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劝
燕宁双手握住茶盏,看了一眼南乔,垂首不语,仿佛是安静了。 但太安静了……南乔揉了一下太阳xue。她明白,燕宁此时纠结痛苦的并不止她该如何选择这一点,而且此时她又找自己求助这一点,也让她心中不是滋味吧。 若换作她自己,她就绝不会向自己的情敌求助……尽管这个情敌喜欢的并不是她要的那一个。而这往往更让人羞怒——凭什么自己求之不得的,他人去弃之如敝履? 所以,此时,燕宁没有对她生怨恨,而依旧来找她,这种信任,让南乔心中很是感动。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地道:“燕宁,虽然我觉得由我说这些话,很可能不合适,但燕宁,我们是朋友……你要相信,我总不会害你的。” 燕宁低声道:“我知道。十七阿哥的事上,我并不怪你。感情这种事情,一向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有时候我想,我要是像别人一样,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好了……嫁人嫁的是身世是背景,像额娘和jiejie那样,也挺好的……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南乔柔声道:“我不会嫁给十七阿哥,哪怕是有圣旨,我也不会嫁。” 这话听在燕宁耳中应该会有些刺耳,但南乔还是继续说道:“所以,燕宁……十七阿哥他不是不愿意要你,他同样也不愿意要其他人,简而言之,就是他目前根本不想成家,不是特别针对你……你能明白吗?” 燕宁点了点头。 “然而他总是要成亲的。”南乔说道:“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或许很快,他总是要成亲的。喏,我们才猜一下他的想法……他会不会这样想:既然娶不到想要的人,又必须娶一个人,那娶谁都是一样的……而不管他娶的是谁,他待他的福晋,或许冷淡些,或许不会太恩爱,但应该是尊重的,是不是?” 燕宁飞快地点了点头,眼中突然出现一抹亮光,坐直了身子。 真不知道她今日所说是对是错……南乔心中一叹,继续说道:“也有可能是这种状况:在他没有想通的情况下,皇上也好、其他的亲人朋友也好,都非要逼着他娶某个人……这让他产生了厌恶的心理,就算是迫于压力更甚至是报复心理的娶她回家,那他待他这个福晋的态度肯定好不了……” 一个爱。一个怨。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日子必定会过成仇。 爱的人会满心伤痕变成恨,怨的人……那样的日子,那样的结局,南乔不想看到燕宁有,同样也不想看到十七阿哥有。 “乔乔……”燕宁眼中亮光微暗,但仍有一丝。她惶惶地抓住了南乔的手,像是向她寻求答案。 南乔看着她,极认真地说道:“所以,燕宁,你想要嫁给十七阿哥,并且不让他怨你会尊重你……最关键的,是在于他自己能够想通了……” 并不必十七阿哥怎么想通,只要他觉得娶谁都无所谓……那样,天长日久的相处,他们两个人并不是没有幸福的可能……退一步说,就算不能恩爱,但日子也安宁,这于燕宁来说,至少是幸福的…… “这一个度,一个时机,并不好把握。”南乔说道:“而明年三月选秀就开始了……进五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他或许依然固执……另外的话,十六岁对于男人来说,并不用急于成婚,而你仅仅比他小一岁……怎样选择,燕宁,我不能帮你做决定。” 燕宁垂着眉头,握着茶盏的双手不断地颤抖。 很久很久,她咬了咬唇,抬头看着南乔道:“乔乔,你得帮我!你要他对你完全死心!” 让一个人完全死心,谈何容易? 但南乔还是点点头,道:“眼下我进宫去伺候太皇太后,难有作为。我争取新年前离宫。燕宁,这段时间内,你再好好想清楚……若是坚定了心意,就进宫找我和兰儿。” 然后她极认真地承诺道:“燕宁,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是会帮你的。” “哪怕是让他恨你吗?”燕宁紧盯着南乔的眼睛问道。 “哪怕是让他恨我。”南乔郑重承诺。 若最后只能让十七阿哥恨她,虽然有些伤感,但若能换来他和燕宁或平静或幸福的生活,她也愿意。 