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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与我为忤不可生

    云城和雨城,两城虽只一水之隔,情境,却是天差地远。

    十几年前,司马青把云城给了纳兰雪做封地,并许她,云城归她管辖一日,便一日不用给莫国上缴国赋,纳兰雪寻常里有司马青隔三岔五给的打赏,也不缺银子,便索性把城赋又减了两成,把剩下的八成城赋,也多数用于了修缮水利,兴办学堂,加固城墙,扶老助残。

    说句不夸张的,如今的云城里面,农商兴盛,屋舍齐整,幼有所学,长有所长,老有所养……遍走街道,也见不着一个乞丐!

    云城里的百姓,都未见过纳兰雪真容,但,却是每一家的墙壁上,自己祖宗的供奉牌位旁边,都会贴一张她的画像,画像之下,是一个她的长生牌位,日日为她求祷祈福的香火不断。

    而只是寻常城池的雨城,却是不同,国赋一分不可少,城赋一厘不能缺,城中只有一座官办的学堂,壮年人或外出经商,或忙碌农耕,幼童多由老人看管,若家中老人亡故的,便只能整日在街上瞎逛乱玩儿,一直等到官学里面排号儿到了名额,才有机会入学。

    有很多的雨城百姓,在云城里有亲戚的,就想法子投奔去,没有亲戚的,就想着贴些银钱,攀一份儿女亲家过去,将来,孩子有了孩子,便借着去照料的理由,前往“暂住”……待“暂住”的日子长了,有了银钱买田置地,经营铺面。也就不回雨城了……

    换句话说,云城里的人。不管是娶媳妇儿,还是嫁姑娘。都是抢手的很,哪家里一有了适婚的男女,今日过了生辰,明日,便会有雨城的媒婆来登门!

    司马青五日前下的诏书,这时,早已贴满了雨城的大街小巷。

    赐雨城为五皇子封地,不日,五皇子便将携新过门的妻子。云城的城主,纳兰郡主,前来雨城定居!

    此消息一出,整个雨城,就都沸腾了起来!

    甚至有人猜测,用不了多久,雨城就会变成第二个云城,雨城的百姓,也将从此过上。跟云城百姓一样,富足美满安乐,老有所养,幼有所学的。好日子!

    “这城门城墙,都该修一修了。”

    行至雨城南门,纳兰雪勒了缰绳。抬起头,看向了门楣上面。已经被风雨蚀的斑驳陆离的“雨城”二字,扭头。看向了骑马走在她旁边的司马殇,似是无意的,跟他提了一句,“居安思危,方能后顾无忧,现在是没有兵乱的安乐年份,用来重修兴建城池,最是合适。”

    “雪儿说得轻巧,重修城池,可是大花销,咱们到哪里寻这笔银子去?”

    听纳兰雪说要修缮城池,司马殇不禁一愣,继而,便露出了无奈神色来,稍稍沉默之后,从自己衣袖里面,翻找出了一小打儿银票出来,塞进了纳兰雪的手里,“不瞒雪儿说,之前时候,殇一月的俸银,才只得五两银子,连养活自己宫中的下人,都不够用,去跟母妃讨要了几次,便不好再开口了……这些,便是殇的所有家当,总共两千三百两,都是殇以前时候,同人赌棋赢来的……”

    “同人赌棋?可真是有你的!”

    听司马殇竟是跑去跟人赌棋,赚取花销,纳兰雪不禁一笑,低头,瞧了一眼,已被塞进了自己手里的那一小打儿,足足有二十几张的银票,眉梢微扬,打趣司马殇道,“你把这零花儿都交给了我保管,就不怕,哪一天,你惹了我不高兴,我让人不给你饭吃,你连出门儿去打个牙祭的钱,都没有了?”

    “若殇惹了雪儿不高兴,便是殇的不是,莫说雪儿只是不给饭吃,便是打,也是打得的。”

    听纳兰雪这般说,司马殇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揪了马匹缰绳,让自己的马跟她的走得更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跟她说道,“只是,咱可不可以商量一下,若殇真是一个不当心,惹了雪儿不高兴,雪儿要打殇一顿撒气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打脸?”

    “你这坏东西!可就瞎说罢!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说这些话出来,也不嫌丢人的!”

