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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图拉尔

    卫国公的长孙图运还没到十岁,仍在内院跟着奶奶居住,尽管他是滕妾所出,但以前卫国公尚未有子,所以他的出生依然上报了朝廷,也进了宗庙。再加上他是由太福晋亲自抚养,当然地位比一般庶子高好多。这两年福晋主持中馈,对他极力打压,太福晋看他脸上明显出现畏缩的表情,心里很是怜惜。太福晋当然知道嫡孙比这个庶出孙子金贵的多,但这个毕竟是自己一手带的,那种浓情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以前图运跋扈顽皮,这两年明显成熟,待人接物沉稳多了,太福晋知道一是孩子受到挫折的原因,二是这个先生对待孩子很是诚心,先生才高品洁,言传身教,孩子在其熏陶下也渐渐懂事。

    “今后你就叫图清吧。”太福晋威严但不失和气,她两鬓有几根白发,整整齐齐地抿着,名贵的蜀锦衣裳剪裁合体,显得端庄典雅。

    “图清!”这名字也符合李珊想清白一生的心思,她低声重复了一下,就愉快地接受了。

    “你先跟着外院的管事做事,等大少爷搬到外院,你就跟过去,要好好伺候少爷,要用心,明白吗?”

    “明白!我用心。”

    太福晋似乎挺满意,她对低头站着的老妈子嘱咐:“把人交给图门,让她先在外院做事,等大少爷到外院,就让她伺候着。”

    “是,太福晋!”老妈子一福身,带图清出去了。

    管家图门是个白胡子老头,他看了图清一眼,对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说:“就先跟你吧,学学规矩。”

    那人叫图满,管木匠铺和铁匠铺的事务。

    反正也是临时在这,图清每天打水扫地抹桌子,兼跑腿传话,乖顺听话,但不多事。

    涂满有时带她去铁匠铺和木匠铺看看,图清只是仔细地观察,看当时的加工工艺水平可以达到的程度,心里暗暗思忖如何改进能提高质量和产量,没事在房子里把自己的思路拿纸写写。待墨干了,就收起来,那些想法还极不成熟,她还在仔细斟酌。

    时间很快度过,国公府的过年当然非常讲究,里里外外,好多家具都摆放出来,擦拭一新,各个部门的人都忙得一塌糊涂,图清太小,当然不会做很出力的活计,但她那小腿都能跑细了,常常在跑路传话的时候,心里非常怀念上一世的电话,两分钟的事儿,她有时会跑一个多小时。

    太福晋听跟前的老妈子汇报图清的表现,不禁微微颌首:“这孩子,当时只觉得挺不错,照你这么说,她很负责,恪尽职守,还不多事儿。”

    她又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想到,她居然还识字,就是水平不高,图门问过他,除了点诗词什么都不知道了。”

    “能识字就好得不得了了,外面有几个像大少爷那样聪明伶俐还天天有书读的呀。”李妈赶紧接话。

    “嗯,这年过完了,大少爷就要搬出去了,你帮我盯着,看有什么不妥,赶紧告诉我。”

    “是,太福晋。”李妈向太福晋蹲了蹲。

    图清和另一个小男孩图拉尔负责伺候图运。

    图拉尔比图清大点,除了在图运面前很柔顺,其他时候调皮异常,常常无故欺负图清,图清不知如何待他才好。

    三人在一起的第一天,早上,去先生那里读书。他们顺着外院曲里拐弯的小路,走到先生住的院子。先生住的院子挺大,花木扶疏,可能是想给他们学习创造一个好的条件吧。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宗亲的孩子也跟着先生读书。

    私塾和图清上一世读的学校差别很大,几个孩子也是大小不等。先生按每个人的程度不同教学。

    早上去,图运先向先生汇报前一天学的,先生检查完了,再给他讲新课,其他孩子就读前一天学的。

    然后,是宗亲的两个孩子,那两个总是在一起,形影不离。

    接着是另外两个宗亲的孩子,还很小,才开始学人之初三个字。

    图清和图拉尔还有两个伴读最后一起进行。

    先生就是给他们一个字,教会他们怎么读,怎么写,就完了,学会了,自己去找先生,先生再教一个字。

    “这字我会了。”图清低声对先生说,先生又写了个“国”字,

    图清点头,表示也会。先生又考了她几个字,脸色严肃地说:“那你学《幼学琼林》吧。这可比认字难了,你要用功。”

