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王下城
特别的情感只对怀有特别记忆的人有效，流逝的时光，确实可以冲刷掉表面泪痕，但说到改变心灵，恐怕还需要更长一段时间吧。 「已经三年了啊……」 记忆里，这片新区不久以前只是郊外牧场，对异界战争期间，军队的铁蹄几乎踏破了每一寸土地，结果，什么都无法挽留，一切都随风而去，连追忆余地都不复存在。 破坏就是创造，艾尔多拉都……不，艾尔多拉多，『黄金城』的传说迅速吸引了诸多好奇者，他们将各自对艺术的理解建成了实体，感谢他们的创造，艾尔多拉多很快又成为了辉煌的繁华之地。只是，还缺少一点底蕴罢了。 到头来，那场殊死的争斗厮杀到底是为了什么？内心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时候，混沌的线索早已变得扑朔迷离，要说仇恨对象，却又究竟要恨什么呢？恨，让人开始反思过去安逸时所犯下的错误，让人提起斗志改造由过去延伸下来的现状，但到了真正面对剧变时，人心，犹豫了。 人，尤其是具备推动时代有能耐的人，终归要选定自己的立场，是去是留，没有谁可以在潮流大势之中不为所动，如果存在，那这个人注定是要被时代抛弃的，就像…… 『旅行者如要观赏良辰美景需要购买最新潮商品，请回头；如执意继续前行，请遵守「王下城」律例，尊重本地人风俗和隐私。』 站在艾尔多拉多新区的边界道口，前方提示牌总是那么醒目，尽管它不会阻止多少人的脚步，但踏入另一片土地之后，心情便很自然地跟此地的平淡形成共识，繁华褪去，留下的是真实，以及，始终热爱这个城市的人们。 『说起来，「王下城律例」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边有什么特殊戒条。』 『嗯，我也没听说过，大概是……不想太多人闯进来扰乱生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片区好像也没几个旅馆接待游客，这样下去的话，城市发展可能会越来越不平衡哦。』 『那是管理者考虑的事情啦，反正我们到新区走走也很方便嘛，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可是两个区间的差别还真是比较大。一边接受了投资者财力支撑从而获得巨大变革，城市版图一天一天扩大，新建筑迟早会把富余的土地全部填满；另一边则恪守往日规划界线，几年来都只是在旧新更替，所以跟当年那个『王都下的城市』没什么两样，一旦熟悉了，就永远是那股习惯的味道。 当然，这里的一切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代转变，自然会有像茜莉娅那样喜欢时尚的女孩子走出去，同样也会有喜欢这个城市的人走进来帮忙改造，世界总是在不断前进。 『迈克尔，你有留意吗？最近好像有不少房子进行改建呢，规模还挺大的。』 『哦，说不定是人家想通了准备做大生意呢。』 『我看未必，那些人似乎是想把房子改造得更高更大，要那么大的房子来干啥？难道要住进去很多人？』 『住进去很多人？没必要吧？王下城的人口一直都很稳定啊，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用途。』 『所以我才问问你有没有头绪……』 『头绪……其实我不懂什么建筑技术，啊，莫非那些人干活影响到你家了？』高斯如是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某个关键字一出现，早已酝酿好的情感即时催化了激动的节点，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我、我又说过那样的话！』 『吓？你想说什么来着？』 这语气、这对话逻辑变化来得太突然了吧？高斯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眉头一皱，一时间也无法解出个中因由。 而茜莉娅这边，不但流露出一点点慌乱神情，而且是进入了更加奇怪的状态。 「我在干嘛呢！他只是朋友啦！只是朋友而已！」 『茜莉娅？』 『对了，迈尔克，我家旁边的房子就正在扩建，要是你有空的话，不如……』 『哦，可以啊，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如果真影响到你家安全我就帮你去抗议好了。』 『嗯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们快走吧。』 结果还不是想叫人去帮个忙，那有什么好紧张的……话说回来，字里行间好像有提到一个让人在意的词语。 『想起来了，我从没听茜莉娅你提到过住处，这次顺道让我参观一下将军女儿的大本营吧。』 『呵呵，哈哈！你可真会说啊！』 那绝对是诡异的笑声！茜莉娅呀茜莉娅，你到底要搞什么『阴谋』呀？ 思绪紧随着同伴的步伐前行，由此引申出一段以往不曾走过的路线，尽管匆匆带过的城市光景全被那个女孩忽略掉，但高斯还是煞有心思记住了地域境况，那可以说是这个男人的惯常行为吧，也许，其潜意识里仍然怀有一颗统御者之心。 眼下道路似直非直，分支甚多，新旧建筑高矮不等令视野时远时近，再加上有节奏的劳碌声音，快速奔波的工人们，不得不说，现地见闻确实让人产生了迷惑的感觉。 