收纳,成为拿饷高的营兵。

    “咯,这里就是边墙子,都是劈山墙,年久失修,坍塌了不少,有些地方,黄羊、野鹿一跳就过去了。当然了,走山脊的,主要还是狼。”丘总旗站在山上用手指左右对马佳说道。

    马佳顺着他的手指,由近及远,放眼了望。只见群山苍苍,如同游龙卧虎,而大明的边墙,犹如巨蟒一般,逶迤在这兆亿大山之上,向南,向北,不断延伸,无穷无尽。这段劈山墙依山而立,故就地取材,铲削山坡,使之成立象墙壁一样壁立的悬崖。一种是在山脚下施工;另一种,是在山脊近顶处凿石,除原来自然峻壁处不施工外,其余地方都凿石高一丈,使其成为长长的峻壁。

    “关山万里,雄州虎踞,北虏东夷,刀劈箭穿!”马佳饱览胜景,意气风发地喝道。他心中只想,我前世郁郁不得志,今世定要奋发有为,不负男儿一生。

    “好,好诗,真是读过书的人哪。好,好,嘿嘿。”丘总旗赞过后,挠了挠后脑,往马佳身边靠近一步,凑在他耳边嘀咕:“我说小马呀,有一句话你可别不爱听,这包二你可得多留个心眼,他叔叔是总旗,可为啥让你当什长呀,嗯?在我们这,什长不是小旗,也不是甲长、小队长,反正不是实授的正经官。所以呀,别什么事都揽自家身上,到底是个虚衔啊。咳,我也就提个醒,你别太当真,唉,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儿多了,老疑神疑鬼的,嗨。”

    “嗯,我晓得了。其实,我和包二,都是包总旗一手教出来的,他老人家,也是想让我多担待点。”马佳点头道,心想:是不是这丘总旗和包叔有啥过节呢?争百总的位置?

    “那就好,那就好。”丘总旗打了两句哈哈,又琢磨着说些风月事来打趣,突然,他张大了嘴巴,向北方指道:“敌袭!烽火传信,快,登台!”

    马佳闻言凛然,女真人,真的来了。

    “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七!我的娘呀,上万人!”站在敌台顶层的丘总旗吃了一惊,楞了一会,才忙不迭地吩咐道:“依样放烟,不要停!”

    王小旗一边指挥手下放烟,一边絮絮叨:“数个至五十为一等,放起火一枝;昼举烟一把;夜举火一把。……而六千至一万为七等,放起火七枝,昼夜举烟火七把;若万余以上,起火、烟不绝。娘的,咱这几个小堡,派上万人,至于吗?建奴真不是东西!”转头又不耐烦地喝道:“挂绿旗,挂绿旗,奶奶的,吃羊rou吃傻了不成?夜里扯六个灯笼。都老把式,还要我教!”(1)

    传过烽信,丘总旗立刻把全台官兵召集到底层,颜色冷峻地说道:“敌情紧急,应当早作定计。明摆着一条路,逃!守台?守不住的。回堡里去?那还不被建奴一锅端了?故而,咱们先逃到北面山里去,要是建夷搜得急,瞅空逃到东边的山里去,躲上一阵,等建夷走了,再回懿路城报信。咋样,有别的招的没?”

    王小旗擦着枪头道:“你说咋样就咋样,蛇有头,羊有倌,都是跟着走。”

    边上一个旗军叫苦道:“俺娘,俺媳妇,哎哟!”

    王小旗敲着他脑袋教训道:“是把全家命都丢了还是留个人收尸好?还用再教?”

    丘总旗见状,马上命令道:“郭小旗,你带三个人,赶快收拾粮食兵器帐篷。其余人等,只带称手的兵器箭铳、衣甲毡毯,快!”

    敌台上下顿时忙了个鸡飞狗跳。丘总旗见马佳等人仍兀自坐着,急问道:“还愣着做啥,啊?”

    马佳沉吟不语,包二却已急着说道:“我们不逃,我们要回三岔儿堡!”大壮,大冲也连声附和。

    “哦。”丘总旗轻轻一笑,又问马佳一次:“你是他们的头,你说呢?”

    马佳心里非常矛盾,其实他知道,丘总旗的法子,才是最佳选择,但是。。。。。。他环顾包二等五人的脸上表情,心中一叹,对丘总旗说道:“老哥,我晓得你说的是好法子。但为人子女,孝道不可少。故而,虽此去九死一生,我们还非回去不可。”

    丘总旗痛苦地闭上眼睛,叹道:“好孩子,也罢!你们去吧。可惜。”

    马佳等人拜别,走出敌台,才行了十来步,猛听得后面叫道:“马小弟,等等。”

    马佳回头一看,是丘总旗。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把枪,递给马佳道:“小马,老哥看你的兵器太寒碜,咯,这把枪给你。你那钩镰刀太短了,连两尺都不到,咋好用呢?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接着。”

    马佳连声称谢,接过一看,不禁道:“这不是王哥的龙刀枪(2)吗?他用啥呢?”

    “他还有。”丘总旗拍拍他肩膀,沉声道:“保重!”

    马佳重重地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

    男儿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1)来源《开原图说》

    (2)“龙刀枪”,前枪头,后附一刀,倒h形,形似晋、南北朝时的戟,但枪头突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