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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偶天成试阅

    第一章梨园落水

    树密花稠,层层簇簇的梨花堆叠着,像云锦般铺满了天,暖洋洋的春光从疏落的叶子中穿透,映得绿草更加鲜嫩。

    三三两两的少女缓缓行着,或是轻声谈笑,或是凝眸赏花,也有的坐在梨树下错落不一的木墩上歇脚,俱是盛装华服,为这雪玉堆砌的梨园更添了一抹春色。

    只是今日,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心思却没有放在赏花上,目光若有若无的透过梨林,虽什么都看不真切,依稀却有男子的谈笑声从对面传来。

    昭云长公主府的梨园,是整个京都都闻名的,每年梨花开时就会办一场赏花会,受邀的无不是上流勋贵的家眷。

    一个多月前,昭云长公主的次子韩沐宇春闱小试,竟榜上有名,虽只是二甲末尾,以他的年纪不说在勋贵子弟中,就是放在书香门第,也是极为难得了。

    借着赏花会的机会,韩二公子邀请了不少同龄好友办了场诗会,与小娘子们只隔着一道梨墙。

    大周朝民风开放,对年轻男女的拘束本没有前朝多,又有梨林隔着,倒也不算违例。

    那些夫人太太更是鼓足了精神,借着花会诗会的机会相看各家小辈,说不定自家儿女的姻缘就落在这里。

    “清艳jiejie,这梨园真是美极,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来。”烟粉衫子的少女笑得极甜,看着被小娘子们围在中间的重喜县主。

    重喜县主是昭云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闺名清艳,颇得皇上喜爱,破例封了县主。

    旁边杏黄衫子的少女微皱了眉,悄悄拉了粉衫少女一把。

    两个少女,除了衣衫颜色不同,眉目竟是一模一样的。

    重喜县主扫了两个少女一眼,一丝不耐飞快闪过,目光落在粉衣少女脸上,淡淡道:“甄六姑娘过奖了。”

    说完就起了身,对围绕在身旁的小娘子们道个歉,独自往前走着。

    留下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看向粉衣少女的目光就多了丝嘲讽。

    谁不知道重喜县主脾气最是喜怒无常的,她若是看入眼的人,那是千好万好,她若是不待见的人,哪怕是公主,也懒得多说一句。

    这位甄六姑娘真是好笑,不过仗着甄家大姑娘去年嫁给了昭云长公主的长子,就想着和重喜县主称姐道妹了。

    甄六姑娘出自建安伯府,单名一个玉字,杏黄衫子的少女是她的孪生jiejie甄冰

    甄玉不过十二岁年纪,城府是没有多少的,感受到小娘子们的奚落,当即红了眼眶,咬着唇想要说什么。

    甄冰又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六妹,我们和重喜郡主不熟,你称呼jiejie确实唐突了,再与她们争辩不是更落人口实。”

    “谁能想到,她那么傲了,哼,有什么了不起——”

    姐妹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前面一阵喧哗,不由抬头望去。

    许多小娘子也愣住了。

    “作甚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重喜县主看着惊慌失措奔来的丫鬟,冷喝道。

    在重喜县主的威严下,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县主,不……不好了,静远湖那里有人落水了!”

    “是谁?”

    “婢……婢子还不知,只知道是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公子一同落进了水里,就立刻来禀告县主了。”

    这一下,众人哗然。

    重喜县主面色不太好看,无论如何这是长公主举办的赏花会,大周朝民风再开放,出了年轻男女一同落水的事,也是极难看的。

    当下吩咐贴身丫鬟:“碧翠,你去看看。”

    穿翠色比甲的丫鬟道声是,步履匆匆向静远湖的方向奔去。

    梨林的尽头就是静远湖,湖极大,上面一道九曲廊桥,站在桥上赏风景是极好的。

    只是今日韩二公子在梨林另一端办诗会,若是去游湖就有可能撞见男子,懂礼的小娘子是不会往那边走的。

    重喜县主背靠着一棵梨树,半垂的眼帘遮住嘲讽目光。

    也不知今日这一出,是成全了哪个。

    在场的小娘子年纪虽都不算大,自幼在后宅耳需目染的,对这些弯弯绕绕都知道不少,一个个或面带嘲讽,或兴致勃勃的议论着。

    “今日真是有好戏看了,也不知落水的公子是哪个,该不会是韩二公子吧?”说话的是吏部右侍郎的孙女张朝华。

    “朝华meimei怎么猜是韩二公子呢?”永嘉侯府的二姑娘杨清压低了声音问。

    张朝华嗤笑一声:“这还用想,既能用了这不上台面的手段,还不选个最好的?”

