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话 迟疑
消息是卫策带回来的。 彼时,将将吃过晚饭,小夫妻两个在楼下陪着万氏说了一会子话,上得楼来,时辰尚早,暂且未想睡,便索性各人捧着一盏芝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卫策在外头跑了一日觉得乏,摊手摊脚倚在被褥上头,叶连翘则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手里翻着书与他搭腔,正是这时候,听见他说了三件事。 “明日我要去左近的石原镇送勾票,下午方才出发,倘若顺利还罢,一旦有所耽搁,恐怕夜里就赶不回,先同你交代一声,夜了自管睡,莫要等。” 这是他说的第一件事,叶连翘抿着茶心不在焉地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回头笑道:“谁要等你来着?” 卫策没接她的话茬,自顾自接着道:“这都一两个月了,冬葵那边,还没有音讯?也不知他伤养得如何,你得闲时,再写封信与他,问问他情形,别的事亦可稍提,若他已有了决定,我这边也好帮着他先行安顿一番,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没抓拿。” “原来你心里还是惦记着我哥的嘛!” 叶连翘笑眯眯道:“从前成日凶他,我还以为你嫌弃他呢,只你既然如此牵挂,干嘛不自己写信,非得支使我?” “一整日也难得沾着椅子边儿,哪里还有空写信?晚上回来,却是懒得动,压根儿没这心思了。” 卫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再说,你字丑,正该多练练才是。” 叶连翘闻言,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行,那明日我便抽个空写信,让夏青找个人给捎回去。” 卫策应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搁在旁边小几上,轻描淡写说出第三件事:“对了,你要不要参加腊月初一的药会?” 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闲聊,仿佛是问她:“媳妇我们明天蒸条鱼来吃好不好?” 叶连翘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什么情况?” 她转头跟看怪物似的盯着卫策瞧:“三件完全不搭嘎的事,你愣是能搁在一起说,中间还衔接得如此顺溜,连个磕巴都不打——好歹你也给我点心理准备行不行?” 顿了顿,终究是忍不住,又问:“什么药会?同从前清南县的一样?” 说起来,清南县的药会,也是办在腊月初一那天的,只不过,那是医药行当的事啊,里头进行的也多是些药材交易,哪是她能掺和的? 卫策低低一笑,偏不答她的话:“这么说,你有兴趣?” “你先别管我有没有兴趣呀!” 叶连翘哪里耐得住,把书一合,三两步奔去榻边伸手拽他,连用了两次力气都没能将他拉起来,只得气哼哼道:“你别打岔,赶紧说啊,我问你话呢!那药会,同我有甚么干系?” “同清南县的的确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卫策也不指望她了,自个儿慢悠悠地坐起身:“毕竟此地是府城,无论怎样的集会、盛事,规模和影响力都远非一个小小的县城可比。千江府一年里有两次药会,每次三天,春日里是各种生药材交易,腊月初一这天,却是以成药为主。春天的那一场,同你的确没什么大关系,你也已经错过了,所以我才问你,此番你可有兴趣来凑个热闹。” 成药啊…… 叶连翘心头便暗自嘀咕了两句。 自打开始做这头买卖,她便始终强调一件事——自己不是医,开这铺子也并非为人诊病,一切只与容貌、身段、肌肤相关。不过,严格说起来,她这营生,的确又与医药行当密切相关,同样离不得药材,而制作出来的各种内服丸药,也完全可与药铺子里出售的成药看做是一回事。 别的且不论,单说那蒋觅云,难道不就是郎中们丢下的烂摊子? “药会里人格外多,你们府衙捕快到时候必定得前去巡逻?怨不得这事你知道。” 她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嘴上向卫策道:“那药会一开就是三天,到时候你铁定很忙?” “唔。” 卫策瞟她一眼:“忙自然是忙的,横竖即便是不开药会,我也未见得就闲下来——你先莫要同我扯闲篇,只说是否想去?” “我这行当也能去?” 叶连翘有点拿不定主意,咬了咬唇:“都是医药行当的人在里头出入,我这买卖,在他们眼中只怕就是个四不像,况且……” 况且她现下还记得,当初同汤景亭起争执的那回事呢。