    嗔了司马殇一句,把银票交给了燕娘收管,纳兰雪便笑着揪了马匹缰绳,往城门里面去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越发的觉得,司马殇是个很能跟自己相处融洽,极会哄自己开心的人了,这种感觉,跟她记忆里的千叶,有些不那么全然一样,但,却是并不讨厌。

    人生于世间,所历不同,言谈举止,处事之道,自然,也就会有些差异,这没什么可奇怪的,纳兰雪这般想着,便没再过多追究。

    雨城的城主府是个有些旧的三进小院,因太久无人居住,疏于打理,而爬满了青苔和藤蔓。

    纳兰雪跃下马背,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颇有些惶恐的城守,并没再说话,走上前去,一脚朝着院门上踹了过去。

    吱一一

    砰一一

    院门在纳兰雪的这一踹之后,没筋骨的朝里面打开,待开到了一半儿,便因门枢腐坏,无法承住大门的重量,而彻底寿终正寝,那院门,直直的平摔在了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燕娘,去云城的郡主府,唤几个下人来,把这里收拾打扫一番。”

    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苦相的司马殇,纳兰雪不禁莞尔一笑,缓步走近他的身边,牵起了他的衣袖来,全然把城守当成了摆设,“咱们先去逛逛街,了解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城,咱们的家了!”

    “好。”

    见纳兰雪半点儿都不懊恼发愁,司马殇便也得了信心般得,冲着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一切皆都听雪儿的。雪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娘去云城寻人来打扫院落。纳兰雪和司马殇两人,便辞别了城守,只带了小厮风断一起,去城里逛街。

    说是逛街,却是半点儿东西都不买。

    寻常女子喜欢去的那些个,衣裳铺子,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纳兰雪也是一间都未进。只跟人打听了米价,盐价和炭价这三样,瞧得司马殇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些什么。

    “雪儿,你跟人问这些作甚?”

    把雨城里的三条主要街道都走遍,见纳兰雪还是只问不买,两手空空,还一脸意犹未尽的。司马殇便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凑到了她的身边儿,压低了声音,跟她问道。“是没有趁你意的,还是嫌贵?若是有看好的,你就买。别不舍得,实在不行。我就再同人赌棋去!”

    “你好歹也是一城的城主了,怎还尽想着用这些个。不上台面的法子赚银子?”

    纳兰雪笑着戳了戳司马殇的脑袋,指了远处,“气势恢宏”的城守府,给他看,“瞧见了么?雨城半点儿都不缺钱的!只是,这钱啊,被花去了不该花的地方,才让咱觉得,这城穷得不行,得自己想法子赚钱养家!”

    “那……雪儿觉得,该怎么赚银子,才算是上的了台面呢?”

    司马殇顺着纳兰雪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便是更不好了,“咱们初来乍到的,又只得四人,哪里就压得过人家这在这里驻守多年,有钱有兵有的地头蛇呢!”

    司马青的诏书,是五天前下的,如今,都已经贴得满城都是了,原本,他还以为,是雨城着实穷困,拿不出钱来给他们收拾打理城主府,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这雨城的城守,分明就是故意在给他们为难,要给他们下马威的!

    “依莫国律,抗命不遵,是什么罪来着?”

    纳兰雪笑着伸手,抚平了司马殇拧紧的眉头,半点儿都不着急,天色将暗,城门将闭,他们几人的住处,还没有着落。

    “若无赦令,当斩?”

    司马殇抿嘴略想,颇有些不确定的,反问了纳兰雪一句。

    “那,这雨城城守,独享安乐,而将城主夫妇弃之不理,不迎不奉……是不是,得旨不遵,依律当斩?”

    纳兰雪见司马殇的一张脸,就要发愁的拧成一朵芍药花儿了,也不再逗他,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只又短又小的号角出来,送到嘴边,“呜呜”的吹响了起来。

    夕阳西下,各家都正是少壮自田地里归家,准备同家人一起,享用晚饭的时候。

    这浑厚的号角声响起,很快,便传遍了整座雨城。

    许多的百姓家门被打开,许多的少壮男子面带欣喜的走出门来。

    不多会儿,纳兰雪他们三人所站的宽敞空地,便聚拢来了一大群人。

    “将军!”

    “是将军!”

    “真的是将军!”

