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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

    第二章家

    “爸爸……爸爸……”落叶身上、脸上、手上斑斑点点的布满了血迹,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站在盗贼们包围中间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些盗贼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见征洋现在的情况,所以她不顾一切的想冲过去,根本没有去看那正准备向她刺下来的剑。

    “咔嚓”

    落叶听见了自己肩骨被剑砍入发出的刺耳声音,她倒下去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啊……

    精灵们出现在现场时整个商队已经几乎被屠戮殆尽,盗贼们为了不放走一个活口而正在围攻最后的几个抵抗者,而其他的盗贼则在堆积起尸体准备把他们和马车一起烧掉,在其中发现了幸存者就补上一刀,这时一个强盗发现了满身血污的落叶居然还在蠕动,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大概对于这些以杀人越货为生的强盗来说落叶这样的女孩子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她那种凶狠的样子和不顾一切的杀机给强盗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令的这些心狠手辣的强盗对着她反而有种胆寒,所以这个强盗一看见落叶还活着,马上抡起手里的斧子向她当头劈了下去。

    随着一声羽箭破空的声音,一个精灵出现在了树梢上,箭准确的射入了那个举斧强盗的咽喉,这一箭就像一个信号一样,精灵们迅速地从四面包围过来,远远的用弓箭和魔法攻击盗贼,虽然强盗们的数目大概有这些精灵的三倍,但是这些精灵都是月光山久经训练的战士和魔法师中的精英,强盗之流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使他们的对手,等到精灵们一边攻击一边快速的接近现场时,强盗们已经在他们的弓箭和魔法攻击下死伤惨重,最后几个幸存者聚在一起也已经完全没有了斗志,在寻找着逃跑的路径了。

    “落叶,落叶!”极星·远林第一个跃到尸横遍地的商队中,抱起了落叶用魔法为她治疗着,并且不停的呼叫她的名字。不知道是极星的魔法高明还是落叶自己意志力坚强,虽然伤势很重,但不一会她还是睁开了眼喃喃地问:“爸爸?我爸爸呢?”

    极星·远林抬起头来四处看看,在那些幸存的商队人员中他没有看见落叶的父亲,于是摇了摇头。

    “爸爸……”落叶发出尖厉的叫声,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竟然一把推开了极星,跌跌撞撞地向那些尸体冲去。

    几分钟后,在精灵们的帮助下落叶终于把征洋从尸体下面抬了出来,那些被盗贼们当作尸体的人中确实还有好几个是可以救治的,精灵魔法师们忙着帮他们治伤,可是征洋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幸运,极星·远林虽然用尽了办法,终于也没能让他恢复呼吸。

    “爸爸!爸爸!”落叶像疯了一样的一声接一声地尖叫,身边的精灵们都难以想象这个瘦小的孩子可以发出这么歇斯底里的声音来。极星·远林站起来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让她痛快得哭一场了。

    遇难者的骨灰都被焚化,和他们遗留的没有被抢走的货物放在一起等待他们的亲属来认领,不过人都已经遭遇了不幸,货物完整保留下来的事恐怕也不能带给亲属们多少安慰吧。幸存下来的商人们担当了在旅馆中等待遇难者亲属前来的任务,而精灵们简单的协助他们和这里的官方作了交接,保证了这些货物可以完整的归还遗属不被官员们克扣之后便表示要离开了。这期间极星·远林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落叶身边,要是被官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势必会引起一场轰动和sao乱,而要他装扮成一名普通的精灵战士的话他也实在不象,为了不给部下们增添更多的麻烦他就一直不和人类说话,安静地只跟着落叶。

    落叶也不说话。就好像经过了一番哭叫后变成了哑巴一样。她抱着征洋的骨灰坐在属于征洋的货堆上,谁也没有办法劝她下来。征洋在故乡有一位妻子和四个儿子,他的长子已经十六岁了,应该可以前来接走父亲的骨灰和遗物以及这个同父异母的meimei了,所以她必须等下去,直到见到那位素不相识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处理完一切的精灵们聚集在门口,落叶呆呆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落叶,我要走了。”极星低声向她说。

    落叶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他,脸上既没有表情也什么都不说。

    “落叶,你的哥哥和家人一定会喜欢你的。”极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笨嘴笨舌地说着,“你一定会喜欢你的新家的。”

