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佛曰无门
庄铮见她久久不说话,知道她仍有担忧,想了想,又道:“你若有闲,便多往佛光寺走走,父亲一向信佛,也是常去的。” 这桩婚事,说到底,决定权只在两个人手上,庄大老爷,还有华灼的父亲,荣安堂那边自不用说,从华顼把华灼交到韦氏手中的那一刻,就已经算是默许了,而庄大老爷虽然态度暧昧,但也没有反对,庄铮是在提醒她,抱好枯月大师这根佛大腿,再加上他自己,这桩婚事几乎就没有变卦的可能。 枯月大师真的对庄大老爷有这样大的影响?想想自己把枯月大师的名贴往荣昌堂一送,华宜人就顺利地出来了,华灼恍然,看来她还是没有完全认识到枯月大师的价值,难怪庄铮那时要带她去见枯月大师,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那个老和尚分明就是根定海神针呀。 想到这里,她终于稍稍安心,露出笑颜,道:“我明白了,多谢庄世兄指点。” 庄铮凝望着她的笑颜,干净纯美得就像梅上雪,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不由得有些痴了。 “姑爷,姑爷……这枝梅花开得最好,你折下送给我家小姐吧。” 偏有人不解风情,在亭边转来转去,发现了一枝红梅最是好看,便喳呼起来。 庄铮连忙轻咳一声,转身掩去那一瞬间的痴然,向八秀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枝好梅,姿态虬劲,分出两根支叉来,每根支叉上都生有数朵红梅,簇在一处,恰如并蒂花开,红梅上还覆着莹白的雪,宛如玉指拂红颜,名花倾国两相欢。 “山上风大,再往上已不可去了,世妹,咱们折梅下山吧。” 折下梅来,庄铮小心地护着枝头花,送到了华灼面前。 华灼涨红了脸,想接却又不好意思接。梅者,媒也,这少年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帮小姐拿着,这梅花儿好,回去要用白瓷花瓶插着,才最好看。” 八秀不管不顾地接过那枝梅花儿,华灼忍不住又瞪她,这丫头是真娇憨还是假娇憨,怂恿庄铮折梅就罢了,竟然还自作主张。 “世妹,请。” 庄铮翩翩有礼,华灼有口难言,只得作罢,拢起斗篷,出了凉亭。 一路下山,自是比上山时要好走一些,却是直到走到西山脚下立碑处,竟未遇见一人,倒让华灼不免有些奇怪,虽说落雪后山道不易行,但总是有人兴致好,不怕路险上山访梅的,忍不住左右张望了片刻,一时不防脚下,踩了一粒滑石,向后倒去。 “世妹留意!” 庄铮眼明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堪堪站稳,就听到旁边西山碑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冷嘲热讽:“男女授受不亲哟……” 华灼大惊,连忙侧走两步,同时拉下了帷帽上的轻纱。 “三表兄,你怎么还在?” 庄铮几步转过西山碑,入眼的情形让他眉头一皱,只看到韦浩然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张太师椅,上面还铺了厚厚一层皮毛,旁边生了一堆火,正烤着一只野兔,韦浩然瘫在椅中,毫无坐相,一手执酒壶,一手拿酒杯,嘴里还塞了块兔rou。 让他皱眉的不是韦浩然的这副德性,而是在太师椅旁边还立着块木牌子,上书:此山我所有,此路我所占,要想从此过,佛曰没门儿!令人吐血的是,木牌子上还披了一件袈裟,红色的,以金线绣出万字纹,只要是京中人,没人不知道,这件袈裟是代表着佛光寺主持的“衣钵”中的那个“衣”字。 华灼转过了西山碑,看到这副情形顿时也是一愣,然后傻眼了,韦浩然不止偷了枯月大师的茶叶和泉水,竟然连袈裟也偷出来了。怪不得她一路下山,半个人影也没遇到,原来全被韦浩然用这件袈裟给挡回去了,枯月大师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得吐血呀。 “韦世兄,你也太……胆大妄了。” 她哭笑不得,赶紧上前把那件袈裟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转头向陈宁道:“让人去染香居,问问有没有干净的布囊。” 陈宁微微点头,叫过一名下人嘱咐了几句。 “小姐……快看,这里被火星子烧出一个洞。”八秀眼尖,惊叫起来。 华灼连忙把袈裟翻过一看,脸顿时黑了,不是一个洞,而是三个。 “韦浩然,你闯祸了。”她气急败坏。 韦浩然翻了个白眼儿,满不在乎道:“一件袈裟而已,本来就是破的,再多几个洞有什么关系,正贴了它的名字,破袈裟。” “这是衣钵,你再是妄为,也不能这样做。”庄铮也让这个表兄给弄得面沉似水,枯月大师再是德高望众,只怕也要因此而背上一个看护不力的罪名,方外之人不重名利,但对衣钵,却重如性命。 “看你们急的,大不了重做一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们还真当它是佛光寺传承几百年的那件呀,也不看看它的料子,分明是这几年新做的,又不是金衣玉帛,哪有传承几百年不坏的,这也算个事儿。”韦浩然灌了一口酒,美滋滋的。 “呃……” 华灼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确实,她手上这件袈裟不可能是几百年前佛光寺初建时传下的那件,料子明显新得很,但是韦浩然也不能拿袈裟比金衣玉帛呀,金衣玉帛是死人入敛时穿的好不好。 “罢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把它补补,还能将就穿几年。”韦浩然又撕下一块兔rou,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我为什么要过意不去,该过意不去的是你好不好……” 这是什么人呀,华灼被韦浩然气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们两个在山上幽会,它给你们挡灾,难道你们不该过意不去吗?”韦浩然理直气壮。 “……” 华灼懒得再理会韦浩然,不然她非被这个混蛋给气死不可。低头仔细看了那三个破洞,研究了一会儿,她才道:“这洞我可以补,但是这里没有合适的针线。” 庄铮道:“我的马寄养在染香居,需要什么样的针线,我快马回城去买。”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件袈裟不能带回去处理,只能在这里尽快补好,让韦浩然带回去。 这件袈裟是以六种不同的红线混在一处织成的,她把这六种不同的红线小心地从破口处各抽出半寸长,然后解下香囊,把红线放在里面交给庄铮,道:“京中天衣坊里各色丝线最齐全,你直接去那里照这六种红线买,另外再买一尺金线,针具全套。” 庄铮小心收好香囊,微一点头,道:“放心,半个时辰内我一定赶回来。” “路上雪滑,慢些为好,晚一点也不要紧。”华灼连忙叮嘱。 庄铮望着她,唇边微微扯出一抹笑意,然后转身向染香居跑去。 “陈校尉,麻烦你去染香居订个雅间,八秀,你去明姨娘那边,就说今儿恐怕不能在未时前回城了。” 华灼又吩咐了两句,正好先前派去染香居找干净布囊的下人回来,她小心地把袈裟放在布囊里裹好,确认一丝儿也没露在外面,才没好气地看向韦浩然,道:“袈裟没补好前,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等着,来两个人,看着他,要是让他跑了,我唯你们是问。” 这个时候才知道,出门时身边多带几个人是对的,不然没人看着韦浩然,等她补好袈裟,这个混蛋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难道要她亲自把袈裟送回去,到时候怎么跟枯月大师说?反正她是没这个脸去说的。 “喂喂……华小姐,你好狠的心,竟然让我在这里吹西北风……要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也给我开个雅间让我在里面暖和暖和……” 韦浩然把酒杯往怀里一塞,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烤兔rou,死皮赖脸地跟在华灼身后,还不忘吩咐那两个看着他的下人,“你们把太师椅抬着……小心点,这可是紫檀木的,上面铺的是熊皮,弄坏一点点,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华灼用眼角一瞥,脸色又黑了,什么紫檀木,分明是普通的松木上面涂了一层紫漆,还有,那是熊皮吗?兔皮好不好,还是最普通的灰兔皮。最重要的是,那灰兔皮上面,也有几处被火星给燎到的痕迹。 “韦浩然,你也是堂堂的世家少爷,更得枯月大师看重,你能不能有点风度,不要像个地痞无赖……” “知我者,华家小姐也……” 所谓无赖,大抵便是这样无耻的嘴脸吧…… 华灼实在是烦他,到了染香居,直接多开了一间雅室,让陈宁一脚把他踢了进去,又命人看守在门外,不让他出来。 才坐定,明氏就来了,开口就问:“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把枯月大师的袈裟也给弄破了?” 八秀在后面缩头吐舌,她实在不会说谎,被明氏几句就套问出了实情。不过华灼也没怪她,原就没打算瞒着明氏,这袈裟没有一、两个时辰补不好,虽然不会误了城门关闭的时间,但是荣昌堂那边,始终还是要靠明氏来挡住那些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