燕宁眨了一眨眼,道:“乔乔,我记住了你的话。”说罢,举起茶盏,啜起茶来。 南乔温暖地笑了笑,也跟着端起自己的茶盏。 茶水去了一半儿,燕宁往院子中眺望了一眼那些忙碌的丫鬟们,对南乔微笑道:“乔乔,你这里赶时间呢,我就不多待了!若是得空跟额娘或者jiejie进宫请安的话,我再去慈宁宫找你们说话!” 说话间站起身来。 “行!”南乔也笑着站起身,伸手往燕宁脸色摸了一把,夸张地叹息道:“会笑的燕宁,才是我的好朋友燕宁嘛……” “……”燕宁打掉南乔的手,冲她翻了个可爱的白眼,然后嘻嘻笑了起来。 只见她挽上南乔的手臂,一边向外走,一边轻笑道:“这事情跟人说一说,心中果然就轻松多了……” “那是。一个包袱一个人总背着多累,两个人分分背,能不轻省些?”南乔微笑附和。 燕宁点头,道:“乔乔,你不知道,你离京之后,我有多无聊……年前闹雪灾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就跟着十七阿哥偷偷溜出了京……” “呀?有这事儿,你都不说!”南乔拍了她一下。 燕宁吐了吐舌头,小声地道:“乔乔,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我差点被我额娘给骂死,愣是关了我两个月没给出门……” “怎么回事?被抓回来了?”南乔点头保证保密,又悄悄地问道。 她喜欢这样的燕宁,活泼快活。 燕宁点头,道:“可不是?开始的时候,我换了衣服,混进了慈善堂往西边走的队伍里,十七阿哥根本没有发现。后来到了地头儿,我帮着煮粥,发棉衣的……你不知道,那天气,真的很冷很冷的……才过了两天,阿玛找到了十七阿哥那里,他一查,我就被发现了……” “不错!”南乔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能藏一路都没被抓到,你很厉害了!” 一个娇小姐混在救助的队伍中,要一路跟别人同吃同住同做活,且没有太大的异样表现,才能不被辨别出来。燕宁能做到,真的很不容易。 燕宁嘿嘿笑了一下,然后挎下脸,郁闷地道:“他也骂了我……说,我一个贵族小姐,就算是有善心想要帮忙,也该去做正确的事儿,比如多发动些人捐钱捐物什么的,而不是就知道胡闹……乔乔……” 燕宁顿了一下,幽幽地道:“我想,他肯定喜欢你这样能做成很多事情的……你会画画,会挣钱,能帮助别人,现在又能让太皇太后心情平静……我却什么都没做成过……” 南乔抿了一下唇,轻声道:“关键是心诚,燕宁。你有心帮忙,熬出一锅粥,就有很多人有了热饭吃,你发下一个棉衣,就有人不会被冻死……燕宁,他们都会感激你的。而十七阿哥若真的厌恶你这种行为,一定立即让人将你强送回京了,怎么还会费力气跟说那些话?” 燕宁闻言,认真想了想,轻快地笑道:“你说的对。向他那样臭的脾气,才不会随便跟谁说话呢……”想想十七阿哥的为人,若是跟去的是其他什么贵女,他绝对绝对会如南乔所说的,二话不说见都不见地让人送走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乔园,走到了内院垂花门边。 被燕宁留在这里的弄玉一见自家主子有说有笑地出来,惊了一下,立即行礼,更是给南乔一个很感激的眼神。 燕宁的马车驶了过来,南乔送她到车边,笑道:“我就不远送你了。有空再细说。” “知道你是忙人。”燕宁嗔了一句,上了马车,冲南乔摆了摆手,放下了车帘。马车驶动,很快离开了南乔的视线。 南乔抬头看了看高高远远的蓝天,转了身。 正看向晴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瞅。 南乔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没发现什么不妥的,于是奇怪地问道:“嫂子,你看什么呢?” 晴兰收回目光,笑道:“是我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宫里要你去伺候太皇太后……你看,燕宁她愁眉苦脸的来了,然后你们聊天才不到一个小时,她就能笑容满面地离开了……乔乔,你果真是仙女下凡不成?” 南乔走上前,轻捶了一下晴兰的胳膊,不依地道:“哪有你这么说的?燕宁她有心事窝在心里,没处说,自然会愁眉不展的。如今有人倾述,心结虽然没解,但总会轻松许多……她又不是那种天生就伤春悲秋的人。” “你总有道理。”