犹如置身在迷宫之中？高斯渐渐想起了王下城的环形城市布局…… 相传在上古时代，祭师祭天求雨，终得一点雨滴落在祭坛盆水里，首领看见盆水呈现出完美的波纹，于是命人将水纹形状描画下来。没过多久，人们于该地打了一口井，神奇的是，这口井的水饮之不尽永不干枯，井口每扩大一些，涌现出来的泉水便成倍增加，因而抚养起千千万万的部族子民。 这是上天的恩赐，首领重新拿起描绘了水纹形状的图画，和井口改造而来的取水池一对比，他明白了，完美的水纹形状就是完美的卫城版图，城市，应是以人为本，应将最大的便利留给她的子民。 在非常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卫城都是艾尔多拉都首府，国王与子民同享同一片水土，外围驻扎防卫部队，内围则是一般生活区，许多年来格局也未曾改变过，甚至到今天也依然坚守着当时设计的版图边界，据说只有这样做才能在真正的灾难到来时得到上天庇佑…… 然而，人心总是向往着未知之地，北方高地的国王都城落成以后，艾尔多拉都王族便将统御区域扩大至北部森林，同时俯瞰西方南方，形成了稳固的国家格局。只可惜，结局大家都知道了，一场不可能发生的雪崩摧毁掉都城，守军溃败，君臣败亡，曾经的国家不复存在，最后生存下来的却是王下城子民。这个结果，是不是说明王下城这片土地确实受到了上天的守护？ 时光一晃回到现在，回到这个心灵在意的现实世界。 事实上，完整了解那些历史故事的人已经不多了，虽然可能还存在着对那场战争抱有想法的人，但站在这个仅剩下生活功能的城市里，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吗？』 『嗯……的确是挺有意思的，这扩建思路嘛……』 冷静的思维开始对现状进行审视，从地下往天上看过去，夏日的光晕令原本就足够高大的房子仿佛变得更加雄伟，对感官刺激可以说是远远超越了预想的程度。 目标房屋原本只是两层高住宅，经过扩建以后它的底层部分得到极大加固，占地面积扩大了足足一圈！然后，建设者更在上层位置划出至少三层空间，而且是逐层加大面积，颇有塔楼的风格！尽管还远没到完工阶段，不过其外形足以引起有心人注目了。 「这样子，简直是要建一个小城堡的节奏啊。」用惯常眼光来判断该建筑的话，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看来，有人想要对王下城进行复古……想要恢复它荣耀的样子。』 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得连自己都几乎无法确定。波澜再起的时刻，竟然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的毫无征兆，以致让人试图追溯下去，却连一点影踪都不曾抓住。 『你在发什么呆呢！迈克尔。』 『啊……！』 疑惑的目光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映入眼帘即是一张嘟着嘴表露不满的少女脸孔！这时候，思维才开始慢慢地从丰富想象当中和现实对接，于是，自然又少不了挨受一番训斥！ 『你「啊」什么呀！真是的！只不过是带你来看看这奇怪房子而已，竟然一下子进入到自己的世界里！你难道忘了我还在这里吗！』 『抱歉抱歉，我想太多想得太投入了。』 『想太多想得太投入？呜呼——太过分了！也不想想有一个女孩子在旁边等着你啊，我就这么不受人待见么！』 『别、别这样嘛，茜莉娅，好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好吧？』 『真的？』 少女叉着腰直接把脸凑上来，但仍然是一副认真质疑的态度！眼看细嫩的红唇渐渐迫近感官界限，这可把高斯给逼急了，他唯有连连后退，方才让剧烈的心跳不至于慌乱心智！ 殊不知，这一退，几乎是连人带物都要摔倒下去。 『哈哈哈！迈克尔你也太逊了吧！』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逼的！』 『谁叫你丢下我跑到自己的世界里，活该活该！』 『好好好，我服了。』 虽然受到愚弄，但内心可是一点怒气也未曾有过，相反，恰到好处的玩笑正好拨正了心中迷思——混沌可以源于人心，同样也可以止于人心。 「好怀念啊，曾几何时也经历过相似的和平日子，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更长久一些……」整理下衣装，视线再次回到前方的房子上面。 『迈克尔，刚才在想什么呢？看你好像提到了什么「复古」「荣耀」之类的。』 『哦，只不过是有一种那样的感觉而已。』 『那样的感觉？』 『嗯，就是说，也许有人想要把王下城复古为以前的样子，那样子会比较威武，会给艾尔多拉多人增光增添荣耀。』 『我还是不明白你指的什么……』 『其实很简单啦，艾尔多拉多已经是很有名的城市了，经常有旅行者造访，如果把旧城改造一下恢复为以前国王和子民同住的卫城模样，一方面可以让旅客更好认识它的历史，另一方面也会给大家带来更多收入，自然就荣光满脸咯！』 通过解释，高斯把个人的理解表达出来了，他之所以选择将事情描述得更加乐观正面，全因为眼前女孩子的纯真面孔。