    落叶还是不说话,她根本不在乎新家在哪里,也不在乎所谓的哥哥或者母亲喜不喜欢她,有生以来不喜欢她的人已经太多了,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她只在乎喜欢她的人,对她好的人,而这样的人只有爸爸和极星而已。这几天的事情就像在做梦一样,也许根本不是真实的,也许睁开眼睛醒来自己还在生母的那个小阁楼上,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和认识了精灵的事只是自己的梦境。其实这样也好,自己可以在脑海中把最美丽的梦境记住,而梦的结尾,那些悲剧就忘了它好了,这样爸爸就不会死了。她这样想着,反复的等待梦醒,期待着那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来。

    “落叶,如果你的家人不能接受你,我会想办法照顾你的,不要担心好吗。”

    星的声音还在耳边温柔的响着,可是落叶不想听,她想听见的不是这些,她想听见可以把她从这场梦中唤醒的声音。

    “落叶……”

    “王,”一名精灵来到极星身边压低声音说,“人类的官员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是不是趁现在离开?”

    “我知道了。”极星这么答应,目光却无法从落叶身上离开,她的父亲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私生女儿带回家就遭遇了不幸,他家里妻子和孩子真的可以在遭受到失去丈夫、父亲的悲痛之际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吗?他们会不会因为悲痛把怨恨转嫁到这个孩子身上?就算勉强收下她,她今后的生活呢?会不会再次陷入不幸?

    “王。”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不妙的兆头的精灵们齐声低唤。

    极星不理他们几步走上前一把抱起落叶:“落叶,你不用怕,我亲自送你回去,如果那个家里的人不接受你,我立刻就带你走。”

    虽然星根本不会赶马车,但是四匹拉车的马还是乖乖的跟在他和落叶后面,这样一个精灵男子,一个人类的小女孩和两辆装满货物的马车组成的奇怪队伍就在道路上慢慢行进着。征洋的家乡在火由国一个偏僻的郡县,进入火由国境内后还要步行十几天,星把精灵们连哄带骗加命令的赶回了月光山,就带着落叶这么一路走了下来。

    落叶还是不言不语一副迷茫的样子,好像还没有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星担心之余也不由觉得这个孩子的性格实在过份执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她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星看着前路叹口气,目前看来落叶未来的人生更多的是要取决于她那些素未蒙面的家人的态度吧。

    一路边走边问,转过山脚,星和落叶终于看见了那栋坐落在河边的房子。之所以能从那一排外表相似的住宅认出它,是因为远远就看见那个和征洋外貌十分相似的男子正站在门前眺望。他老远看见星和落叶立刻跑进了庭院里,不一会又赶着出来,快步迎上来。这个和征洋神似的男子最多还是个少年,十五、六岁上下,瘦长的身材,面容带着疲惫和深深的悲伤,不用他开口星和落叶也猜到他是什么人了。

    “我是远志·宏,谢谢您把我父亲和……meimei送回来,本来应该由我这个长子去接的。”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向星深深的鞠躬以后,却盯着落叶看然后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马车的缰绳,把他们引进了家门。

    征洋的家庭属于中等人家,一座不大的庭院,一栋三层的小楼房,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门口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子站立在那里,原本这是个丰满开朗的妇女,现在不幸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愁容和憔悴把本来总是挂着红润和微笑的脸庞完全占据了。她看着星和落叶进来,看着落叶手里始终牢牢的抱着的骨灰,忽然发出了一声悲号,一把连落叶和骨灰一起抱进了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先是不停地呼唤着征洋的名字,然后又用力亲吻着落叶:“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这个家庭中除了女主人和现在的不得不承担起一家之主地位的少年,另外三个男孩都比落叶还要幼小,大一点的男孩子比落叶小了一岁,喉咙已经嘶哑了还在跟着母亲不停的哭,另外一对双胞胎只有七八岁,还不能明白自己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只是双双睁大了眼睛,躲在门后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和母亲、兄第们的反常。

    征洋的骨灰与遗物进门后,带来了一波又一波伤心欲绝的哭声,唯有落叶呆呆地站着,任由“母亲”搂抱着自己,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骨灰依旧被她死死抱在怀里,那个少年试了几次也不能从她手中取走。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陌生的亲人,陌生的拥抱之间,落叶唯一可以关心的,只有手中父亲的骨灰而已,她的手指因为太用力,骨结处都泛白,把那个骨灰坛死死搂在胸前。

