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景帝祭天【2】
冬日寒夜漫长,凌晨时分却仍旧天色浑黑,白悠兮抱着被子被千府外头的喧嚣声吵醒。【】适时屋子外头绿烟也正喊着她:“白姑娘,您可醒了?今个儿国主祭天,场面宏大多年难得一见,来的人把整条街都挤满了,小姐邀您一同去看呢。” 国主祭天? 她脑子里不知为何闪出那个红衣少年的身影,莫名的兴奋瞬间驱走了睡意。 答应了一声绿烟,她开始洗漱穿衣。 今日祭天仪式本该是无虚道长cao办,不晓得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曾经眼盲柔弱的少年是否长成了一副英俊的模样。 一国之主,万人之上。 千晗雪拉着白悠兮自千府大门口的人流之中一路往前挤,深冬的早晨寒意颇盛,天色发蓝还未全亮,口中呼出的白气在每个人发梢眉眼之间传递,仿佛刚刚出笼了一屉热包子。 白悠兮用一块布缠住了满头白发,一张脸被衬得更加素白毫无血色,只两座黛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唇色也红得极淡。 她整个人便仿佛摇曳在缓缓河边的一瓣纤弱孤花,秀致素雅,又坚韧柔软。 千晗雪在一旁搓着有些发红的手指,白悠兮自带寒毒寒气,这样的温度已不觉得寒冷。 “圣上驾到!” 两人赶早不如赶巧,正好遇上景国国主赤流玥的圣驾。 百姓跪倒一片,齐刷刷两排带刀侍卫像被拴住的两根刚硬铁链,守卫天衣无缝,只有一座鎏金镶玉的盛大龙辇,被四匹白色骏马嗒嗒牵引而来。 落地一双金丝蟠龙靴,年轻的国主身着赭红色如意团龙纹衮服,头戴明珠紫金冠,一身九五至尊浩浩威严之气,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白悠兮跪在人群之中,看不清天子正脸,只等着他喊句平身之类。 是时琳琅玉声环佩作响,赤流玥微微倾身,握住轿中皇后的手掌扶着她下来。 “天下臣民皆为一家,诸位平身吧。”赤流玥平掌抬袖,眉宇含笑间尽是威严正气。 “多谢圣上!” 白悠兮拍了拍膝盖,抬眼看到天坛前方一对璧人。 赤流玥容貌相比他离开玉龙雪山时候更为成熟了些,他的身板笔直,身材伟岸,一张脸刀削斧刻,长眉入鬓,星眸沉沉,甚是俊美。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没有聚焦,只是坚定而自信,威风凛凛稳重刚毅。 毕竟是肩上承了担子的人。 白悠兮觉着陌生又熟悉,只为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感到欣慰。 她的目光平移,移到那位小腹微微凸起的皇后身上。 头顶凤冠的华美女子,面罩一层金纱,神色温柔平静,露在外头的一双美目竟是红色的,额间花钿的形状甚是奇特,恍如一小簇火焰。 白悠兮觉得那花样甚是熟悉,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白悠兮用胳膊肘戳戳千晗雪。 “晗雪,你瞧皇后娘娘那双眼睛,可真是好看极了。” 千晗雪把手掩在嘴边,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是雪山脚下的奇女子,就是她治好了国主那双眼睛。” 白悠兮若有所思。 “说来也巧了,我私底下听闻啊,咱们皇后娘娘的闺名也姓白!” 姓白? 一旁一位大妈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嘀咕,满怀好意地插进来多嘴:“这有什么,天底下姓白的可多了去了,哪有一个能有她那样的福气,嫁给我们国主啊!” “肃静!”侍卫大哥一个白眼。 牺牲祭祀,编钟长鸣,群臣祷告,国主祈福。 声势浩大的祭天仪式按照步步流程举行,无虚道长拂尘甩出,金光乍现,又引来一阵阵如潮水般的群民参拜。 祭祀**,要给皇后腹中的皇子祈福。 皇后持香拜过,主持祭天的官员在一旁稍作提醒,皇后犹豫了一下,素手揭过脸侧的金纱,露出真颜。 白悠兮站在天坛右侧,伸长脖子只能看到皇后侧脸。 怏怏看不到美人正脸,白悠兮甚是无趣地盯起了赤流玥的御驾马车。 皇家果真是气派极了,那辆马车是金银做的骨架,宝石玛瑙镶的镂顶,连帘子都看上去滑溜麻顺的…… “悠兮,看啊看啊。”千晗雪一脸兴奋地拉过白悠兮的胳膊。 她目光转回去的时候有点恍如隔世。 看定了当今皇后转过来的那张脸,白悠兮屈着身子捂了捂颤动的心口,觉得浑身都被雷电狠狠打击了一道。 那时她尚且年幼,还是玉狐那团绵软的身子,爹娘自两族边界巡视回来,那个扎了两个团髻的粉嫩女娃坐在娘亲背筐之中,两只小手扒拉在竹筐子边缘,见到那团雪白,小腿一纵从那筐子里出来,毫不陌生地将它抱到怀里。 “我家本来有个弟弟,也和你这般大,可惜他太皮了,跳到河里头就再也没浮起来……” 她觉得这小姑娘可怜,把狐狸头往姑娘怀里钻了钻。 爹娘告诉:“她叫水瑶,以后有她陪着你,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从此那姑娘日日伴在她身侧,替她喂食,给她洗漱,她便黏着那姑娘寸步不离,一得空便要往那温软香气的怀里钻,直到她得了机缘化作八岁女童的模样,那姑娘仍旧不舍寸步地照料她,拥抱她,用一双葱嫩的手烧成她爱吃的菜肴,编织成她爱玩的蚱蜢和花环,无微不至,相处之情即使骨rou姐妹也难以望其项背。 越过那些痛彻心扉的焦黑色回忆,童年纯真年代的岸头都是她牵着她的暖心回忆。即便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也有那位姑娘的纤弱臂膀紧紧抱起自己,而自己望着她浓黑发髻之中的红色珊瑚簪头,觉得仿佛看到了遗落雪海之中的仙女。 那时候她渴望成为她。 佳人笑倚梨枝旁,亭亭玉立,茫茫雪中九天一点珊瑚红。 记忆中的人便该长存于记忆中,跳脱出来就会觉得陌生。 此时所有记忆都成为水中浮花,咫尺天涯,她从没觉得那雪景中人离她如此遥远过。 该是她,怎么会不是她? 人海将她们隔在两端,华服宽袖的她承着帝王宠幸,受臣民匍匐之礼,母仪天下。 白悠兮就静静望着那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很想冲上去问问那人,这些年来,你可曾回过雪山?你可曾看到过我为你立的墓碑?如果你在那场灾难里头活了下来,你可曾想过来寻我? 编钟鸣起,鼓声震天。鼎炉之中香柱参天林立,牺牲五谷撒入天地。 水瑶,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赤流玥待你好不好? 祭天祈福仪式过后已是下午。 别样愁绪如一团散气,长久依存在白悠兮心口,她辞了绿烟端来的饭菜,一人独坐于闺房门口,五指摩挲着手上的银铃,由于寒毒的原因,她不笑的时候脸上多存了几分沉沉的死气。 小蕉提着鸟笼不明所以。 白悠兮刚刚回来的时候神色很是欣喜,可不过一会儿,她的神色便渐渐颓了下去,直到现在一副石膏脸。 她脑中不停闪现祭天仪式上白水瑶的那张脸,与记忆中常年服侍在她身侧的那位女子渐渐重叠。 可偏偏有些地方不对劲,她始终说不上来。 “小蕉,你见过水瑶吗?就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一个美丽姑娘。”白悠兮突然开口。 小蕉拧着眉头:“虽然我一直在雪山山头,但向来都躲在芭蕉里头修炼,不怎么关注外头的动静。” 白悠兮嗯了一声,解释说:“她是我亲人。我发现她还活着,琢磨着要不要去认她,可你也晓得,我没几天能活了。她之前肯定以为我死了,我若去找她便给了她希望,如果我再死一次,她会更难受的。” “诚然,你说她是你亲人,肯定见不得她更难受呀。” “可我……”白悠兮抱起膝盖,抿着嘴,“可我还想见见她,我想在死前还能和她说说话。小蕉,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为何我把你从冰块里挖出来,却还要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呢?”小蕉默默抹起了眼泪。 白悠兮抱了抱小蕉:“若不是你救我出来,我甚至不知道水瑶还活着。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天命吧。” 晚上,白悠兮在床上辗转反侧。 冬日的夜尤其的黑,白悠兮极小的时候很是怕黑,那时水瑶很是善解人意,夜夜将白悠兮就寝用的梨木盒子提到自己房间一起睡。 那时候挨得近,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得到人形,只知道少女温馨的怀抱总是近在身旁,一时一刻都不曾远离。 她感受自己脉搏的跳动,却感受出了流逝的生命。 寒毒频频折磨她,她勉力压制着。 若有朝一日寒毒窜到她心口,便又如同冰封极刑那样,再也动弹不得。 水瑶没有死,无虚道长应该是知晓的,但他却迟迟未肯告诉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她一闭眼,眼前便浮现水瑶的脸,以及额头上显眼的火色花钿。 幼时满满的回忆侵入脑海,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抱住被子渐渐哽咽。 guntang的泪落在她手背上,渐渐渗入衣袖之中,再也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