晴兰笑了一下,往前走,边走边道:“额娘那边正在等你……唉,为什么你不进宫的时候是不妥,一进宫就非得弄出点儿动静呢?也不知是福是祸……” 南乔讪讪笑道:“我也不想的。我真没想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会见我……她一见我,我总不能说那些惹她伤心的。” 那老人家,她伤不起。 “你跟额娘他们解释吧。”晴兰理一理头发,对南乔调皮地眨眨眼,道:“我反正相信,就凭你是南乔这一点儿,谁替你担心,谁是没事儿找事儿闲的慌……” 得,这位倒是对自己有信心……南乔摸了摸鼻子,讪然地笑。 见了宝柱和陈氏,南乔少不得又解释了当时的状况,安慰两位长辈道:“我人在慈宁宫,没谁会刁难我的。而且,凡事都有三公主陪着,就算有什么错儿,也不会罚的太狠的。你们放心吧,我年前争取回来!” “你心中有主意就好。”陈氏微微叹息,心疼地看着南乔道:“我这个做额娘的没用,帮不上你……” 南乔闻言偎在陈氏身边,撒娇道:“额娘您怎么能这样说……有您和阿玛,有哥哥嫂嫂,有咱们一家人在,乔乔心中才能安稳呢……” 陈氏还是微微叹息,牵着南乔的手,站了起来,道:“除了四套衣裳,两个大氅,你惯用的那些东西外,我让人给你兑了一万两银子的小额银票,都是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的都有。让嬷嬷给你收着,另外银镯子银戒指的,时间急没有弄到太多,以后让芊芊给你送进去……伺候的,除嬷嬷外,你带谁?” 南乔正用心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赞陈氏所虑周到。此时听见陈氏问话,想了想道:“就带含珠一个吧。宫里规矩大,去了肯定不能乱走动的。含珠她性子稳,坐的住。” “嗯。”陈氏同南乔又检查了一遍她所需要的物品,看着都妥了,不舍地道:“乔乔,你也别在家了,这就去吧。太晚了,显的不恭敬。” 又嘱咐道:“咱家不缺银子,你在里面,该赏的就赏,与人为善……” 南乔郑重点头。 陈氏眼睛微湿,别过头,叫过含珠,吩咐道:“你好好伺候着,没事的时候就在屋里做做针线,有什么多问问嬷嬷的意见,别自己胡乱拿主意……宫里不比咱们府上,一点小错都是要不得的,知道吗?” 含珠行礼道:“奴婢记下了。” 然后,陈氏又向韩嬷嬷叮咛许多,才送南乔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迎着下午的阳光越走越远,她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晴兰搀着她,安慰道:“额娘,您这是如何?别让外人瞧见……能亲近太皇太后,是多少人求不到的荣耀呢。乔乔那么聪明,定能平安回来的。” “我知道。”陈氏拭了一下眼角泪珠,低低地道:“我就是总在想,三品的爵位三品的诰命,这在以往是我从未想过的,都让南英和乔乔他们给挣了来。而我们做父母的,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额娘您千万别这样想……”晴兰劝解道:“没有您和阿玛,哪有他们?他们两个孝顺,都想让您们荣耀富贵的。若是让他们知道,这孝顺反倒让您想不开了,那他们不是要惶恐死了?” 晴兰拥着陈氏一边往内院走,一边说道:“若按额娘您的要求,咱们大爷合该就没有出息,只知道依赖您们,让您们养着,一点儿本事没有,您才会开心?这天下的儿子女儿们,就不能自己努力,都要活在长辈们的羽翼下才好?农民的儿子就不能读书做官?” “额娘,什么叫光耀门楣?”晴兰道:“他们有能耐,您就该骄傲!不该想别的乱七八糟的!” 虽然晴兰的话有些故意曲解陈氏的本意,但陈氏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转而说起小乔霏来。 “国丧过了,你也歇了差不多了,那避孕的汤药赶紧停了吧,是时候给霏霏添个弟弟meimei的了……” 晴兰脸色羞红,呐声道:“是,额娘……” …… 一阵秋风从偌大的宫院中刮过,却没有圈起一片黄叶。 在皇宫中,所有的黄叶都会在落地的一瞬间被专门的太监捡走处理掉,绝不会出现满地落叶这样伤感的氛围。 但却更显得清冷一些。 雍正站在南书房的窗前,看着前面空旷的地面,静静立了一会儿,道:“宣几位大人进来吧。” 