从前叶谦便常告诫她,手切莫伸得太长,对于叶谦的许多行事方式,她都并不认同,唯独这一句,却是始终牢记在心。 她实在是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了,可是,一场药会,能成就多少笔生意啊…… 卫策轻易便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紧不慢端了茶碗来喝:“我同你说过了,千江府的药会与清南县大体相似,却各有不同。府城里的药会,春日里那场同清南县的差不多,腊月初一这一场,却是会专门辟出来一处地方,提供给各种并非制作传统成药、却又与医药行当密切相关的店铺使用,当然,城中的大小药铺若有兴趣,亦可着人来此摆个摊档。” “是吗?” 叶连翘眉梢一挑。 如此说来,她那不老堂前去参与,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了? “你我一家,骗你对我有何好处?” 卫策绷着面皮,很是严肃地道:“这所谓的‘非传统成药’,往年间在药会中,是最不受人重视的,外地来的客商都不怎么愿意在这上头花心思,能卖出去的委实少之又少,城里的正经药铺,即便肯参与,也都无非走个过场,算是给药会主办者一个面子,以免使这一块场地显得太过冷清。不过那又如何?你做的那买卖,原本就是个稀罕物,从前在清南县那般受欢迎,招惹得汤景亭那老东西都上了心,焉知现下又会是何等情形?” 他心眼儿并不小,偏偏对于那汤景亭,始终厌烦得很,提起他来,总难免要带上一两个不那么尊敬的字眼。 见叶连翘仍在犹豫,他也便不再多说:“反正这事,我只是知会你一声,要不要去,你自个儿拿主意。眼下已入了冬月,离腊月初一可没多久了,你早做决定才好,到时候,还得去看场地,张罗摊档,一堆麻烦事。” 说罢,果真不再开口,自顾自将她两个的茶碗拿起来,开门下了楼。 …… 打从卫策把药会那两个字说出来,这件事,便在叶连翘心里生了根。白日里去了铺子上,手里忙活事儿,心头却免不得要一个劲儿地琢磨,既是想去,一时半会儿又做不了决定,脑子里乱得如一锅粥,有时候,阿杏阿莲同她说话,她也没听见一般,弄得铺子上三个伙计个个儿摸不着头脑。 程太守夫人虽然不再每日陪着蒋觅云前来,却也时不时地会到不老堂瞧瞧她的状况,不两日,偏巧上得门来,只三两下功夫,便瞧出叶连翘有些心不在焉。 其时叶连翘正照旧给蒋觅云敷药,程夫人在一旁瞅着,见她动作有些漫不经心,好几次想开口,都给咽了回去,片刻之后,见她竟将那膏子涂到了蒋觅云完好的下巴上,终于再忍不住,晓得阿杏阿莲不敢出声,便不得不上前来拍了她一下,笑着道:“这是干什么呢?都要喂进嘴里了!” 蒋觅云倒显得很冷静,扫叶连翘一眼:“我还以为是她今日调出来的膏子滋味格外好,想请我尝一尝。” 叶连翘这才醒过神,忙不迭地赔不是,取了帕子来,将蒋觅云下巴上沾着的深色膏子尽数抹去,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实在抱歉,一时晃神……” 阿杏这才凑上前来,小心翼翼道:“东家这两日老是这样,我也不知是不是在家同卫都头吵架了,不敢问……” “哦?你同卫都头闹别扭来着?” 程夫人抿唇一笑,打趣道:“他怎么欺负了你,教你这样心神不宁?说给我听,转头请我家老爷给他些排头吃……” “不是。” 叶连翘忙摆了摆手:“我两个好好儿的,并不曾闹什么别扭,我是在琢磨那药会的事……” “原来你是想着那个?” 程夫人这才明白过来:“想去就去,这点子小事,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劲思忖?若怕位置不好,我可提前帮你安顿一番,不过……” 她是土生土长的千江府人,对于那药会,自然多少有些了解,心头斟酌了一下词句,柔声道:“不过你这营生,原本占不到太好的位置,也就只能与那些没名没姓的所谓‘祖传奇药’凑在一处,那些个荷包鼓鼓囊囊的外地客商,只怕轻易不会往那边去……” “我正是担心这个。” 叶连翘轻叹一声:“要去参加药会,免不得花上许多人力物力,我自己想着,既然要去,便不能敷衍,必然是要把心思正正经经摆在上头的。我铺子里加上我也只得四个人,到了那三天,少不得还要分一两个前去张罗,怕就怕,我们费了老大力气,到时候却半点收获也无……程夫人别笑话我满脑子只想怎么赚钱,既然开铺做买卖,便摆不得那清高样了。” “是这么说。” 程夫人点了点头。 一旁那蒋觅云却是突然接口道:“我若是你,这药会,便非去不可。” 她直直望着叶连翘的眼睛:“越是高手如林之处,越能显本事。你在这一行打滚许久,可有真正同人较量过哪怕一回?”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