    围拢过来的少壮男子们,纷纷认出了纳兰雪,眉眼里,尽是喜色。

    “见城里张贴的诏书上说,将军要来雨城,咱们可都是高兴坏了!”

    “可不是么!自前日,见了诏书,咱们就都开始数着指头盼着将军来了!”

    “咱还当是城守又糊弄人,想要寻借口多征城赋呢,原来,真的是将军你来了!”

    “将军!”

    “将军!”

    “多谢诸位还记得我纳兰雪。”

    纳兰雪似是早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浅浅一笑,冲着围拢来的众人,缓缓的行了个军礼,“今日初到雨城,纳兰雪便要麻烦诸位,帮纳兰雪一个大忙。”

    “将军跟咱们客气的甚么!”

    “将军有事儿尽管吩咐,咱们定倾力相帮!”

    “对!对!将军在营里照料咱们的时候,咱们可没跟将军客气过!将军现在跟咱们客气,可就太见外了!”

    听纳兰雪有事相求,众人顿时便更是开怀了起来,莫意之战时,他们可没少受纳兰雪照顾,到战争终了。更是未损未伤,就赚了功勋在身。凯旋归国。

    如今,他们虽是都已不在军中服役了。但,仍是月月都能领到饷银,补贴家用,而且,这饷银,能一直领到他们将来垂老驾鹤,至死,都不用cao心生计,单是凭着这得了的恩惠好处。他们,也不能忘了纳兰雪!

    “纳兰雪与夫君五皇子殿下奉诏来此,欲以绵薄之力,造福城中百姓,却不想,城守抗旨刁难,将我两人弃置街头。”

    说到这里,纳兰雪稍稍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已经愤慨的摩拳擦掌的昔日手下兵将们。才继续说道,“纳兰雪欲以国法惩之,可有人,愿助纳兰雪一臂之力?”

    “我去!”

    “带上我!”

    “不能饶他!”

    “收拾这龟儿子!”

    只几个呼吸工夫。空地上的怒吼,便连成了整齐的一片,震得整个雨城的地面儿。都抖了三抖!

    ……

    城守府里。

    原本还一脸得意,觉得自己是成功的给了纳兰雪和司马殇两人下马威。以后,仍旧可以霸着雨城的财权兵权。肆无忌惮的城守卜士仁,在听了小厮慌忙来报信儿,说是纳兰雪只凭着一只短小号角一吹,就从城里召集起了以前从过军,皆有功勋在身的两万余青壮,在距离城守府只六百米不到的宽敞空地上训话……便是蓦地苍白了脸色!

    他怎就忘了!这五皇子司马殇是块儿众人皆知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假,可这纳兰雪,却是曾带兵打下下意国半壁江山的巾帼名将!

    这下儿,他的这麻烦,可是惹大了!

    “快!快使人重新备上好酒好菜!本城守要去请城主和城主夫人,来府中作客!”

    忙不迭的从椅子上连滚带爬的下来,卜士仁一边吩咐着下人把桌上吃了一半儿的酒菜收拾掉,重新准备,一边就准备要出门,去跟纳兰雪请罪求饶,见下人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的,便怒得一脚给他踹在了地上,“你他娘的还发得什么呆!还不赶紧去!”

    “城守大人好大的脾气!对下人这般的打骂斥责,可是真把自己当成是称霸一方的土皇帝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未及等那下人回过神儿来,门外,便传来了纳兰雪带着笑意的调侃声音,虽是调侃,却字字诛心,“陛下下旨五日,都未做半点儿当做之事,现如今,本郡主跟五皇子殿下都要露宿街头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饮酒作乐……呵,可真是好兴致的很!”

    “不,不是的,郡主,郡主误,误会了,属下,属下是责令这人,去为五皇子殿下和郡主准备膳食,他,他拖拉磨蹭,属下,属下……啪一一”

    未及这卜士仁把话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了他的脸上,原本跟在纳兰雪身后最近的一人,一个箭步上前,轮圆了膀子,一巴掌下去,就给他扇到在了地上,顷刻间,他的脸便肿了起来,吐了一口血水出来,里面,带出了几颗白牙。

    “我若不集结起我的这些兄弟们,为我撑腰,你会那么好心,使人给我和夫君准备膳食?瞧瞧你这满桌子吃了一半儿的酒菜,你自己,相信么?”

