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片土地(上)
作为TheTaeTiSeo节目海外拍摄的先行部队,姜直灿这时坐在K11航班的机舱内。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云层,俯身驶向LA国际机场。云层中含着凝而不坠的水汽,如同压在人心头的铅石,一路随行的阳光,在临近LA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黑压压的阴云横亘在机场上空,像是调画板上的冷色调,将整片大地涂得阴沉惨淡。无论是候机楼上高高飘扬的旗帜还是地面上披着深色雨衣的地勤工,在这样的光景中竟都给人弗兰德派抑郁画幅的背景一般的错觉。 姜直灿从舷窗收回视线,眼中的瞳仁如晕开的墨色,透出霜草般的哀鸣。 是美国啊,这儿,他想。 某种自登机伊始便在心底翻滚的情绪,在飞机着陆,天花板中播放《月光边境》时,终于炸裂开来,强烈而不可抑制地摇撼他的身心。 他低下身,脸色变得苍白,抬手捂住脑袋。身边的随行人员很快喊来空乘,是一位甜美可人的小姐,动作干练的检查与简单询问过后,她做出了呼叫救护车的举措。 姜直灿吃惊地摆手拒绝,得到的回复却是他被判定为重度晕机,需要即时前往医院接受相应治疗。姜直灿感到堂皇,可内心情绪的低落与此刻身体确实存在的虚弱,让他难以做出有力的辩白。身边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见状,安慰他十一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对于初次经历的人来说,晕机实属正常,不必感到难为情。 “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姜直灿苦笑。 “部长nim,社长让我做你的助理,照顾好你的身体就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你现在都这副模样,怎么还不听大家的劝呢?”说话的是一个刚毕业进入新博的员工,由柯秋澈指派,作为姜直灿的随行助理,而跟着他一块进入TheTaeTiSeo节目组。 她的名字是在韩国很少见的单名,叫做千宁,有着一头黑而亮的头发,喜欢绑成马尾,额前则是细碎的刘海,干净利落,透出都市年轻白领独有的气质。她还极喜好眼镜,虽然本身并没有近视,但随身背包里常备三五副不同框架与镜式的漂亮眼镜,被她当类似眼睫毛、唇膏一类的装饰品而存在。 比如这会,她便戴着细架圆镜的铂色眼镜,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清澈的平光镜牢牢盯着姜直灿,对于这位自己年轻的上司的不配合,而觉得懊恼委屈。 “我没有,我只是,真的没大碍,下飞机到酒店休息一会就好了。”姜直灿说。 “那去医院休息不也一样,还更有效也更快恢复呢!”千宁反驳道,“再说我们又不负责具体拍摄,就算去医院住两天,也不耽搁节目拍摄的事宜,干嘛要强撑着现在就去酒店······身体抱恙地跟着,反倒让大家觉得碍手碍脚也说不定呢。” 千宁最后小声嘀咕,姜直灿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倒没追究她这番有点儿逾越的吐槽。事实上,千宁的年纪比他要大两岁,但在职场上,他作为千宁的直属上司,自然是以他为尊。 千宁察觉到姜直灿看她的这一眼,吐了吐舌头,见他没有追究刚才她言语失措的错误,便又朝他露出可爱的笑。两人其实才不过认识几天,对于彼此的脾**好都还在一个了解摸索的阶段。当然,对此更费心思的自然是身为下属的千宁,一个不能密切了解自家上司的职员便不是一个好职员,这是千宁一贯坚持的职场原则之一。 刚才有点冒失的语言,说是失误倒也可以看做是一个千宁对于上司姜直灿脾性的小小试探。目前来看,情况良好。这让千宁心情不错,而且一个乘长途飞机会晕机的上司,大概还会有不少弱点吧? 她抿嘴微笑,平光镜反射下的脸庞认真又带一丝狡黠,等她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姜直灿已经起身走了,那位空乘小姐站在他身旁,正领着他往舱口走去。 “等等我!”她解开安全带急匆匆跳起来,追了过去。 白色的救护车安静地停在出口,迈步靠近的姜直灿忽然脚步一错,停顿下来。 “怎么了,部长nim?”千宁奇怪地问。 “没什么。”姜直灿摇头,盯着前方的救护车,踌躇片刻重新走近。 救护车在两人上车后呼啸离去,TheTaeTiSeo的工作人员则先行出发前往酒店。姜直灿被要求躺在推床上,身披白色大褂的白人医生给他做了检查,随即挂上点滴。他确实晕机了,从身体的诸种症状来说,空乘小姐的判断与应对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救护车里弥漫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千宁在和医生交流,两人的声音不大,隐约如夏日午后石子落在池塘的叮咚声,sao动人的耳鼓。