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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六:春宴

    “阿母,”张嫣愣了愣,没有料到鲁元会说到自己身上,刹那间微微红了脸颊,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呀,嫣儿还小。”

    “不小啦。”鲁元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青丝,“阿母初遇你父亲那年,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年纪。”她的唇边噙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眼神也幽远起来,显然是记起少年时的旖旎甜蜜。

    “那么,”鲁元收回心神,瞧着女儿笑道,“阿嫣可有中意的人,譬如——”

    张嫣的心在母亲拖长的打趣声中怦怦的跳起来。

    “——张偕?”

    张嫣呼了一口气,“母亲怎么会这么想呢?”她细声细气道,说不清心中涌上是放松是失望的情绪,“我和燕隐只是,”那一年上元,端雅少年男子伸出秀气的手指,为她理发鬓的场景蓦然闪过脑海,那一刹那,肌肤相接的热力仿佛又回到心头。

    “兄妹情。”她迟疑道。

    鲁元也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阿嫣,你可知道,楚国翁主刘撷心系张偕,为何这么多年没有结果?”

    “因为燕隐无意于她?”

    鲁元出神了一会儿,摇头道,“你不知道阿撷,从小,阿撷就心高气傲,总不肯比平辈姐妹低了一个头去。却在结识张偕后,做尽了低头伏小的事。其实啊,楚国翁主艳名满天下,倾心她的人哪里少了?留侯世子张不疑便艾慕于她。张偕敬重兄长,不会为了阿撷让张不疑难过。所以阿撷委屈的很,一直不给张不疑好脸色看。而楚王叔其实也不愿意将她许给张偕……”

    她的话说的含糊断续,个中的意思,张嫣却听懂了,“阿母,”她打断鲁元,抿唇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鲁元笑得一笑,“留侯与你父虽非同宗,却为同姓。周礼有云,‘同姓为婚,其生不蕃。’故张偕虽是妙人,却非吾女良配。”

    “唔,”张嫣闷闷答道,“我知道了。”

    “那便好——我与你阿婆为你看中了齐王世子襄,这次太后寿辰,他将代父来贺,便可一观人品,若是好的话——”

    “阿母,”张嫣吓了一跳,连忙截断她道,“我不需要。”

    “好。”鲁元柔声道,“阿嫣若听的不开心,阿母就不说了。只是阿嫣,阿母要你知道,母亲总是想将最好的捧给你。凭着阿婆和舅舅的照拂,日后你可稳坐齐王妃之位。”

    鲁元的话语柔和的像一汪泉水,听在张嫣心头却梗郁,母亲对她的心意,她都知道,只是她无法接受这种纯粹为了地位利益而结缡的婚姻,“阿母,”她蓦的抬眸,直视鲁元,“若当年赵王世子不是爹爹,你,会答应下嫁么?”

    鲁元在女儿晶亮的眸前哑然失语,利益和真心能够相合,是一种幸运,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幸运呢?她和从前的母亲一样,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女儿,该当一个诸侯王妃才能配的上。

    可是,纵是地位再尊贵,若是枕边的人不是自己真心所系,又哪能真正幸福?

    这一日是樊伉与曹蕊的长子景的百日宴。

    樊景出世的时候,张嫣远在宣平,并未到贺,这一次便分外郑重,选了厚礼早早上门。

    水阁之上,曹蕊哄着怀中的孩子,将樊景交给奶娘,回头看见张嫣好奇的目光,笑问道,“阿嫣,怎么了?”

