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向(一)
太阳悄然落山,晚霞的余晖给天边映上绚丽夺目的光彩。顾朗趴在凉榻上,看着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窗边。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生活在凉州,晚霞的余晖中,城内的商贩们会加紧了吆喝,赶着卖完剩余的货物。母亲牵着他的手在街市上选购便宜的蔬菜。囊饼的香味阵阵扑鼻。那时,父亲还不是武成伯,只是常驻边关的一个将领。母亲是当地人,瓦剌人在城外袭击百姓,其中就有祖父一家,是父亲从带兵赶走了瓦剌人。救下了母亲却没能救下外祖父和其余的家人。 孤身一人的母亲就和父亲住在一起,他六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凉州。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和伙伴们的父母一样,是夫妻。凉州城里的那幢不大的宅院就是他们的家。虽然父亲偶尔在过年的时候会消失一两个月。 这一切认知,在六岁那年全部改变。他和母亲跟着父亲回到京城,那时他才知道母亲不是父亲的妻子。而他也不能叫母亲为“娘”。他要唤另一个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他的女人为“母亲”。而这个家里还有两个嘲笑鄙视他的哥哥,一个朝他身上扔石子的弟弟。 一年后,父亲再次出征,他和母亲留在了京城。然后…… 顾朗打了个哆嗦。他一直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有一个下午他在花园里挖蚂蚁玩,回来后就没见着母亲。再后来,看见的就是被湖水浸泡肿胀的尸体。他从小习武,又在凉州那样的地方长大,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从母亲失踪起就在府中开始东躲西藏,偷厨房的剩菜吃。再后来,老伯爷,他的祖父找到了他。又过了两年,他去了威武马场,从此只在过年那几天回到府中居住。 其实他和袁氏一样,都非常不习惯这座宅邸。在这里,他同样像一个不知所措的陌生人。他又想到了去岳州袁家接亲时,袁家人的热情,和美。他的岳父,他小时候在凉州曾见过的,也是个倔脾气,却从来不会耍心眼…… 顾朗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他一直想有一个真正的家人。原先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现在,他却不敢确定。袁氏留在这里是否真的会快乐? 小厮走进来,替他点燃灯火:“三爷,夫人下午送来的那两位,您看怎么安排?” 顾朗冷声道:“关在厢房里,不许外出半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的那位嫡母也太心急了。现在就把两个丫头送过来。照顾他?照顾他什么?让那两丫头看他身上被打的伤口吗?人是她挑的,天知道会不会将他现今的窘状传出去。况且,书房这类地方,怎么能有外人的jian细? **************** 同一时间,皇宫,宣明宫。谭启接过一个太监送来的折子,匆匆走进室内交给承庆帝。 八百里加急,写折子的人是江苏布政使裘方平。 承庆帝打开奏折,刚看了几行,嘴角就不自觉的弯出上翘的弧度。 等看完了,他不禁哈哈大笑:“好!说的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快意的将折子丢给谭启,“你也看看。” 谭启快速的浏览过,眼睛盯着“储君不应有夫”停了两秒,笑着拱手:“恭喜陛下。” “不错,这是喜事。”承庆帝踌躇满志,“这样一来,格局就变了。三个书院走下来,这事不成也得成。不服气的,自有人去和他们吵。三纲五常。这下,连都察院的御史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勋贵和文人闹的越厉害,朕这里就越清静。对了,明天不上朝。”他沉吟片刻,“明儿一早就去宣方敬,还有董学成、廖其珍,礼部的人,全都给朕早早的叫来。” “是。”谭启应诺,又问:“陛下,那您今晚……” 承庆帝想了想,心情实在是太好。于是道:“去长春宫,瞧瞧安妃去。”兴致勃勃的起身。 安妃没料到皇帝会上她这儿来。虽说她的女儿现在是储君,但在后宫中,承庆帝似是故意冷落一般,自从叶明净搬去东宫,就再也难得来她这里了。三个月能有一次就不错了,过夜是根本没有的事。故而在后/宫中,薛皇后仍旧是说一不二的主。 好在她原本就想的开,只要她的女儿还平安活着,她就很满足。再说,在后/宫沉浮这么些年,她早就不指望皇帝的宠爱了。如今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上等,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过的都逍遥。 承庆帝来的时候她正靠在床边看话本小说,这是女儿搜罗了孝敬她的。听见皇帝来了,连忙穿了鞋去迎接。然后就看见了满面春风的承庆帝。 “看什么书呢?”承庆帝随手拿起,看了两眼后发现是志怪小说,笑道:“原来你这么大胆,不怕鬼?” 