车厢两侧打着明亮的灯,白色的内壁纤尘不染。 姜直灿闭上眼,略微侧过头,此时鼻间闻到的,耳边听见的,眼前看见的,都让他感到一种窒息的眩晕。手背挂着点滴的地方有些凉。他默数数字,等待救护车抵达终点,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则如被海潮不断推往岸边的漂流瓶,随着时间,愈来愈靠近,愈来愈清晰,仿佛在瓶口打开的刹那,会有砰得爆炸。 他咬住轻微哆嗦的嘴唇,眉心处是倔强的愤怒,似乎要瞪大眼,再看一次那悲剧的降临。幸好救护车及早停下,到达一处附近的私立医院。姜直灿在下车的时候却意外摔了一下,针头脱出带过一抹血色,他嗞了一声,轻吸口冷气,捂住冒出血滴的手背。医生讶异地扶住他,奇怪他的症状怎么突然加重了。 “可能是又晕车了吧。”他讲了个冷笑话,可惜没人捧场。 医生严肃地带着他前往急症室,千宁有点紧张的跟着,不明白一次晕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严重,难不成,他俩真得如医生所说,在医院呆上两天?工作的事倒没大碍,可她来之前满心期待的LA韩流庆典KCON,不就泡汤了么?她可还和身边的朋友信誓坦坦地保证会传照片回去的,啊真是,总不可以抛下生病的上司偷偷溜去看演唱会吧?但是借着工作之便,不仅能在后台静距离见到偶像明星,说不定还能混几张合照签名的绝好机会,就这么放弃了,真的很不甘啊!
千宁坐在病床旁,一边支着脑袋苦恼地想,一边看着闭眼昏睡的姜直灿。部长nim,这次我是真心诚意地这么喊您,拜托您快点好起来吧,总得赶在后天晚上的演唱会之前,元气满满地闪亮登场,带着我去庆典后台扫荡明星偶像啊! 姜直灿大约是没能听到千宁的这番内心独白,于是昏睡到第二天晚上,也不见好。期间前后来了几拨医生,得出的判断大抵便是休养充足即可,人为的药物干涉,起不到太多帮助。 千宁至此也不再抱希望,明晚就是庆典,看姜直灿的状态,大概等TheTaeTiSeo的LA部分拍摄完成,或许也没法完全好转,回到韩国后得继续跟进休养才行。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这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躺在病床上的姜直灿的气色每况愈下,如今一眼望去,便觉得憔悴虚弱,心里判断此人多半身体抱恙,处在不健康的状态。 目睹这一过程的千宁有些忧虑,对于庆典的心思不自觉地淡了下来。过去一天的病房陪护,从陌生到熟悉,对于千宁来说竟是如乘火箭一般的迅速。大概照顾人,是任何女性的天生母性。 觉得有些累的千宁起身伸了懒腰,站到落地窗前,从十二层往下往,小半个LA的夜景便如一幅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闪耀灯光的摩天高楼如利剑直插天宇,蜿蜒如长龙的公路车水马龙仿佛一条光带绚烂飘逸,还有距离不远的LA国际机场,灯火通明,不时有巨大的飞机迎空而上,如一颗逆行的流星划过天宇。 真漂亮,她想,站在十二层的高处俯视陌生而瑰丽的大地,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的冲击与体验。只是溯其根源,她禁不住扭头望向病床上的姜直灿,想起昨晚那通古怪的视频通话与此后带来的底层病房到高层病房的转换,还有那前后几拨明显不同的医生造访。 她对于她这位本就年轻得过分的上司,又一次产生了nongnong的好奇与疑惑——或许,是财阀二代?又或许,还是离家出走的那种?天呐,该不会是三星、现代之类的大财团吧,连美国这边都这么有势力!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脸,觉得自己好像撞大运了,原本觉得自己的社长大人就足够有魅力了,虽然对她来说太过高高在上,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噤若寒蝉却也足以让她心中小鹿乱跳。而现在,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脾性不错相貌不错似乎家世也极不错的男生,更为关键的是,两人共事,她年龄占优对方身份占优,中和一下,便没有太大的隔阂,好像——事有可为?话说都单身好久了呢······ “千宁xi。” 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打断了千宁小姐的自我臆度。 “嗳,我在呢,你醒啦部长nim!”千宁转身,笑靥如花。 “恩,也不是第一次醒过来,你这是怎么了,好像比第一次还惊喜?” “哎~什么啊!我哪有,我一直都很关心部长nim你的身体状况的好不好!”千宁嘟嘴叫屈,平光镜下的眸子晶亮如月,盯着姜直灿,透出狩猎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