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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好逑

    年青人今天没有穿他的绿制服,而是白衬衣,蓝布裤,外面套了件半新的蓝色中山服,短短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见宝然看到他,年青人冲她笑了笑,带着些腼腆害羞。你说一个大小伙子他害羞个什么劲儿呀?

    虽说是打过照面,但你还是陌生人啊陌生人。宝然回头去请示美云姐。

    美云姐不理她,也不回头,接着往桥上走,依然是慢悠悠,但总算不像方才一步三摇生怕踩了蚂蚁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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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雎水太平桥是一座单孔弧形石拱桥,据《安县志》记载,建于清嘉庆年间,长二十余米,宽约八米,取名“太平”,寓意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据说落成之日正逢春社,四面八方的百姓都赶来过桥祈求平安,很是灵验,随后渐渐形成了地方习俗。

    走上桥顶,极目四望,只见群山环抱,碧翠氲绕。远处有鱼洞山虎头岩,正前方卧佛寺背山面桥,古朴庄严,桥下雎水河清澈流淌,上面起起伏伏,无数的衣物顺水而下。

    多年以后的人们常扔钱币,引得河中无数职业打捞人跟着忙活。这时的钞票值钱,大家似乎更倾向于扔些旧衣物,借以漂走霉运邪气,来年健康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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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云姐在桥顶停下,口袋里翻出一只小布卷,打开来,宝然看得清楚,是美云姐的一条旧手帕和自己的一双……破袜子。

    美云姐扬手扔下手绢儿,又教宝然把自己的袜子也扔了,笑眯眯地说:“邪气冲跑,福运来到!”

    然后拦腰护着宝然,攀着桥边的栏杆,两人望着河水载着旧帕,汤汤而去。

    宝然扶着桥栏,望着雎水河,远处的群山,又看看旁边默然伫立的卧佛寺。人们的信仰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二十八年后,又一个熙攘热闹的春社日后不到两个月,群山动荡,大地翻腾,数不尽的建筑,包括大部分现在还未出现的那些高楼大厦,以及他们颠簸而来的那条路,尽皆毁灭,面目全非。而眼前的卧佛寺,还有脚下的太平桥,这历经两百余年的古老建筑,却是巍然不动,几乎毫发无损。不知该说是古人的智慧太高,还是现代科技不够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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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桥下的水流,桥上的人流,宝然胡思乱想着,一转眼,忽然发现旁边三五步外,有个蓝色的人影,似乎在那里站了太长的时间了,从姐妹俩停下起,好像就没动过……

    这次美云姐也转过身,同宝然一起看过去。

    那绿制服换了蓝中山的青年就上前一步,拘谨地笑,“……好巧来!我来买点东西,没得想到就碰上了你……你们……”

    宝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角抽抽。

    ……真的是……好巧!从什邡一碰碰到了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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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云姐没答话,似乎是点了点头?不过也许是错觉,反正宝然是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弯下腰,美云姐将宝然放了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柔声对她说:“宝然自己走会儿好吧?jiejie膀子酸的来!”

    说完这句话,温温柔柔的美云姐她,她竟然转身自顾自地就走啦?!

    被就地遗弃的江宝然愣愣地看着她那娉婷的背影,这,您好歹慢着点儿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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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等了,转眼宝然就被人抱起,跟上了美云姐不紧不慢的步子。

    宝然低头看看这个年轻人,以为他会借机抱着自己追上去,同美云姐并肩。可是她料错了,年轻人只是带了她在后面跟着,一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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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云姐像是突然练就了无相神功,宝然被青年抱着无论如何近不了她身边的五步之内,又好像变了小阴天的月亮若隐若现,后面的人却是任来来往往的人群怎样穿梭搅扰都不会迷失方向,总是一个转眼又能准确地跟上。

    这青年抱着宝然小心翼翼,稳稳当当。他那脸上,完全是一副堪比国旗护卫手神圣荣光,唯一可惜的是始终舍不得抽空匀出一个眼神来给怀里的宝然,只是目光谨慎而执着,追随着前方,前方……

    美云姐在前面悠然自得,不吭气;护旗手神游天外,不吭气;宝然……没人搭理……只好也老老实实悄没声儿地……不吭气。

    这默默无声的诡异而牢固的三人组合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太平桥上,慢慢悠悠儿地,一来一回……一来一回……

    直走了三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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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只有三个来回。

    这年轻人精神极度集中,高度紧张,肌rou僵硬得都要抽抽了,宝然自信还没那个份量,这么慢悠悠的不到百米就能把个大小伙子累得额头冒汗了……

    真的有些担心,这时候要是有个人上来掐一把秒表,大喊一声“停!”这可怜的孩子会不会当时就休克过去!

    真是……挺不容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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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云姐终于停下。

    宝然的坐骑也立刻住脚。宝然呻吟,这同步率,百分之百啊!

    美云姐开口了,天哪太强大了这位jiejie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是没有回头!“幺妹儿,自家跑了这么长时间累到了吧?过来jiejie这边!”

    宝然:……

    好吧,这会儿您是老大,您说我自己跑了,我当然就是自己跑的,跟旁边的……呃……路人……有神马关系!

    路人很有眼色,美云姐刚一开口,就赶紧地把宝然放地上了。

    他的狗腿精神迅速传染了宝然,宝然一落地,就循着jiejie的话音儿颠儿颠儿地跑过去,“jiejie抱!”