    “落叶,把你父亲的骨灰交给你哥哥,现在他是一家之主了。”星蹲在她身边低声说。

    落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可怜的孩子,放开手吧,你已经到家了。”女主人抽泣着亲吻了落叶的额头。当她收到丈夫的信,说是会带这样一个孩子回来的时候,纵使一夫多妻是火由国的习俗,这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也不由心生怨恨,也有过几份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的迁怒。但是现在的她无法恨眼前这个孩子。这孩子是那么无助,只能紧紧抱着骨灰,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样,如果自己和这个家不接受她,那她就失去了一切。虽然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但是自己还要活下去,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包括眼前这个刚刚走进这个家门的孩子。

    他们全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未来也只剩这些孩子了……

    落叶被那个温暖的亲吻弄迷糊了,手一松骨灰坛被少年拿了过去,她伸手想去抢夺回来,却被那双温暖的手臂用更大的力气抱紧。

    妇人一只手搂着落叶,另一只手拥住自己的长子,不停地亲吻着他们,亲吻着丈夫的骨灰坛,口中喃喃地说着:“我只剩下你们了,只剩下你们了……”

    落叶茫然地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身体一歪倒了下去,星慌忙过来从妇人手中接过她,检查了一下说:“她是太疲倦了,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合过眼。”

    落叶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丧服,站在离墓xue最近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土被一铲一铲地填下去。一位不知是什么亲威的女子走过来,把这个不懂礼节的挡在长辈们前面的小姑娘牵到旁边,落叶便跟着她走,任由她把自己安顿在参加葬礼的人的队伍之中。

    这几天来她一直不说话,任由别人安排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加任何抗拒。家里的大部分亲威朋友都觉得这个女孩受了极大的刺激,也许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这使落叶从一些人那里得到了深深的怜悯,但另一些人反而认为这个刚刚失去了支柱的家庭实在不应该再负担这样一个莫明而来的累赘了,他们甚至暗中劝说过征洋的妻子,丧礼一结束就把这个孩子送走算了。

    这样的话也有一些传进了落叶的耳朵里,不过她并不在意。

    父亲已经不在了,留不留在这个家庭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那位素不相识的“母样”,那些血脉相连的兄弟,那一堆突然而来的亲威,这些对她一点也不重要。

    也许她会被留下,也许星会带她走,也许她会被送去神庙或者其他愿意收留孤儿的地方,这对她并不重要。

    火由国在这个季节总是下着雨,即使象现在这样短暂的停止时天上也是阴云翻动,空气湿粘粘的令人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极星·远林一直站在墓园尽头的一棵树下看着葬礼的进行。他最初只打算把落叶送回来,看到当时这个家庭的情形,他又决定等落叶醒来再走,落叶醒来后是那样一副精神状态,他又决定等她平复一下……

    不知不觉,六天过去了。

    他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但是依旧没有办法丢下落叶一走了之。当他看见丧礼结束,一个女子走向征洋的妻子,一手抚着落叶的肩在说什么时,下定决心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这个远房亲戚的话征洋的妻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可是丽莎,你要好好想想你们家现在的状况……”那个女子还在努力地企图说服她,“而且这个孩子连一滴眼泪也没为征洋流过,她也许根本不是堂弟的女儿。她不会在意留不留在这个家里的,把她送走对双方都好不是吗?”

    她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就这么说,仿佛落叶并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样,一股怒气从星的胸口冒了出来,他正想冲过去宣布自己会带落叶走时,那个名叫丽莎的妇人发出一声更大的怒吼:“不!她是我们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说着她象要表示自己的决心一样,一只手按住落叶,一只手接过那对双胞胎儿子,向着在场的亲威们看了一圈。

    在征洋的死讯传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听了太多类似的建议。针对落叶的是其中最多的,但并不是唯一的。还有人在建议收养她那两个小儿子;用一笔钱买下征洋的商行把她们母子送去乡下;劝她改嫁而把孩子交给征洋的兄弟……等等,这些人中有些别有用心,有些确实抱着善意,毕竟征洋生前并不是一个大商人,他的财富除了他的妻儿和那幢房子外,那几车由是和落叶带回来的货物几乎就是全部了,他的去世确实会令妻子和孩子们的生活在短时期内就陷入困境。大家都在担心丽莎一个妇道人家和一相刚刚满十六岁的长子要怎么才能承担起一家人的生活。

