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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休假

    风吹柳絮,梅子渐黄。

    一阵夏雨一阵暑热交替了几次,不知不觉就到了盛夏时节。

    “爹爹,阿娘,这边!”

    柳儿迈着小短腿在陆家乡下别院的后花园小径上奔跑,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响起。

    梅娘一直跟在柳儿身后,不住劝着:“哎哟我的大少爷,您悠着点,别磕着……”

    梅娘是那种典型的低眉顺眼的仆妇,为人做事都相当小心谨慎。芳菲很满意她这点,带孩子嘛,当然是要细心的人了。

    不过此时走在他们后面的芳菲却笑道:“不妨事的,梅娘,让他跑吧。这小家伙就是安静不下来。”

    柳儿四岁了。在芳菲的“科学”喂养教育下,长得比这时候的一般孩子要高壮得多,虎头虎脑的十分惹人喜爱。

    他小点的时候,芳菲也老是怕这怕那,不敢放手让他自个乱蹦。但陆寒和她长谈过一两次后,芳菲再心疼儿子,也知道太宠着孩子反而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

    所以相对起普通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粗养”的柳儿反倒更加活泼、健康、聪明。这让来陆家拜访,见到了柳儿的各家夫人们都羡慕不已,纷纷在向芳菲“求子”之余还屡屡求教育儿心得。

    只是,寻常的豪门世家,哪里敢真的放手让孩子“天生天养”?谁家孩子一下地不是奶妈婆子丫鬟一堆的围着,夏天怕晒冬天怕寒,一天到晚就圈在屋子里。就算她们从芳菲这儿听到了什么育儿经,也不敢用在自家孩子身上的。

    “哥哥,哥哥……”

    柳儿本来是在呼唤爹娘,没想到却把三个跟屁虫弟弟给叫来了。

    陆寒和芳菲含笑看着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三胞胎在奶娘们的牵引下,蹒跚着朝柳儿跑过去。

    “这三个小的,倒是很黏柳儿啊。”

    陆寒哈哈笑道。

    芳菲看陆寒额角透出几滴细汗,随手拿起自己的绢子给陆寒擦去。“这儿挺热的。咱们到水榭那边去吧?”

    “没事。我常年呆在公事房里做事,闷也闷坏了。多晒晒日头也好!”陆寒对芳菲一笑:“不过娘子还是要撑着伞才好,别晒坏了你的冰肌雪肤。”

    “油嘴滑舌。”芳菲低声娇嗔了一句。虽说已经是多年夫妻,两人相处时依然如新婚一样甜蜜。陆寒最爱时不时逗逗娘子,听听娘子的娇声训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京城里的那帮人,准以为自己现在郁闷得要命吧?哪里想得到自己正在和娇妻爱子惬意的休假……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那时,朝中的论战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平时文质彬彬的文官老爷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数次差点在朝廷上大打出手。

    拜祖制所赐,大明的文官地位蛮高的,他们甚至养成了在朝会上一语不合便拼命争论的恶习……呃,其实也算是民主的一种啦。总之,皇帝很多时候也奈何不了文官们,即使朱毓昇名列本朝有史以来最有权威的皇帝的前三甲之一,也不行。

    陆寒身为四品文官,那是每天都得上朝的。结果时常被人当成靶子来攻击,各种恶评是潮水般涌来。

    本来陆寒还可以淡然处之,可后来,言官们对他的弹劾升级了。他们抨击陆寒“不务正业,以官员身份cao持商贾贱业,一心敛财如追蝇逐臭”——就是说陆寒只顾着家里铺子的生意。

    这真是欲加之罪。大明官员们只靠俸禄过活的那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有灰色收入的。比起那些贪腐之人,陆寒靠着家里的铺子补贴家用,要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可是“廉洁自持”的典范呢。

    但是言官的一张嘴啊,真是可以“生死人而rou白骨”。对于这种严重的指责,陆寒只得上请罪折子自辩了。可言官们才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们攻击他,其实是受了大佬们的指示,要借着打击陆寒来告诉皇帝——重开海禁,没门!