    一个声音插进来:“若说最好的,也不单是韩二公子吧,听说,镇国公世子今日也在呢。”

    提到镇国公世子,小娘子们都静了静。

    一等公爵,门第自是不说,单是镇国公世子的相貌气质,就足以让无数小娘子倾心。

    “只是,镇国公世子虽样样都好,命却不算好的,自幼没了父母不说,一连两次定亲,小娘子都是没过门就没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又都是同龄的小娘子,言谈间就有点忘了顾忌。

    甄玉性子活泛,也和相熟的小娘子议论着。

    甄冰却皱了眉四下打量,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拉了甄玉悄声道:“六妹,你可看见四姐了?”

    甄玉一怔,不以为然的道:“她先前不是说穿的有些多,觉得闷热,去那边透透气么。”

    说着冲前方抬了抬下巴,然后一下子僵住了。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和惶恐。

    坏了,落水的人该不会是——

    二人正惊疑不定,就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碧翠小步快跑着到了重喜县主身边,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重喜县主目光如刀,扫了甄家姐妹一眼,然后冲众人道:“各位,请随我去花厅坐坐吧。”

    见重喜县主什么也没说,有些心急的小娘子就打发了丫鬟去探听情况。

    重喜县主见了也没多言,这种事,本就是瞒不住的,不出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都的上层。

    果然在各家离开长公主府时,小娘子们就全都知道了那落水之人,正是建安伯府的甄四姑娘甄妙和镇国公世子罗天珵。

    “这个恬不知耻的,真是害我们丢尽了脸面!”甄玉脸色苍白,咬牙切齿的道。

    甄冰默默无言,脸色同样难看无比。

    甄府众人带着还在昏迷的甄四姑娘,灰头土脸的回了府。

    第二章弄拙成巧

    日头正好,建安伯府的气氛却有些阴沉,身穿鸦青色比甲的丫鬟们进进出出,都把脚步放得很轻。

    老夫人手中粉彩花鸟茶盏啪的摔在地上,抖着唇道:“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带过来!”

    一旁身穿暗紫色散花如意裙,四十来岁的妇人脸色亦是铁青,想要张口劝劝,却又抿紧了唇。

    她是老夫人的长媳,世子夫人,按理说老夫人盛怒,她是当劝劝的,可这四姑娘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如今府中未嫁的小娘子就有五个,被她这一闹,建安伯府的名声扫地,其他姑娘在婚嫁上就得受影响。

    她身为世子夫人,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她这一房的,又哪有脸面了,心中暗恨四姑娘没个体统,看向身穿藕色襟子的三夫人,脸色就更冷了。

    三夫人温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倒没像寻常妇人那样哭泣,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时就见额头青了一片:“老夫人,那孽障素来贪玩惯了,惹出这等祸来,就是立刻打死也不为过的,等她醒了媳妇立马带来受罚。只是她刚落了水,三月水寒,如今人还昏着。”

    另一个穿月白色挑线裙的年轻妇人闻言一声冷笑:“三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对,什么贪玩,四姑娘今年可都十四岁了,要说是有了旁的心思倒是真的——”

    “住嘴!”老夫人冷冷扫了过来。

    二夫人李氏拿帕子掩着面,话音就哽咽了:“老夫人,今日这事,您可要秉公处理,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呢。要是姑息了,以后咱家小娘子还怎么见人?”

    说到这里心里更恨,建安伯老夫人育有三子,长房的嫡长女已经出嫁,只剩个庶女还是订了亲的,三房两个女儿,长女也订了亲,那自作孽的不提,只可怜她一对双生女儿刚刚十二岁,正是最受此事所累的。

    她本就是继室,低着旁人一头,费尽心思的教养女儿,却让那没脸没皮的害了。

    “去,把四姑娘带来。”老夫人吩咐立在身后的王嬷嬷。

    跪着的三夫人立刻白了脸,却知道平素看起来好脾气的老夫人一旦定了的事,却是不容再反驳的。

    二夫人冷笑一声,拿眼瞄着温氏。

    任你平常再泼辣,摊上这么个女儿还不得认命,以后日子且有的瞧呢。

    不多时,王嬷嬷就返了回来,身后两个婆子架着四姑娘甄妙。

    “老夫人,四姑娘过来了。”王嬷嬷说完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看了甄妙一眼。

    家常水芙色小袄,下面是烟青色马面裙,应是沐浴过,并没有挽发,满头青丝只是用丝带松松系着,衬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老夫人见甄妙杵在那里,更是来气。

    二夫人李氏掩口而笑:“呦,三弟妹不是说四姑娘还昏睡着么,看这样子倒是清醒的很,看来落水一点事儿也没有——”

    一个粉彩茶蛊砸了过去:“李氏,你再开口,就给我出去!”