    丽莎向长子招招手,远志立刻领着另一个弟弟走到母亲身边,一脸严肃地听着母亲大声说:“虽然我的丈夫去世了,可是现在我的儿子远志·宏,他就是一家之主,他会继承他的父亲的事业,承担一家的生计。而我,现丽莎·宏。也在这里宣布,我决不会放弃我丈夫的任何一个孩子,我要让他们全部健康的长大,直到他们可以离开家庭,去过独立的生活为止。

    极星看着眼前的妇人,本来已经下定的决心又无法说出口了。

    征洋的丧礼之后又过了三天,落叶的生活似乎已经安定了下来。

    丽莎夫人为她安排了一间独居的小卧室,落叶整天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发呆,如果没有人叫她,她一步也不会多走,如果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从来不开口。葬礼之后,那对双胞胎相继生起病来,丽莎夫人自己的身体也因为悲伤和cao劳而一直十分虚弱,在强行支撑着身体照顾家庭和生病的孩子之余,她只能暂时忽略了安静的让人感觉不到其存在的落叶了。落叶自己对于陌生的亲人,陌生的环境也缺乏去接近的热情,她习惯地沉默和独处着。

    星还没有离开,不过他一直忙于帮助这个家庭与官方交涉远志·宏继承商行的的事,这几天很少来到落叶面前。

    门响了一下。

    坐在窗边的落叶没有动。

    这个时间会跑来她房间的,只有她的大弟弟,征洋的第二个儿子远立了。这个孩子活泼好动又不怕生,对落叶这个突然出现的jiejie充满了好奇,常常主动亲近她,并且缠着她讲一些异国的风土人情。落叶没有抬头,她知道自己不开口说请进,那个孩子也会跑进来的。

    脚步声渐渐来到她身后,落叶回头看见的却不是那个男孩,而是哥哥远志。

    “啊,是您。”落叶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并且行了个礼。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家庭之后,第一次与兄长单独面对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远志给人的印像沉默寡言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这一点与落叶到是十分相像。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即没有对落叶表示过接受,也没有表示过厌恶,丝毫看不出他是怎么看待这个meimei的。几天来,落叶已经有些接受了“父亲的家庭”了,她有几分害怕兄长会赶自己走。

    “你的名字叫落叶?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落叶点点头。

    “我听那位精灵先生说,是你亲手杀了那个凶手,为父亲报了仇。”远志提到征洋,语调低沉了许多。

    “我不知道……”落叶垂下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的……”

    “可是你做到了,本来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亲手为父亲报仇的。”远志坐下来,示意落叶坐在旁边,“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毕竟对你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只你父亲才是你的亲人。可是你不要指望我安慰你,因为我要承受的只比你更多。”

    “不,我……”

    “我明天就要到邻郡去交付别人的向父亲订的货物,而你也不能再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了,你到mama身边去,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必须帮助她管好这个家,照顾三个弟弟──你是家里的长女,我只能期待你来帮助我,和我分担这一切了,你明白吗!”

    落叶睁大了眼睛。

    “你才只有十二岁,也许跟你作这些要求太过份了一点,可是我们家只能靠我们来支撑下去了。”

    听着远志加重语气说出“我们家”三个家,落叶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远志来告诉自己的是,他信任她。和丽莎夫人的怜悯不同,他是把落叶当作meimei来信任的。

    落叶回过神来,看到远志已经在向外走去,此时他那种慢慢的步子,那削瘦的背影,看起来竟与征洋如此的神似。

    “我,我会努力,为了这个家!”落叶在远志出门之前大声叫。

    远志停下步子,回头对她笑了一下,落叶也用笑容回应着。虽然他们脸上挂的都是那种含着悲哀的苦笑,可是这对个性上有些相似的异母兄妹终于在这个笑容应答中承认了彼此。

    远志·宏出门后又过了三天,星对自己越来越生气,他有些焦燥地在一棵丁香树下踱着步,连那棵树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枝叶微微颤动着。

    “星,你不是不要走了?”落叶在他身后问。

    “啊。”星转过身。他只顾自己的心事,竟连落叶走近都没察觉。

    落叶看着他问:“你是真的要走了吗?”