    纳兰雪终究是在战场上历练过,此时,见了这番场景,也半点儿都未举得不舒服,莲步轻移,到了这卜士仁的近前,慢慢的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额头,“我这人,最是讨厌像你这种的见风使舵之人,原本,还想着只使人把你给拿了,押送回昭阳城去,让陛下治罪,如今看来,还是省了这趟的麻烦,直接让你伏法了,来得好些!”

    “来……”

    卜士仁刚要开口喊人,便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柄软剑,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彻底的封在了喉咙里面。

    挥剑的人,是司马殇,连站在他身边的纳兰雪,都没看清楚,他是何时拔得剑,从哪里拔得剑。

    “雪儿说你该死,那,你便死罢。”

    司马殇理所应当的说了一句,便揪了剑柄,抬脚,踩了卜士仁的胸口,把软剑给拔了出来,见剑身上有血,颇有些不喜的拧了拧眉。又俯身下去,揪了卜士仁的衣角。仔细的擦了干净,然后。才开始往自己腰带上的一个豁口里面塞了起来,一边塞,一边小声儿的自言自语道,“你欺负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惹我娘子不开心,我可不能饶你!”

    ……

    这名唤卜士仁的城守,本就不是什么受百姓爱戴的好官,此番。他死了,非但没惹得人们对纳兰雪和司马殇议论纷纷,反倒是,让以前时候,没少受他欺辱的百姓们,开心的放了大半宿的鞭炮!

    燕娘从云城郡主府里带回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手脚麻利的很,连夜忙活到第二天天亮,破旧不堪的城主府。便换了新颜!

    原本不能用的腐朽杨木院门,被换成了崭新的红漆铜锁狮子衔环儿的檀香木门,原本长满了野草,爬满了藤蔓的院墙。也被收拾了干净,重新上了漆。

    纳兰雪坐在干净的城主府正堂里面,接了燕娘捧上的一盏上好碧螺春。轻轻的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燕娘,使人去买些文房四宝回来。院子里的水池,也养些锦鲤进去,哦,对了,让人把城守府里的那些个账册,都搬来府里,我要查下账务,看看如今的雨城大库里,还有多少可以使用的银两物件。”

    “郡主先歇一歇,燕娘这就使人去给郡主讨来。”

    燕娘答应了一声儿,给纳兰雪的碗里又添了些茶,才拧身出了门去。

    有件事,让燕娘很是有些在意,司马殇会武技,而且,武技还不差,可,那一日,他跟纳兰雪大婚,迎亲路上遭人袭击,她寻过去的时候,却没见到他使用武器反击的痕迹,他的武器,是藏在腰带里的软剑,是需要使巧劲儿才能耍好的东西,留下的痕迹,也是跟寻常武器不同,极易辨认。

    司马殇带着小厮风断,在收拾一新的府院里转了一圈儿,挑中了一间在西边儿院子里的屋子,跟人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回转身,去了前堂寻纳兰雪,恰好,在正堂的门口儿,碰上了准备要出门去的燕娘。

    “姑爷。”

    燕娘识礼的冲着司马殇拜了拜,便闪身到了一旁,给他让路,让路的同时,也顺带着用自己的眼角,偷偷儿的观察了他一番。

    步履轻盈,腰身挺直,腿和手臂上,都没有什么赘rou,用得又是软剑……这该是跟纳兰述后来修习的轻身功夫相近的武技,以巧劲儿使出,便能,四两拨千斤!

    “恩。”

    司马殇轻轻的应了一声,未作停留,继续前行,进了正堂里面,见纳兰雪正坐在里面喝茶,便微微一笑,快步走去了她的身边,从她的手里“抢”了茶碗过来,从她的碗里“偷”喝了她一口,“喝茶也不叫我一起,雪儿,你可真是越来越坏了!”

    “你不是忙着选屋子么?我哪里好坏你的兴致?”

    纳兰雪笑着扬了扬眉,对司马殇这“抗议”全然不做计较,“选得怎么样了?”