    “没什么,”张嫣垂眸笑道,“我觉得,蕊jiejie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少了一份灵动娇俏,多了一分柔和沉稳。

    嫁入樊家的时候,曹蕊不过十四岁,生樊景之时亦连十七岁都没有满。若在两千年后,十七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在汉代却已足够为人妻为人母。张嫣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盈儿存活率低,母亲怀孕年龄太小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当初陈瑚“病”逝,除了吕家的因素,也有太早怀孕身体不好的缘故。

    曹蕊扑哧一声笑出声,亦叹道,“都嫁人两三年了,怎么还可能和从前一样。等阿嫣以后成婚就知道了。”

    “少夫人,”家人在阁外禀道,“吕九娘子到了。”

    “快请进来。”曹蕊连忙起身道。

    这是张嫣第一次见到声名斐然的吕九娘子。

    吕未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纤瘦,就显得很窈窕,一头黑泉水般的青丝在身后结了个椎髻,家仆将之迎到水阁之时,岸边的白花树落下花瓣来,少女捻起一片落在胸前的花瓣,映衬着湖水中清凌凌的倒影。一瞬间让人微微目眩,漂亮的像一个冰雕美人。

    大汉贵族男女盛行早婚,十六岁的吕未按理早该婚配,却一直没有许人。长安的王侯贵介皆心知肚明,吕太后与建成侯早有默契,待陛下父孝满后,便为他迎娶吕未。因此,可以说,实际上,吕未便是大汉的未来皇后。

    这也是曹蕊特别尊重吕未的缘故。

    见了襁褓中虎头虎脑的男婴,吕未唇边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想要弯下腰去摸一摸,却旋即放弃,抿去笑容,奉上了礼。

    她送的是一卷手抄。

    昔年孔子删定,其后辗转传于荀卿。楚王刘交少年时,曾与申培,鲁穆、白生受于荀子的学生浮丘陵伯。吕未生来好学,虽身在闺阁,却志气不小,知晓此事后,便在楚王来朝之时亲向刘交请教。而刘交看在她身世的份上,倒也教导过她一阵子。

    这卷,便是她按楚王的教诲结合自己的理解批注而得。秦皇焚书坑儒之后,晦涩,其中微言大义,有些模糊,有些已有分歧。所以这卷极其珍贵。

    但是,张嫣一头黑线,这可是一个小娃娃的满百日宴啊,送,是不是有点,不适合啊。

    未来皇后送的礼,再不适合,也得笑着接着。说了几句话,曹蕊便笑着道,“九娘子还未见过宣平侯家的阿嫣吧,她刚从宣平回来。”

    张嫣起身揖道,“阿嫣见过九姑姑。”

    吕未微微颔首,眼神很是清冷漂亮。

    到贺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身份贵重的年轻女眷,便被迎进了樊府的花园,张嫣站在一株扶疏花木之下,回身看了看水阁之上独坐的吕未。她的白色衣裙在湖风之上飞扬成一种涟漪的弧度,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吕九娘子果然名不虚传。”身后,荼蘼翘舌难下。

    “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行呢?”张嫣嘟囔着,如何能襄助舅舅担起大汉的万里天下?她本对吕伊盛情提及并一直敬慕的吕九娘子心怀期盼,一见之下,竟是隐隐失望。这样独善其身的女子,不是不好,只是,配不起她的皇帝舅舅。

    一瞬间张嫣哑然失笑,其实,论起来,刘盈自己也有千不好万不好的地方,只是自己心极偏颇,却是全都忽略了过去。

    “阿嫣,”身边,太仆夏侯婴之女夏侯玥细声细气的笑道,“你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嗯,这四叶纹饰是怎么绣上去的?”

    张嫣回过神来,笑道,“我于绣法之上没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在宣平的时候见了田野边的野花草,画了样子,要家里绣娘照着绣罢了。”

    她因从后世而来,审美上打了很多后世的烙印,虽然并未刻意张扬,但是在妆饰用物之上,毎有新意,又因为太后之孙的地位,不知不觉便成为长安风潮的带领者。

    “果然漂亮的很。”另一位贵介女子傅岚欣羡道。

    忽有人在园外禀道,“楚国撷翁主到,吴国留翁主到。”

    张嫣回头去看,果然见当前走入花园的刘撷,一年不见,刘撷越发美丽了,右眼三分一下,一粒泪痣,妩媚添华。

    而其身后的黄衣少女,和刘撷一般年纪,乍一看上去容貌不及刘撷娇艳,只是若多看几眼,便可觉得少女身上有一种安谧气质,爽朗大方。

    她从前,并未见过这个吴国翁主。

    “阿嫣可能不知道,”身边,夏侯玥解释道,“先帝十二年时归沛县,封沛侯刘濞为吴王。这位留翁主,就是吴王的meimei。”

    “哦。”张嫣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们咯咯笑道,“这两位翁主,怎么一起来了?”