    星点点头:“你的家人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想我必须回月光山去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作的吗?说出来我会尽力而为的。”话一出口他马上又为自己随口说出承诺而自责起来。

    不过落叶并不知道极星·远林亲口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她摇着头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好多事了,我真幸运可以认识你。”

    “你说话的样子就象个大人。”星怜惜地抚mo着她的头,“你这么大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落叶郑重地说:“我答应了哥哥要帮助他支撑这个家,我不能再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了。即然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就要负起我的责任。”

    从一个小女孩口中吐出“责任”这两个字再次给了极星·远林一次打击。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无声地苦笑起来。

    “星,你在烦恼什么?”落叶拉着他的衣襟轻轻问,她看得出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困扰着这位精灵,如果有可能,她真愿意为他尽一份心力。

    “我……”星向她俯下身温柔地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责任──我不会输给你的落叶,所以我现在要回月光山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嗯。”落叶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要走了,因为今天所有花都开了。大家都说,精灵要离开的时候,植物会用开花的方式为他送行。”她这么说着,泪水模糊了眼睛。

    星四处眺望,触目所及的地方开满了鲜花,也许落叶说的对,这些自然的精灵正在指示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长大了要做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然后去月光山找你!”

    星从枝头摘下一枝丁香,花园里有更多艳丽、大朵的花,可他却觉得这枝花更适合落叶。他念念有辞,用手轻轻抚过花枝,一层奇异的光华笼罩在了花枝上面。“精灵祝福过的花朵永远不会凋谢。”他说着把花别在落叶的衣服上,“到时候带着它来月光山,任何一个精灵都会看出给它祝福的是谁,他们会来告诉我你来了的。”

    落叶用手护住那枝花却又不敢触碰它,激动地点头:“十年对精灵来说是很短的时间对吗?十年之中我一定要成为魔法师!”

    “不管你是不是魔法师,我都会等着招待你的。”星俯下身吻了一下落叶的额头,然后顺着门前的路走去,当他转过街角,一个魔法隐藏住了他的身影,落叶再也看不见他了……

    “星……”落叶喉咙中发出一声哽咽,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能放声大哭出来。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为什么不哭,父亲去世,星也走了,自己和过去的一切一下子完全切断,以后自己生命中只剩下……她回头看着那幢小小的楼房,看着那个正倚在窗边关切地望着她,害怕她会被那个精灵带走的丽莎夫人,一声难以压抑的哭喊突然冲出了她的喉咙。

    “落叶,天啊,你怎么了?”丽莎夫人慌忙冲进了院了。

    落叶张开双手向她迎上来,扑进她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你就哭吧,好好的哭一场……”丽莎夫人温柔地抱住她。这些日子来她自己的眼泪已经干涸了,可落叶却一直没有哭泣,那么沉重的悲伤压在心里,迟早会把这个小小的身体压垮的,她是该痛快地哭上一场了。

    落叶放声痛哭着,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哭泣,幸运的是这个时候有一双那么慈祥的手环绕着她。

    “mama,mama……mama……”落叶紧紧搂住丽莎夫人的脖子,发出声嘶力谒地叫声,丽莎夫人愣了一下,干涸的眼眶中也滑下了泪水。

    秋天来临时,远志·宏回到了家里。

    他平生的第一次行商收获并不大,父亲带回的货物交换来的利润大部分被税收、官员、不怀好意的商人用各种方式弄走了,不过他对自己的这次的经营还是满意的,他至少没有亏本,也向其他同行者证明了征洋的儿子已经开始继承父业了。更重要的是留下了下一次出门的本钱之后他还能够象父亲每次归来一样,把一袋钱放进母亲的手中。虽然这次的金额远远比不上父亲的收入,可他还是从母亲眼中看见了泪花。

    母亲在厨房中忙碌着,准备的全是远志最喜欢的饭菜;落叶捧来了热饮,并且接过他的行李,为他送去了楼上的房间。三个弟弟围在他身边,缠着他讲外面世界的故事,翻着他的口袋寻找礼物。远志轻轻吁了口气,他终于有了父亲每次远行归来的那种心情了。

    “远立,你的功课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还经常被老师教训?”

    十一岁的远立在学校中一向是个顽皮捣蛋不专心学业的孩子,远志这次出门最担心的事之一就是他的功课会不会因为父亲去世而变的更糟,又会不会给今年就要入学的两个幼弟造成坏榜样。

    远立一向除了父亲连母亲的告诫都听不进去,尤其讨厌别人因为他的功课唠唠叨叨,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哥哥就象父亲一模一样,使他不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最近没有挨训──除了上次打架,那是他们先动手的──我的功课可没出差错。”