    “就西院儿里有一处还算不错的,安安静静,街上的人声儿也传不进来,我已经在让人收拾了,该是再有个把时辰,就能收拾妥当。”

    见纳兰雪不跟自己抢茶碗回去,司马殇像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故意的,又往她身边儿蹭了蹭,给她制造机会,好抢自己手里的茶碗回去,“昨日折腾的太晚,你也没来得及给你的两位兄长写信回去报个平安,今日,可别再忘了。”

    “我使燕娘去买文房四宝了,待她买回来,就写。”

    纳兰雪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上又取了一只茶碗起来,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上,笑嘻嘻的看着司马殇懊恼自己没有去跟他抢杯子。

    原本,她就有些小小的洁癖,而自莫意之战的第一场火攻之后,这洁癖,就更是严重了,别说是与人同用一个杯子喝茶,便是同桌而食,她也是绝不会去夹旁人面前的菜,或者,吃旁人不是用公筷夹给她的菜的。

    “你之前答应了我,要教我练字的,待燕娘把文房四宝给买回来了,咱们就开始,好不好?”

    见纳兰雪又取了新的杯子喝茶,便是知道,她是不可能会来跟自己抢了。颇有些怨怼的看了看她,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容。侧身在跟她只隔了一张小桌的椅子上坐了,眉眼弯弯的看向了她去,“我记得,你二哥写的字是极好看的,你会不会,写他那样的?”

    纳兰述字儿,只勉强算是能看,就那,还是被纳兰雪打着纳兰段的名号。逼着练出来的,司马殇说得,字写得好看,只有可能是说纳兰雪以纳兰述的身份出现时,写在奏折上的那些。

    “我跟二哥的字,都是小时候由爹爹来教的,该是都差不多。”

    纳兰雪自不能跟司马殇说,其实,我二哥的字儿。比你的好不到哪里去,你觉得那写的好看的字儿,其实,是这些年来。我顶着我二哥的身份,给你爹爹当丞相时写的,“下棋八成儿靠天分。练字十成儿靠苦功,你心里可做好了准备。我给你当先生,可是半点儿都不会比我兄长教训太子殿下的时候好说话的。”

    “请娘子尽管教训。”

    司马殇笑着往后缩了缩身子。放下手里的茶碗,在椅子上坐得更稳当了一些,然后,冲着纳兰雪,“客气”的拱了拱手,“殇定打不还口,骂不还口,娘子说东,绝不敢去西,娘子说抓狗,绝不敢溜鸡!”

    扑哧一一

    纳兰雪正喝着一口茶,听司马殇这般的一逗,便忍不住把刚刚喝进了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忙不迭的从衣袖里摸了帕子出来,一边擦拭,一边佯装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这话儿,我可是记住了,你以后,要是不依着你今儿说得这般做,看我拿戒尺,敲你的手板儿!”

    ……

    昭阳城。

    司马玉自请出宫立府,司马青想都未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御笔一勾,拨了离纳兰府只百米之隔的一处宅子给他。

    若是以前,这无疑会是件让司马玉欣喜若狂的事情,但如今……却是更像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拔掉,会死,拔不掉,又血流不止。

    “殿下,你的身子才好,禁不得累,还是,还是歇一歇罢?”

    见司马玉疯了般得在院子里面练武,跟随了他出宫伺候的小德子,便是觉得心疼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跟他劝道。

    从小儿,他就跟在司马玉的身边儿伺候,以前,虽然司马玉也胡闹了些,但,却都是收拾别人,哪里有跟现在这般的,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割腕求药,本就让他的身子差的不行,之前,又气急攻心的,吐了心血出来,伤了元气……旁人当他是受了打击,变了性子,却不知,他是全在靠药在顶着,才能如现在这般,看起来,跟寻常人无异的!

    未及把手上的这套拳练完,司马玉便剧烈咳嗽着停了下来,小德子忙不迭的跑上前去,帮着他拍背顺气。

    咳出一口黑血,司马玉才是脸色好看了些,向后退了两步,倚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上,缓缓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天上的流云,“雨城那边儿,雪儿该是已立下足了罢?”

    “奴才依着殿下的吩咐,给那个雨城的守将卜士仁写了信过去,让他只管猖狂刁难,这边儿,自有殿下给他撑腰。”

    小德子抿了抿唇角,心情矛盾的又瞧了一眼司马玉,颇有些抱怨的,跟他又说了一句,“殿下明明是对郡主在意的很,牵挂的很的,为何不能跟她明说,非要跟现在这般的,打着刁难的幌子,暗地里给她帮忙呢!”