    “怎么了,”张嫣怔了一怔,奇道,“她们之间不和么?”

    “撷翁主喜欢燕隐公子,阿嫣你是知道的。”夏侯玥轻声道,“往日里她身份尊贵,又是宗室第一美人,旁人皆不敢争锋。自从吴王携妹朝长安之后,不知怎么的,这刘留便和张偕结识,一副交情很好的样子,你说,楚国翁主那个爆炭脾气,如何能忍的下去,这半年来,每次再宴会郊游中遇见,都要明争暗执一番呢。”

    真是,男颜祸水啊。

    张嫣逗笑出声,往花园中心瞧去,果然见刘撷与刘留在争执些什么,刘撷激烈质问,神情激动,对面的黄衣少女却好整以暇,绵里藏针的挡了回去,不落下风。

    不多时,管家前来吩咐开宴,于是女眷们纷纷走出园子。

    “呀。”夏侯玥轻轻呼了一声。

    走出小径之时张嫣衣袂勾在伸出来的树枝之上,所悬香囊从中滚出,一路滚到黄衣少女脚下。

    刘留弯腰拾起。

    “多谢留翁主。”张嫣笑道。

    少女抬头眯眼看了看站在假山路径的女孩,她约莫十岁左右,带着青涩的美丽,像是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于是微微一笑,递还了香囊。

    “阿嫣,走了。”不远处,夏侯玥唤了一句。

    刘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宣平侯家的张娘子?”

    张嫣愣了一愣,答道,“是。”

    “单名一个嫣字?嫣然的嫣?”

    “……是。”

    刘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那个,”夏侯玥讷讷道,“阿嫣,你得罪过这位留翁主么?”

    “……我从前见都没见过她,谈何得罪?”

    张嫣叹了口气,这场宴会还没有开始,她便已经觉得食不知味了。久别长安,那些人,那些事,一瞬间她都有些隔膜。

    长安楚王邸

    刘撷从樊府回来,看见马夫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驾入府中,小厮上前来揖道,“翁主,王爷在书房等你。”

    “父王,”刘撷上前拜道,“您不是说明日再入长安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路上走的快了些,便索性入长安了。”刘交将手中竹卷放置架上,回过头来,案上烛光照亮那张中正平和却略带风尘的脸。

    “撷儿,待这次太后寿辰过后,你便随我回楚国,行及笄礼。”刘交道。

    “我不。”刘撷吃了一惊,抬头果断拒绝道,眼睛明亮坚定。

    “撷儿,”刘交抬高了声音,严厉道,“你还想这般胡闹,让长安百姓看笑话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小了。”

    刘撷落下泪来,“我只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胡闹么?”

    看着爱女这般模样,刘交恍然失神,想起早逝爱妻,不由就软了口气,叹道,“撷儿,你该心知肚明,你跟在张偕身后这么多年,若是他有心,早就向我来提亲了。既然他没有,你也该死心了。”

    刘撷摇摇头道,“也许父王说的是对的,可是对我而言,也许再坚持一会儿,他就会爱我了。除非他娶亲,否则,就这么放弃,我会不甘心的。”

    刘交哼了一声,“纵然张偕回心,为父也不会答应。张偕人品气度虽好,却只是次子,无袭爵之分。倒不如他的长兄张不疑——”

    “父王,”刘撷打断他的话,神色不善道,“是不是张不疑到您面前说什么了?”

    “让他不妨死心吧。我纵然嫁不成张偕。也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她负气转身,哐当一声摔门而去。刘交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方叹了一声,“痴子。”

    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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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算是过度,为了介绍几个新出场人物。

    我觉得我应该整理一个出场人物表了,才能方便让人弄清楚人物关系,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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