    李氏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了。

    大夫人嘴角勾了勾。

    庶女出身,到底只是小聪明,别看老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一脸和善,小辈们争争闹闹的不怎么理会,遇到这种家族名誉受损的事那就是发威的老虎,不躲在一旁还上来捋虎须,那只有两个字:找死!

    要是捋了一次不过瘾还要再捋,那就六个字:死得不能再死!

    甄妙这还迷糊着呢。

    前一刻,她刚旅游回来,打了的士回家,不料那司机见她单身起了坏心,反抗之下被掐住了脖子,怎么一睁眼,就成了甄四姑娘了呢。

    甄四姑娘的记忆,她倒是全有的,可还没等消化完就被拎过来了,这事放哪个精英穿过来也得蒙啊,更何况她这种宅斗技能为零的。

    听到坐上首的白发老太太声色俱厉的让她跪下,甄妙又想着这具身子原主干的事,决定还是暂时把骨气什么的放一边好了。

    跪就跪吧,要是刚活过来又被浸猪笼,那可亏死了。

    只是这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甄妙膝盖弯了弯,有点力不从心。

    正焦急,就见跪在一旁的妇人一个箭步起来,抬脚就踹到了她膝盖上。

    扑通一声,甄妙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啪啪,又是两个杯子在她身旁开了花,碎瓷碴溅得到处都是。

    三夫人温氏想挡在甄妙前面,身子动了动强自忍住了。

    二夫人李氏怕溅到身上,忙往后躲了躲。

    见甄妙跪得笔直,老夫人心中的气倒是缓了缓,暗道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只是今日怎么就做了那糊涂事呢。

    甄妙要知道老夫人的想法,得苦笑,她还被亲娘踹得眼冒金花呢,不是不想躲,纯粹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啊。

    “四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声音从上方传来。

    甄妙心中一沉。

    这话很像死囚临行刑前被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好交代的,没有就上路吧。”

    前世,甄妙家境相当不错,一毕业就背着包满世界吃喝玩乐去了,连办公室争斗都没经历过的主儿。

    若说有的姐妹穿过来能当宅斗中的战斗机,她恐怕只能当老母鸡了。

    感受着上方传来的冷气压,甄妙脑子都不转了,只能依着本能,双手高举又贴到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祖母,孙女知错了,不该贪玩跑到桥上去,惹下祸事来,给家族蒙羞。”

    看着一动不动,五体投地的孙女,老夫人心中五味陈杂,良久吐了口气道:“四丫头,你抬起头来说话。”

    甄妙缓缓抬了头,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望着老夫人:“祖母,孙女真的错了,您要打要罚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瞳仁又比寻常人大且黑,褪去了复杂的心思,这样望着人,就像两汪清泉从人心头缓缓流过。

    老夫人心不由一软,自己都起了疑心,莫非四丫头这次落水,只是个偶然?

    可一想甄妙往常也是个争强好胜心思多的,这念头又压了下去,缓缓开口:“四丫头,你当知道女儿家名节的重要,不管你这事是意外也好,是有意也好,世人对你的看法已是定了,便是你的姐妹们,也要受你连累。”

    “是。”甄妙垂了头,有些丧气。

    这原主留给她的,简直是条绝路啊。

    接下来,老夫人恐怕要她上吊和沉塘二选一了。

    “既如此,那摆在你面前的,也没有别的选择——”

    “老夫人——”三夫人温氏再顾不得其他,跪着奔了过去抱住老夫人大腿,“儿媳求您开开恩,妙儿她,她还只有十四岁啊,求您给她条活路吧。”

    “老三媳妇,你不必替女儿求情,把四姑娘带下去。”

    两个婆子上前,架着甄妙往外走,其中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

    浑身一阵战栗,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出的哥那双粗糙的手,一直掐着她脖子不放,越掐越紧,到后来又恍惚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甄妙顿时觉得无法呼吸,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

    她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这种时候,求生是人的本能,至于什么一个小娘子在自家府中能逃到哪去,或者逃出去又怎么生存这么高深的问题,别逗了,有几个普通人面临生死能想到这些。

    只是甄妙初来乍到的,虽然接收了记忆,到底还有些不熟,这二货转向的毛病又犯了,想着往外冲,却冲错了方向,直直往一根柱子上撞去

    “快拦住她!”老夫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二夫人李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夫人温氏以比刚才踹甄妙还要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一条腿。

    甄妙前世算是个半吊子驴友,身体素质好,还学过些实用的防身术,本来眼见自己要撞到柱子上,腰杆一扭腿一抬想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去。

    没想到那条没抬起来的腿就被三夫人抱住了。

    只听咚的一声,这倒霉孩子就撞到了柱子上。

    临昏迷前,脑子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亲娘哎,您确定这不是趁机除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