    “她现在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可能会接受,我的帮忙?”

    司马玉又咳了两声,让自己慢慢的顺过气儿来,才勾唇一笑,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一脸懊恼的小德子,“你不懂的,小德子……你不懂的……”

    “小德子是不懂!小德子什么都不懂!小德子只知道,殿下是个好人,却偏偏要自己忍着痛,去成全旁人!小德子只知道,殿下给旁人背了黑锅,遭了人恨,还要装得累死累活,去想方设法的,明里暗里的,去帮那人!”

    听司马玉这么说,小德子便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念念叨叨的,数落他的不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若小德子是殿下,定然。定然得使劲儿的给他们使坏,就让他们成不了。然后,然后待到一日。再把那人,抢,抢过回来,让她知道,谁才是待她好的,谁才是,能,能把她捧在手里,放在心上的!”

    “就我这破身子。又何必,去拖累她呢?”

    司马玉轻轻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德子的脑袋,站直起来,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以前时候。我总是幼稚的想,可以凭着我的一己之力,给我和她搏一个极好的未来,我前朝听政。她后朝垂帘,我们一起,执手比肩。相扶到老,却未想……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终还是狠不下心来。让她为了我,受那痛苦委屈。噬心之痛,我终还是狠不下心来,让她为了我,而去做那众矢之的靶子……”

    “殿下,陛下他……那一日,跟你说了什么?”

    瞧着司马玉已明显消瘦下来的身子,小德子轻咬唇瓣,许久,才是把在心里压了许久的疑惑,给问了出来,“为何……”

    “呵呵,也没什么,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听小德子跟自己问起,司马玉微微一愣,继而,便深吸了口气,向后,倚在了他的身上,闭起了眼睛,“那个自诩明君的人,想要让我为了这不知吃过多少人的rou,喝过多少人的血的莫国,把她也变成祭品……可我偏不!我偏就要在这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山石下,为她辟出一片天来!哪怕,是拼上我的命,流尽我的血,在青史上落下千古的骂名……我也要为她,换一个,平安喜乐,岁月静好……雪儿,我的,雪儿……”

    久久未动,两人都没有说话。

    待小德子发觉了不对,探头去看司马玉时,便见着他,已是脸色极差的又昏死了过去,忙不迭的大喊出声,唤了院外的人,去给司马玉请御医回来。

    ……

    回到商国之后,尚扶苏也是大病了一场。

    听了跟随尚扶苏去的侍卫们禀报,贤妃便是明白了,纳兰雪突然冷落自己儿子的因由,冲着那些个侍卫们一顿痛骂教训之后,便想着,要写信去给纳兰雪,以长辈的身份,跟她解释一番之前的误会,看能不能唤回来她的心意。

    在贤妃想来,如司马殇那般的一个,废物一般的人,哪就能记得上自己儿子的万分之一?纳兰雪选择嫁他,定然是,只为了跟自己儿子怄气,可自己儿子,偏偏又就是个不开窍儿的,人家姑娘拒绝几次,就放弃了,回来了……都怪自己,从小儿就只给他讲些仁义之道,给他教养的半点儿商国人的野性都没了!

    遇了这种情况,分明就应该,先把人抢回来,然后,再慢慢解释道歉的才对嘛!一日不成,一月,一月不成,一年,一年不成,十年,一辈子!她就不信了,那本该是对自己儿子还有意思的纳兰郡主,会比自己这誓死不从的被抢回来的人,还难感动,还难说服!

    “她已经与莫国的五皇子成亲了,母妃。”

    扯住自己母妃的衣袖,尚扶苏费力的从龙榻上坐起身来,眉头紧拧,一脸坚决,“君子,当成人之美……”

    “君子成人之美?那我问你,你是想当君子,还是想当纳兰郡主夫君?”

    贤妃眉梢微扬,说出的话,只一句,就把尚扶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壁垒,击打得粉碎,“你就那么确定,她是真真的愿意,跟那个废物皇子成亲的,而不是,受人威胁,或者,为了气你?”

    “这……”

    尚扶苏微微一愣,然后,便缓缓的低下了头去,声若蚊蝇,“朕离开莫国之前,已经把商国的皇后玺印留给了纳兰丞相,让他转告,我的皇后之位,一直都为她留着,她何时想来,只消使人告诉我一声,我去接她……”

    “这才对嘛!”