    爱咋地咋地,反正我是吃不了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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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云姐抱起宝然:“幺妹儿肚里饿不饿?”

    饿!您这儿都开口了,我怎么可能会不饿?宝然大力点头。

    “走啰!jiejie带你去吃抄手!”美云姐抱着宝然,返身又往卧佛寺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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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凉粉儿摊生意还是很好,稍等了一会儿才有了张小桌儿坐下。美云姐自己要了份酸辣粉,又在旁边挑担子搭卖的小贩那儿端了碗抄手给宝然。宝然拿了小勺,自己动手舀了一只放进嘴里,嗯——不错不错,好吃不贵,价格实惠!

    吃了没几口,大表哥同援军表哥喘吁吁地跑过来。

    “喔唷!你们这就吃上了啊?也不晓得等我们一等!”援军坐下就嚷嚷。

    美云姐笑他:“不消我们等,你的饭大哥管起,莫来寻趁我!”

    大表哥也不推辞:“好!今天的饭我来管!”

    叫了两人份的正待要吃,突然抬头冲旁边招呼:“哎?这不是邮局的小刘吗?站那块做啥子?没得位子?过来过来拼到一起!”

    宝然扭头一看,哎呦喂这位还没走啊!

    美云姐拿过宝然手里的小勺,舀了汤喂她:“幺妹儿怎么勺子都不得拿稳,看这个汤洒了好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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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刘便小心地笑着对大表哥说:“好巧……,那就……多谢了!”

    看看一左一右的大表哥和援军,在美云姐和宝然的对面坐下,埋着头,盯着美云姐的碗对过来询问的小摊主说:“一碗酸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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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表哥又笑着说:“既然碰到了,也算有缘,好不好同我们相跟到一路回去噻?”

    美云姐很细心地舀起一只小馄饨,吹吹凉送到宝然嘴边,“幺妹儿,专心吃你自家的饭,大人讲话,跟到听个啥子名堂!”

    那小刘同志立刻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同人家约好一起……同我家人,我家人!……就在桥那边,我跟到就去寻他们了……”

    大表哥颇为遗憾:“那我们就不好跟到掺活起了!哎呀,还想得可以一块儿……”

    “莫得客气!莫得客气!我这就吃好要走了!”小刘慌里慌张,几口将一碗凉粉儿吞下肚,匆忙之下没有拌匀,一口辣酱生呛下去,顿时面红目赤,咳嗽不止。

    宝然看戏过于投入,跟着也给呛了一下,酸汤在鼻子里一冲,急急扭过头,一个大喷嚏出去,所幸反应及时,没有糟蹋了那碗鲜香的龙抄手。

    小刘付过钱,在一旁哈啦着鼻子喃喃地说:“那我就先走了嘛!”

    美云姐摸了手绢专心给宝然擦鼻涕,大表哥慨叹着“喔唷喔唷这么不当心!”,伸手扶稳了小桌同汤碗以免泼洒,都没空理他。

    最后是援军呵呵笑着招呼了一句:“好走好走!”

    小刘同志便泪眼汪汪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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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援军目送着他过桥远去,捅了捅大表哥说:“你们镇上的这个伙计,看到得有小二十了吧?啷个老实!我看啊,将来又是个耙耳朵!”

    大表哥似笑非笑,“你个毛娃儿懂得啥子?老实了才好!耙耳朵怕啥?自家过的安逸,哪管到旁人家嚼地啥子舌根!”

    援军莫名其妙。美云姐八风不动,继续关照宝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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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决定从此以后崇拜美云姐。同她相比,那些御姐女王的都算什嘛?我们家美云不用皮鞭蜡烛,也犯不着凌眉厉目,连个姿态都懒得摆,眼风都不屑得动,就把个人提溜得来去随意,驱使随心。什么是高人,这才叫高人哪!后世里这样的功夫已近乎失传,满世界都是张牙舞爪冲锋陷阵苦苦奋战的女英雄,那叫一个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无限风光的背后都是一把把数不尽的辛酸泪啊!现在自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机会难得,可得跟着多学几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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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就得往回赶了,出了雎水镇的路口,援军同三人告别,临别了还不忘嘀咕两句:“大表哥千万记到,要出去给我招呼一声儿!”

    大表哥不耐烦地挥手,“好好好!你自家把父母搞好了,不管去哪儿,关到不会落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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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路上,美云姐似乎才想起了前两天向宝然夸耀保证过的油菜花风景,特意放慢了车速,又拽着大表哥歪歪扭扭地专在些田埂小路,菜花丛中骑行。趁人不备暗下黑手,掐了不少的油菜花,拿帕子轻轻遮了,放在自行车兜里。

    大表哥骂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晓得糟蹋东西!”说着下车在路边采了些野花扎了个小花环,递给宝然抱着玩儿。

    美云姐心情不错,既不反驳也不给脸色,继续地一路春风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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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丰水镇上,天已尽黑,从街边小巷经过时,可见两边人家里都点起了油灯,飘出了一阵阵的饭菜香。进了家门,堂屋里也已经摆起了饭桌。饭桌上,有用盘碗扣着,专门为他们三人留起的饭菜,还有一个嘴里塞满了鸡rou,两腮鼓起的江宝辉,和一个虽然没在吃饭,却是气得也是两腮鼓起的江宝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