前几日,他给兵部下了旨,让他们尽快讨论出一个对西藏战争的可能性战略战术,此时应该有结果了吧。 除兵部几位堂官外,几位议政大臣也在。 雍正坐下,吩咐道:“说说吧。” “回皇上,”出列的是兵部尚书,他禀道:“臣等做了两份计划。第一份计划,是按照原有方案不动,以优势的兵力稳扎稳打,三年可功成。此等思想,优点在于稳,缺点在于费时久投入大……这第二份计划,组一支奇兵,深入敌方腹地,于敌后进行破坏,让敌方军心紊乱,再战而胜之。此法一旦成功,则战争会很快结束。但这一奇兵……” 这只奇兵,估计十难存一了…… “成功的几率有几成?”雍正沉声问道。 “七成。”兵部尚书迟疑一下,补充道:“但将领必是果敢勇武之人。” “七成,值得一试了。”雍正道:“咱们大清的国库艰难,长久拖累之下,必有变故。组一支骑兵,装备上火铳。不仅要骑术好,而且武力也要好,火铳也打的好的。告诉将士们,只要被选上的,立即擢升一级,得胜归来的,另有大赏!为国牺牲的,按三倍抚恤!” “皇上圣明!”兵部尚书赞道:“如此,人人莫不奋勇争先!得胜几率又高一成!” “比起三年五年大军的消耗,拿出这点儿,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且能大震民心……这笔账,朕算的清楚。”雍正顿了顿,又道:“至于这一支的将领……现在前线,除怡亲王和广武郡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胜任此责的?” 兵部众人相视一眼,一一报出了两三个名字,做了详细的解释。 瞧见雍正一直皱眉不点头,有一人上前道:“回皇上,奴才推荐李言李子默将军。李将军虽是初次从军,但在过去半年中,其表现勇武果决,可圈可点,并立下不少军功,在前线军中,颇有声誉。奴才闻其于火铳一道上,甚至胜过了火枪营的老兵,实在是难得之极。” “哦?有这回事?”雍正淡淡地扬了扬眉。 “是。李将军曾在火枪营中与将士们比试过,成绩都是上等。这一点,曾在奏报中提起过,只因不是正规比试,所以不曾报与陛下知晓。”那官员肯定道。 其他有看过的,也纷纷点头。 “将有关李言的奏报都给朕送一份来吧。”雍正沉吟了一下,摆手道:“今天就议到这里,都退了吧。” 是夜。 清冷的月光洒在御案上,清晰地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奏报。 兵部很急速地将它们送了来,但雍正连碰都不曾碰。打发了所有人,吩咐了不许打扰,他就这么沉静地坐着,直到夜幕笼罩,月色皎洁。 关于李言的优秀,他心中知道的很清楚。或者说,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一些。 很少有人知道,在李言任保定知府的三年中,曾经给过他多少优秀的提议。无论多少难的难题,多么复杂的局势,李言似乎都能找出其中的关节之处,让事情变得简单明晰。 政治能力,军事才华,武功文采……如今居然连火铳也摆弄的很好……像一个完人。 所以,她才选择了他吗?而他因为她,又有了一个优点,那就是能打动所有女人的坚贞不移? 有了这一点,所有聪明的女人都会选择他李言,而不是他雍正。 她正好一直都是聪明的。 想当初,十七授意那姜水岩所做的小动作,他曾暗中嘲讽过他十七弟的幼稚,却只是暗暗地看着,心中希望他能够成功——若是李言没有了忠贞,他如何比的上他? 但终竟是没有成功啊…… 而眼前…… 雍正心中坚定自己所做,包括让李言深入敌后,都是处于大局,并无私心——战策已定,不是李言去,那也要有别人去。而李言既然如此完美,自然是最完美的人选。 他并无私心。 雍正目光一凝,站了起来,背着手坚定地走出了南书房。 “主子,您歇在哪儿?”李德全恭声问道。 “乾清宫,不用人伺候。”雍正举步向外走到月光下,淡淡地问道:“太皇太后那里如何了?她老人家歇下了吗?公主和格格可安置妥了?” “回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用了半碗粥,此时已经歇了。三公主和和善格格都已经安顿妥当了,老奴特别派了内务府的人过去,将所需所添都置妥了。” “凤体一刻不得马虎,你让人盯紧一些。” 雍正话才说完,前行的脚步一疑,眉头在夜色中皱了一下,随后又舒展开来,略快行几步,淡淡问道:“这么晚了,皇后怎么没有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