    “我用功。”图清认真地承诺,先生微微颌首。

    图清对《幼学琼林》陌生地很,先生刚开始才教一句,图清听懂了,站着没动,先生看看她,继续向下讲解,没有课本,图清靠硬记,也只敢听了四句。她用了一上午,把这几句反复地抄写,尽管上一世初学时,仍用的毛笔,但没几年就换钢笔了,她的毛笔字写的还不如图运的好。

    她很认真地练字。

    图拉尔悄悄地踢他,图清向远处坐了点。

    图拉尔无聊的东张西望,先生在讲台上,不知在读什么书,反正显得很专注。

    图拉尔凑过来点,拉图清的袖子,图清的笔歪了,在纸上洇出个墨坨,图清停手,把墨坨给他看,脸色很严峻,图拉尔脸色通红,图清继续写字,图拉尔忽然使劲踢了图清一脚,图清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先生走过来,很生气,示意他俩到讲台那里去,先生一句话也没说,拿起戒尺,各打五手板。

    图清的左手手心,登时又红又肿,先生冷着脸,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图清把她的书桌和小凳子,移到书房最后面。

    图拉尔得意非凡。

    约么一个时辰,书房里的孩子个个都有点坐不住,先生挥手让休息,大家拔腿都往厕所跑。

    图清是最后一个,从进沐王府开始,图清就尽量白天少喝水,以防上厕所露馅了。

    书房的娱乐苍白的很,他们在外面追逐嬉戏。

    图拉尔选中图清来欺负,他在图清身上打一下,图清离他远一点,他追过去,再打一下。图清索性回到书房。写起字来,图拉尔追到门口,讪讪地走了,先生诧异地看图清一眼。

    吃过午饭,图清照顾图运午休。她在图运住的外间,将《幼学琼林》的天文篇抄录下来,等下午先生讲给她。

    午休后,图清手脚利落的地帮图运梳头更衣,然后他们一起去书房,图运和图清还很生疏,不太和她说话,图清也不好多话,只是默默干活。

    下午去,先把上午先生教的,向先生回复,再继续学下午的,图拉尔说不上来,又挨了先生几板。

    到图清时,先生对图清清晰明快的对答很满意,当图清拿出抄写的课文,先生诧异的看了看,就用惯常的清晰的声音讲起来,他把整篇讲给图清,先生讲得很仔细,不时看看图清的反映,对这个搭车学习的孩子很耐心。

    图拉尔对图清一个人坐后面无可奈何,休息的时候,他故伎重演,仍像上午一样对图清拍拍打打,那两个宗亲子弟故意挡住书房门口,图清进不去。

    无奈,图清转身面对图拉尔:“你无聊!”

    “你这汉狗,敢说我?”图拉尔过来,一拳把图清打坐在地上,小男孩的力气,比她这个假小子大了不知多少。

    图清愤怒了,今天先生打她,就是因为图拉尔是个满人,先生是想让图清知道,她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让她尽量别惹事儿。

    “图拉尔,你是老卫国公捡回来的,当时,你父母都成了雪人,你父母把你包在一张兽皮里,然后互相拥抱,你夹在中间才得以存活,国公有说你是满人吗?他给你起了个满人名字而已。”

    图清把自己听说的,加上自己的推理,大声说出来,不解决这个图拉尔,图清别想安宁,“你连自己是满是汉都弄不清,凭什么你说你是满人?”图清对他是哪儿痛,专门往哪儿戳。

    “你这汉狗,你没看,我长得就是个满人吗?”图拉尔脸憋得通红。

    “我就看到你长得不周正。”图清指指周围的几个,“你看你和他们哪里像了?”周围几个孩子,个个眉清目秀,文静安稳,他们哄笑。

    图拉尔像疯狗一样扑过来,图清早就看到墙角放着半根檩条,她双手抓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图拉尔抡过去,周围一片惊呼。