不管真相如何，和平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如今所见到的情景仅仅是冰山一角，就算情感浮现出躁动，也不要让情绪轻易影响到全局判断，这是统御者的素质。 对于这个符合情理的解说，茜莉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也难怪，她毕竟是从未涉足过政治工作的女孩子啊。 『原来如此……你们这些男人想的事情可真多啊。』 『「你们这些男人」？你还问过其他人吗？』 『是啊，不过詹姆斯神父的回答跟你差不多，看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霍夫曼经常呆在教会里不出门，他知道的事情哪比得上我，以后直接问我就好啦。』 『哦？迈克尔……你，吃醋了？』 『我、我哪有吃醋！那家伙虽然是我的师傅，不过他现在专心为教会工作，世间事自然是不太了解的啦！』 『呵呵！好吧好吧，这次我全听你的。』 兜兜转转，探索话题最终被引导至共同的情感上面，心情自然跟随着活跃起来，年轻男女一问一答说说笑笑好不快乐。事情仿佛就此告一段落，当然，对有心人而言，更值得在意的其实还是那背后的意图，一个事件的结束，接下来必然是另一个事件展开。 放弃对奇异房子的关注之后，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这个城市如果还有更多线索可追寻的话，它又在哪里呢？看看远方，再看看近处，高斯忽然反应过来。 「对了，茜莉娅曾经说过……」眼光焦点下意识锁定前方的景色。 『真够迟钝的。』她却嘀咕了一下。 『什么？』 『呀——！』 茜莉娅极其罕见的一声尖叫，又一次把高斯给吓到了！通常来说，女生发出这样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思维便条件反射般进行自己检讨。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惊叫？难道是因为对之前没听清楚的那句话做出了错误反应？不会吧，那简短的发音应该也不是重要事情啊！到头来究竟怎么回事？别管了别管了！总之先打开个新话题吧！ 『啊！原来茜莉娅的家是这样子，挺、挺精致的呀！』情急之下，也就只能用刚好看到的景色做文章了。 『迈、迈克尔，你、你觉得我、我家怎、怎么样？』 二人几乎是同时发音，却『阴差阳错』恰好构成了完整的对答，以及一对奇妙又有趣的表情！结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要闹哪样哪？ 『呵呵呵——！很不错呢很不错呢！』 『过奖啦过奖啦！哈哈哈——！』 笑得越夸张，偏离话题就越厉害，但不可否认这傻笑确实换来了思考空间。 「反正先蒙过去再说！」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啊！」茜莉娅暗自打气。 『迈、迈克尔，那个……』 『怎、怎么了？』 『咳咳……就是说呢……即、既然来到这里了……』 看得出来，茜莉娅是非常艰难才把字句表达好，这时候高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怎样的要求反正先答应吧！免得再接受训话修行！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预想方向行进，只见一向强势的女孩子默默低下头，如此一来，银白的刘海就把她可爱脸蛋给遮蔽了，但即使是这样，其手指小鹿乱撞的轻触动作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羞答答的少女模样。 『迈克尔，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呢？』 出乎意料的恳求，再加上茜莉娅一反常态的神情，就算是高斯也无法即刻反应过来。 『你要，请我到你家去？』 『是哦是哦！』话音刚落，茜莉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其实啊，我妈，就是说，一直想见一见你这位大人物！』 『哦！哦！既然来到这里了，那我就顺道拜访一下吧。』 『嗯！嗯！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子。』 原来如此，茜莉娅邀请自己来研究一下奇怪的房子，然后顺便探访下其母亲——怀特夫人，这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啊，可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紧张呢？女孩子的逻辑，高斯自然是无法理解个中奥妙。 「现在只要把事情继续进行下去就好了。」高斯暗自松一口气，事实上，另一方也是终于放开了紧绷的神经。 二人都没察觉异样细节，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向着同一目标前进，尽管想法有所偏差，不过心思到最后总是能够汇合在一起。这种默契，大概只有长久相处惺惺相惜的人才能拥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