    言官们接着弹劾陆寒有前科,在当年的舞弊事件中“自有可疑”,认为他根本就参与了泄题。又说他在司经局时“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居然还“蒙蔽圣听”被提拔到吏部来。还有人翻旧账,将司经局以前盗卖藏书的事情翻了出来,认为这是陆寒“渎职贪污”。

    这罪名太重了。陆寒无奈之下,再上了数封请罪奏折,按照惯例,将自己视为“犯官”而停止了办公。一般说来,他这种情况,只有皇上亲自下旨说查明真相,还他清白,他才能重回朝堂。

    总之,在皇上将他再度召回朝廷之前,他被闲置了。

    众人以为陆寒这回真要完蛋了……皇上现在被各位阁老围攻得焦头烂额呢,哪里顾得上他?他们都在等着看陆寒的笑话。

    也正如他们所愿,陆寒请罪回家后,先是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探访,紧接着又带着全家老小“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到乡下去了。

    和陆寒作对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暂时不再关注他的情况。

    如果他们看到陆寒现在的惬意生活,肯定会集体惊掉了下巴……

    只见陆氏一家,正坐在百花盛开的溪边水榭中嬉笑作乐。陆寒左拥娇妻,右携长子,眼前是三个玉瓶儿般的小人儿,嘴里吃着芳菲亲手做的荷花糕,桌上还有一壶刚刚泡好的香茶……人生极乐,莫过于此。

    “碧桃,让人去取我笔墨来,我要在此作画一幅。”

    陆寒早在递上万言书的时候,便将荣辱置之度外。和心爱的家人在这仙境般的别院里住了两天,更是神清气爽,胸中仅存的一点丧气也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芳菲和孩子们听说陆寒要作画,都好奇的围过来看。平心而论,陆寒在作画上的灵气却比不上芳菲,他还是更擅长策论文章。作画,只是他意兴所至偶一为之罢了。

    “让娘子见笑啦。”

    陆寒想画水榭边的那丛翠竹,反复揣摩了好久方才下笔。他喜欢用泼墨手法,随意挥洒几笔,将一丛修竹的形态绘于纸上,又画上两只飞鸟。

    芳菲看陆寒画好了一大半,笑道:“相公的画,比起以前越发清幽了。”

    这也不算谬赞。陆寒近年来养气功夫比少年时好了许多,画风也变得更飘逸。

    陆寒也笑:“娘子不如也来画一幅?”

    “好呀,我也要看阿娘的画!”

    柳儿拍手大笑,几个弟弟也都跟起哄。

    芳菲的确也被陆寒的画激起了兴致。榴红赶紧替芳菲再磨了一砚浓墨,小双和碧桃定好雪浪纸,几双眼睛都看着芳菲。

    “我好久没画竹子了,也有些手生了。”

    芳菲边说边画。和陆寒的泼墨写意不同,她是走细腻风格的。柳儿和弟弟们都仰着小脑袋看芳菲细细勾勒出几枝翠竹的模样,也说不出哪儿好,却觉得像是看到了真竹子似的——芳菲画竹仿郑板桥,自然大气,确实比陆寒要高出一筹。

    她正在凝神作画,却听得陆砚匆匆来报:“老爷,夫人,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大人来了。”

    萧卓来访?

    芳菲赶紧将笔搁下,和陆寒一道出了水榭想出去迎客。两人才刚刚走到水榭旁溪上的小桥中央,便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过了假山。

    “萧大哥!”

    陆寒惊喜地迎上前去。

    他不太清楚萧卓为何会到这儿来找他。按理说萧卓公务极其繁忙,应该是抽不出什么时间到乡下来的,这一趟过来绝不会是单纯的访友而已。

    难道,是朝廷上……

    他粗看了一下萧卓的脸色,只见萧卓英气勃发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但眼中依然有着慑人神采,看起来精神不错。

    两人厮见毕,芳菲才过来向萧卓行礼。萧卓略侧身偏了偏,口中道:“弟妹不必客气。”

    陆寒本想请萧卓到外间厅上坐下再说,但萧卓远远瞥见水榭里冒出几个小脑袋,大笑着迈步朝水榭走了过去:“来,好久没见过我这几个侄儿了,让我瞧瞧去!”