    “喔,是吗?”听说他功课不错,远志反而有点难以置信。

    “jiejie每天都帮我检查。”远立马上把责任推到落叶身上。

    “落叶?”远志更难相信地扬扬眉。

    火由国是个十分讲究男尊女卑的国家,不仅是大陆上唯一一个法律充许男子娶一个以上妻子的地方。这里的女性甚至没有接受教育的资格,一般来说在家庭的教导下能认几个字已经是火由国女人的知识极限了,落叶竟然可以帮远立检查功课,那在远志眼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回头一想,落叶是在遥远的异国长大的,听说那个国家不仅有女战士、女学者,甚至女人还可以成为国王呢,落叶在那个国家长大,和那里的女孩子一样接受过教育也是很正常的事。

    落叶从楼上走下来,她已经安置好了远志的行李,现在向远志问:“马车是四方车行的吗?我现在赶过去还了吧,免得明天又要多付一天的租金。”她还是一副黑黑瘦瘦的样子,但是那种精明利落的神态已经取代了最初那种茫然,远志归来乍一看到她,都有种认不出来的感觉,看她忙前忙后的,显然已经熟悉了这个家,并且很能帮上母亲的忙了。

    远志取出马车的租金递给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驱赶着四轮马车,向镇子另一边走去,看来这个孩子会很多本来不该是女孩子会的东西。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远志默默喝着茶查看帐本,两个双胞胎在地板上追逐嬉闹,远立在桌子另一边作功课,而丽莎夫人和落叶各拿着针线在灯下缝衣、绣花。

    从纺丝、织布到裁剪、刺绣、制衣,这些是火由国的女子自幼都十分熟练的活计,她们甚至可以在任何一点空闲时间就拿起针线来工作,而且一点也不妨碍她们闲聊或着照看小孩子。对于落叶来说,这样的女工比起其它家务难上一百倍,她到现在还无法习惯拿针的感觉,也无法让丝线听话地在布上绘制出她想要的图案,过不了一会,手指上就会被自己刺一下,放在口中吮着。

    “落叶慢慢来,不用心急。”丽莎夫人拿过绣花架耐心地指点她。

    “嗯。”落叶温顺地答应,不管她多么不喜欢这样的活计,她都发誓要学的象丽莎夫人一样好。

    “对了落叶在北缔国,女孩子们也和男子一样去学校读书,并不专门学习家务的对吗?”远志过几天就要沿着父亲以前的路线前往北缔国熟悉和重建父亲留下的商户,他对那里的风俗产生了兴趣,对落叶问。

    “好象是的。”落叶低声回答,“不过我一直被我生母关在屋子里,从来没有上过学。”

    “你没有上过学?”远志吃惊了,“远立说你都可以帮他做功课。”

    落叶看看正向自己吐舌头的弟弟说:“以前照顾我的那个老女人教过我认字,我平时没事也喜欢看书。不过远立的功课是我专门去请教过他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教远立,也很愿意告诉我,我再结合远立的课本,也就懂得一些了。”

    远志知道,在火由国没有老师会耐心为一个女人讲解的,看来落叶是凭着自己用心,硬是把那些功课弄懂了的,他不由拍拍远立:“你要是象落叶一样用功该多好。”他心里有些可惜落叶是个女孩子,不然这么聪明、用心的孩子,一定会比自己有出惜。

    “姊姊还说她将来想做魔法师呢!她要做魔法师当然得多看书,不过我将来要做个骑士,所以不用看那么多书!”远立自以为有理的嚷嚷着。

    “你想做魔法师?”远志更增加了一份惊奇,落叶和周围火由国的女孩子比起来,确实有太多不同了。

    “对不起……”落叶回答的有些慌乱,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就是啊,女孩子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怎么可以去做那么辛苦的事呢。”丽莎夫人慈爱的说。相处了这些日子,她越来越喜欢落叶,她是真心认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是在屋檐下的:未婚时在父母的家里,成年后嫁一个好丈夫,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至于什么魔法师或其他的身份,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她为落叶打算的未来,就象所有火由国的女人的人生一样,那样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落叶笑着点头,又开始认真的和手中的针线奋战。

    远志看看母亲,又看看落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清冷的光线使秋季的夜晚增添了一份凉意。

    落叶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的双眼一直望着插在桌上那个小小的瓶子中的花枝。即使离开了枝干这么久,即使秋季已来临,这枝丁香花还是一点凋谢的迹象都没显露,依旧开的那么灿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精灵的魔法啊……

    落叶叹了口气。

    魔法、精灵、遥远的月光山……这一切都离她越来越遥远了。只要她想继续生活在这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