    “住手!”先生跑过来从后面抓住图清的手臂,但图清已收势不住,檩条还是打在图拉尔的腿上,图拉尔离图清很近了,打得并不重。

    先生把檩条放好在墙角,把他俩带到讲台旁,伸手抓戒尺。

    面对先生威严的目光,图清倔强的咬着下唇,不肯把手伸出去。

    先生瞪着眼,把戒尺在讲桌上拍了一下。

    “先生,犯错误了,你打我是对的,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也不对!”图清觉得,不和先生说清楚,图拉尔就会老是这样没完没了。

    先生抓住她的手,打了一下。

    图清继续说:“就是因为你上午,不论对错,各打五板,图拉尔才这样得寸进尺。你现在继续这样,图拉尔就会没完没了。”先生又打了图清一下,更狠,图清的眼泪流下来。

    “我自忖上午没有任何错误,你却那样打我。我把先生当父亲来对待,古语道:无不是的父母,我才不吭声,先生若是父母,会这样对待孩子吗?”图清委屈极了,眼里顺着脸颊留下来。

    先生手已举起,但没打下来。

    “你汉狗!”图拉尔恨恨的盯着图清。

    图清用鄙视地目光看他:“我是汉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在国公府里,不仅有吃有喝,还有书读,这都是拜国公之赐,我知道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报国公之恩,我只有刻苦攻读,将来有能力了,才好报答今日之恩。”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国公府对你有救命之恩,就是让你欺负伺候少爷的人吗?你敢肯定你是满人吗?”

    图拉尔脸色青紫,“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先生打了图拉尔二十板,罚站十天。

    图清每天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儿,早上起来,帮图清把衣服穿戴周正,给他梳头,在书房,经常在休息时,帮他把墨研好,晚上,把图运脏衣服洗净,晾干的衣服叠好,穿脏的鞋子刷净晾好,她用一双稚嫩的小手,打理图清生活中的一切。

    她也看出来了,国公府对这个大少爷,有意忽视,哪有十岁的孩子身边,没有任何女人照顾的,图运身边既没有老妈子,也没有大小丫鬟,想想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图运现在还不如贾环呢。

    时间长了,图运对她慢慢地好起来。

    图运话不多,早上图清去叫他起床,他一点儿大少爷脾气都没有,常常因为没睡够,迷着眼由着图清帮他穿戴,穿着穿着清醒了,就对图清笑笑,算是对她的答谢,图清心里挺温暖的,即使用这种不对等的劳动得来的友情,她都很满足,一个人的世界,是冰冷的世界,她需要人间真情啊。

    图运很好学,他已经开始学对对子和诗词的格式了。

    图拉尔每天嫉妒地看着图清,少爷越来越不理他了,以前他们还在一起追跑打闹,现在少爷每天和图清唧唧咕咕说诗文,图拉尔一句也听不懂。

    那天放学,图拉尔忽然打了图清一拳,图清倒地,他又朝她身上踹过来,图清手边有个砖块,她抓起,朝图拉尔砸去,图拉尔满脸是血。

    外院的下人赶紧帮图拉尔洗净脸,额头已冒起一个大肿包。

    李mama报给太福晋了,图清和图拉尔都被带到内院。

    太福晋和福晋非常生气。

    太福晋皱着眉,沉着脸,冷冷地对李mama说:“通知管家图门,把图清的卖身契拿过来。”

    转头对跪着的图清:“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图清只是叩头,她不能许愿下回不敢了,又没有机会诉说自己的委屈,心里非常难受,她不肯站起来。

    图运急了,他轻轻拉拉太福晋的胳膊,小声为图清求情:“祖母,图清伺候孙儿十分殷勤周到,换个人,怕没这么好了呢。”福晋是他的嫡母亲,对他却是十分冷酷,有福晋在,图运说话就不敢大声。

    福晋脸色阴沉:“来人!”进来的是福晋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妈子。

    “通知领地的管事图多拉,过两天回领地时,把图拉尔带走,今后不奉召唤,不得回来。”

    图拉尔是她找的,图清是太福晋带回来的,图运只说图清好,明摆着说她的人不好,福晋暗暗恼怒图拉尔不争气。刚好卫国公回来了,太福晋摆手让李mama带图清出去,没说别的。

    晚上福晋还不服气,让心腹老妈子打听事情的经过,回来报的还不如图清说的好听呢,连书房的事儿都说了,福晋这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