    萧卓自己没有孩子,却格外喜爱孩子。尤其是芳菲的这几个儿子,他是喜欢得不得了,三不五时让人给他们送好东西。

    三胞胎犹可,柳儿一见萧卓就扑了上来,“伯伯,伯伯”地叫的好不亲热。萧卓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去看那三胞胎,水榭里顿时笑成一片。

    “哦,子昌和弟妹正在作画?好兴致。”

    萧卓看到水榭靠窗的桌上,摆着两幅截然不同的水墨修竹。他呵呵一笑,看了几眼,先指着陆寒那幅说道:“子昌好修养……遭到那些言官如此侮辱,依然能保持这等平和心境,愚兄果然没有看错人。”

    陆寒谦虚地拱了拱手。他知道萧卓这话是意有所指,内中必有深意。“没有看错人”……是想再让他去做什么呢?当然,想让他去做事的,不会是萧卓,而是萧卓背后的——皇上。

    萧卓又看了看芳菲的画作:“弟妹的墨竹图,仍是这样秀逸空灵。”

    芳菲微微低下头道了一句不敢,不经意地想起,朱毓昇曾指着宫中偏殿书房的墙壁一角对她说:“你曾让人给朕带来一幅竹子,上面还题了几句诗……朕当年,一直就是把这图挂在这个位置。”

    以萧卓和朱毓昇的关系之密切,他肯定也常常出入朱毓昇的书房……看到她画的“任尔东西南北风”吧。

    “对了,萧大哥,”芳菲想起一事:“我们出京那日,听说前一天绿影在御街上遇上了什么刺客?当时我们着急出京,也就没到府上去慰问,不过听下人说好像绿影被一位锦衣校尉救下了?”

    说起这件事,萧卓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减了几分。

    “多谢弟妹关心了,影儿只是受了点惊吓……那刺客以为是我坐在车上才出手的,结果却差点伤了影儿。那天我们锦衣卫刚刚从外卫所提拔到京城的一个小校尉正好路过,出手把贼人解决了。现在影儿已经没事了。”

    事情当然不像萧卓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如果仅仅是萧绿影被人胁持也就罢了,反正人救回来了。可是,她当街杀了人……即使是自卫还击,对她的名声影响也太大了。

    一个杀过人的女子,哪个好人家敢娶?

    可是当萧卓看到因为受惊过度又淋了大雨病倒了的绿影躺在床上,苍白着脸儿喊他“爹爹”、“爹爹”,他又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唉,反正影儿还小呢。等过几年,说不定大家又忘记了此事,或许他把绿影嫁到外地去也行……再说吧。

    芳菲知道萧卓赶了一个早晨的路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和他们夫妻闲话家常而已。问过了萧绿影的事情,她便识趣的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陆寒将萧卓请到内书房中。等下人们都离开了书房,陆寒亲手关上房门,两人才真正摆开了谈话的架势。

    “子昌啊……你倒是躲清闲了。”萧卓苦笑了一下:“皇上在京中却不太好过呢。”

    别人不敢这么说皇帝,萧卓还是敢的。这算不得不敬,只是随意了些罢了。

    “他们竟抗议得这么厉害么。”

    “嗯。”萧卓点了点头。“各种派系都出头了……说实话,开海禁肯定要伤到很多人的利益……”比如走私为生的沿海大商家,以及受到这些大商家供养的文官们。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萧卓说道:“最要命的,也是皇上最没法说服众人的,是重开海禁后该拿出什么措施来……如何重振太祖时海运上的威势?船厂早就散了,船工们也都后继无人,而朝廷也没有半点宽裕的银子来造船啊。还有,虽然有西洋人画的海图,可那几个洋和尚毕竟不是船员,海图不清不楚的……”

    陆寒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回答,嘴角却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朱毓昇当然也不可能只靠陆寒这只冲锋的卒子,他要是没拉拢起一批有分量的文官,也不敢在这个时机就提海禁的事。萧卓的诉苦,是半真半假……朱毓昇不可能是这种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有法子应付敌人。

    只是,萧卓……应该是为了自己临离京前,给皇帝上的最后一封奏折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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