安妃动手替他更衣,随口道:“臣妾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再说了,要不是鬼神保佑,净儿哪能平安长大。” 承庆帝一时仲怔,半晌后喟叹:“你说的没错。”穿了中衣靠在床上,手下无意识的翻着书,问道:“朕记得你老家是在余杭吧,娘家还有什么人吗?” 安妃愣了愣,答道:“没了。臣妾自幼丧父,母亲也早逝。臣妾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后来,臣妾就进了宫。” 她这么一说,承庆帝也想起来了。安妃姓姚,祖父一把年纪了才在地方上做到五品同知。他还记得年轻时曾问过安妃为什么进宫。她说是因为祖父年事已高,想给她找个依托。他那时三十来岁,看着十七八岁的安妃就如同孩子。没什么心眼,傻乎乎的一根筋。心一软就给了个封号。没想到,竟也走到了今天。 “朕记得你祖父过世时家里来人报过丧。应该还有叔伯和族兄的吧。”他似是无意的问道。 “啊!”安妃慌忙摇手,“不能去找他们,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人。当初祖父就告诉过我,无论在宫里过的好还是坏,都不能去联络他们。幸好他们那次看着我不得宠,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她一脸慌乱,承庆帝又好气又好笑,喝道:“笑话!你不联络,他们就不知道你了么?现在是朕还在,事情又不太明朗,所以没人打你的主意。将来只要册封了太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出身哪里。” “太后?”安妃如同五雷轰顶,连连往地上干啐:“呸,呸!皇上,不可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手拼命的乱挥。 承庆帝先是一愣,随后醒悟,眼中多了几分叹然:“你呀——!” ………… 第二天一早,方敬等人早早的就接到了宣召,来到南书房。承庆帝比他们更早,坐在主位上,递给他们一本折子:“这是昨晚送来的。内阁想必也有抄录。诸卿看看,然后说说见解?” 方敬等轮流看了内容,心头皆是一喜。新任礼部尚书严守正看了看内阁诸人和皇帝的脸色,拱手大声道:“陛下,臣以为,太女所言极是。世间之事本就应当以三纲五常为领。储君实不应有夫。” 方敬也拱手:“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的。” 董学成、廖其珍皆无意义:“臣等以为理当如此。” 很好。承庆帝微笑着点头:“那这事就明天放到朝会上议一议,通过后,礼部就可拟定封号了。”说完,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严守正一眼。严守正心头一突,立刻领会了意思。决定回到礼部就拟封号,参照太子诸妃的品级,将男子各个等级的封号全都定好。 这一天的京城,注定是暗潮涌动。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很快也接到了江南来的急报。下午时分,晋国公夫人求见皇后。 薛皇后在昭阳宫接见了她,听了杨氏如临大敌的转述后,她低头饮茶,杯子遮住了微微上翘的嘴角。 笑话!但凭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后,无论是男是女,名分上都在太后之下。真要是皇夫,她还嫌棘手呢。那个位置,只要保证是薛家人就行。皇后,哈哈!真是再好没有了。 于是她放下杯子,微微蹙眉:“嫂子,这是朝堂上的事,我身在后/宫,不宜多问。” “可这也是后/宫的事啊!”杨氏焦急的道,“这夫和不是夫,对太女的影响力可不一样。” 薛皇后为难的道:“嫂子,若是我以后/宫之主的名义插手,就是说这事是后宫的事。可太女若是有丈夫,便如同公主的驸马一般,不属后/宫管制。这世间哪有母亲管制女儿丈夫的事?” 这是一个逻辑圈套。杨氏顿时语塞:“这……” 薛皇后稳稳当当的扇了扇团扇,深觉凉快。 杨氏脸色变了几变:“罢了。若是个单纯的后/宫摆设,我可不能让凝之去。就让薛洹之去参选吧。” 这下,轮到薛皇后的脸色变了:“洹之是庶出,怎能当正、正位?将来的皇后之位岂不是就送给别人家了?” “切!”杨氏不屑的撇嘴,“都成后/宫了,不是丈夫,不能干政。谁家愿意浪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嫡子?依我看,八成来参选的全是庶子。”她越说越觉得可行,“对,就这样。我回去就和老爷说,几家联合起来。都不上报嫡子。看她最后怎么办?” 薛皇后用扇子掩住口鼻,抽了抽嘴角。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到时候人家这边答应的好好的,暗地里却上报一个嫡子。正……位还不就稳稳当当。明面上说不能干政。周夏两朝,宠妃影响帝君的难道还少了?别到时偷鸡不着蚀把米。她想了想:“嫂嫂,万不可意气用事。若真的将后位送了别人,将来后悔都来不及。此时正是我们支持陛下的时候……”她细细分说,最后总算将杨氏说动了几分,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 今天的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