    听尚扶苏不是什么都没做,贤妃的脸上,才是稍稍有了些笑意,侧身在他的榻边儿坐了,伸手,帮他塞了塞被角,继续说道,“你想想啊,像那废物皇子般得货色,给郡主提鞋都不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当得了她的夫君呢?依着我看呐,八成儿,这该是莫皇那老东西。之前的一计不成,又想出来的坏招儿!就是为了。不让郡主嫁到别国,让他们莫国损了一员良将的!”

    “或许。是罢。”

    尚扶苏轻轻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母妃说的颇有道理,心里想通了,自然的,也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舒服多了,“母妃可有良策,让郡主回到扶苏的身边来?”

    “这不是,马上就要到几国盟会了么?扶苏可别忘了。今年的盟会,是在商国举行的!”

    贤妃笑着冲尚扶苏眨了眨眼,提醒他,今年的盟会,该是跟往年,不是在莫国举行盟会时一样,由纳兰述,前来七月城参加,“扶苏觉得。那位纳兰相爷,会愿意自己的meimei,嫁给那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据母妃所知,纳兰府里的那两位少爷。可都是,把自己的宝贝meimei捧在手心儿里,都怕摔了的那种!”

    “母妃的意思是说。让扶苏从相爷身上下手,力求说服他。让他把meimei嫁给扶苏?”

    尚扶苏微微拧眉,虽是觉得。贤妃说的法子,也不无道理,但……又怕,不经过纳兰雪本人同意,就跟旁人“合谋”,决定了她的归处,会惹了她不高兴,“她已经与莫国的五皇子有了婚约,虽然,大婚那天,因一些意外,而未能成事……扶苏这般的做,会不会让她觉得,太过草率,或者,不够尊重?”

    “纳兰相爷,肯定比你更了解郡主,你跟他商议,他若肯应,那便是说,原本,郡主就该是愿意的,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自己提出来罢了!这种事情,你个男子,都不肯多多担待,难不成,还要让她一个女子,去遭人指点非议不成!”

    瞪了尚扶苏一眼,贤妃满心无奈的,继续给自己儿子教训这“女子心理学”。

    也是怪她,从尚扶苏小的时候,都只肯教他读些圣贤书,通房的丫鬟,都不允尚应世指给他,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这当了皇帝的人,都还没亲近过女子,偌大的一个后宫里面,除了她这当娘的,就只剩了些扫撒丫鬟,连个妃子什么的都没有!唉,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抱上自己的乖孙,享一享天伦之乐哦!

    “谢母妃提点,扶苏这就好好儿的筹划一下,待相爷来了,便跟他商议这事儿。”

    尚扶苏深吸了口气,向后,倚到了小太监适时帮他垫了的软枕上面,下了极大决心般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

    回到了风国的长仙枫,在拜见过了风皇长震天之后,便自请离宫,去往民间历练。

    起先,长震天还是颇有些不解他的这般决定,但在听他说过了,自与纳兰雪的下棋中所领悟的那诸多道理之后,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赐了他一架御辇和一千侍卫,下旨,由他“代天巡狩”,去往风国的各州府,督察农耕水利,各州府长官的廉明政绩。

    载,天月三十三年,皇长子长仙枫,代天巡狩,行三月,历境内七十八州府,促农耕,兴水利,惩贪官污吏一百七十四人,昭雪民冤七百九十七件,于家中为其设长生牌位者,十有七八,所过之处,百姓夹道。

    风皇悦,诏封长仙枫为太子,大赦天下。

    ……

    眼瞧着,几国盟会就要召开,纳兰述还“告病”在家,纳兰籍还“告假照料”,司马青便是有些坐不住了。

    往年的四国盟会,都是纳兰雪带了人去参加,每回,都能给他带回好消息来,今年,这刚刚才把四国变成了三国,极重要的,讨要好处的一年,却是……真真是不该心急,赶着这种时候,用皇子选亲来逼着她嫁在莫国,真真是,不该着急,就让她跟司马殇,那么快,就举行大婚,真真是,不该想着趁热打铁,让司马玉对她彻底的断了念想,匆匆忙忙的,就给司马殇指了封地,让他们两人,远离昭阳城!

    ps:昨天欠了的,补上,么么哒,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