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千金易得(二更)
华烟扑到老祖宗身旁时,华炯就笑了笑,让出了位子,让自己的亲meimei和亲大哥一起扶着老祖宗上座。老祖宗今天是寿星,身上穿了件绣满了寿字的千寿服,襟上领口以连绵不断的“福字不断头”纹做点缀,连头上戴的首饰,都是蝙蝠样的,蝠口中衔着灵芝。 老祖宗端坐在堂上,脸儿圆圆,一脸慈祥的笑容,还真是一派老寿星的福相。满堂的孙子、侄孙子、孙女儿、侄孙女儿们便都动了起来,分做两旁而立,男丁自然是华炬带头,女孩儿们是华烟带头,齐齐向老祖宗跪拜叩首。 “孙儿、孙女儿恭祝老祖宗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寿比南山,松鹤长春。” 老祖宗看着这满堂的孙儿、孙女儿们,个顶个的都是好的,顿时便笑眯了眼,道:“起来,都起来……锦秀,分寿桃与大家吃。” 锦秀便招呼了一声,从外头进来六个丫头,手里各托着一个摆满做成寿桃形状的小馒头,不大,正好一口一个,这些小辈儿们各自取了一只寿桃,抬起袖子遮住嘴,吃了,不一会儿便连连有几声惊呼响起。 “我吃到如意了……” “我的是金珠……” 却是寿桃里面都塞了讨吉祥的小物件,如意、金珠、珍珠、宝石、玉珠什么的,各种都有,华灼便咬出一个金珠,大概有一钱多重,不值多少,但珠子上面刻了四个字:千金易得。 华灼先不大在意,把金珠收起来后,细细一量,却觉得这四个字大有含意,千金易得,那什么难得?而且这千金二字,也暗指女儿,千金易得莫非又是说一个女孩儿对荣昌堂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老祖宗城府太深,连讨个吉祥,都要玩出花样来,都人琢磨不透。 她装做无意地扫了一眼华焕,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个玉珠在把玩,只是上头刻的什么字,却看不清楚了。华焕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一笑,转过头不去看她,却用手有意无意地凌空描了几个字。 华灼在心中暗暗跟着描摩了一下,认出是“君子端方”四字。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听上去是好话,但是反过来一想,是不是因为不端方,所以才要端方。难道老祖宗对华焕有些不满了? 但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这寿桃大家都是随手拿的,老祖宗又怎么能知道谁会拿到什么,这些话儿都不过是一位长辈对小辈儿的期许和告诫罢了,未见得会有什么深意。 她又看了看身边几个姐妹拿到的吉祥物件上的字,果然,都是“香远益清”、“君子好逑”、“宜室宜家”之类的。 “成了,你们都各自回屋吧,今儿让你们都起了早,到后面还有得忙呢,一天儿都不能得闲,趁着这会儿还有些工夫,赶紧回去再眯会儿,等回头忙起来了,指不定你们的舅母要使唤你们帮忙招待女眷。” 拜过了寿,老祖宗就开始赶人,却单独把华灼给留下了。 华灼心里暗想着该不会是为了衣裳的事吧,面上却装做无事人一样,待大家都走了,她笑着凑到老祖宗近前,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的话儿?” 老祖宗也不说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摸摸她的发脚,道:“你不穿我送的衣裳,我心里都明白,荣安堂对当年的事儿,还有怨啊!” 华灼本想装傻糊弄几句,但一想,老祖宗单独把她留下来,还把话都说开了,连一丁点转弯抹角都没有,她要是再装傻,就是欺负老祖宗年老糊涂了。 于是便道:“当年的事儿我也不大知道,只是刘嬷嬷说,那百蝶裙和血玛瑙锣子都是当年珧姑姑穿戴过的,我当时就想,我是做侄女的,生得晚,不曾见过姑姑们亲面,但也晓得长幼之序,无论如何都不能冲撞了珧姑姑,所以就不敢穿了。老祖宗若是怪我,侄孙女儿认骂认罚,只求老祖宗别生气。” 话是委婉,但隐约还是有怨气隐藏其中,毕竟是两条性命,而且她的祖父、祖母也是因此而被活生生气死的,父亲更是耿耿于怀多少年,怎么可能没怨。她要是全然没有半点怨气,老祖宗反是不信的。 果然,老祖宗倒是没见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叹息一声,道:“罢了,这事儿原是我欠考虑,原本是想送一场天大的姻缘给你,也算弥补一下当年的事,却忘了你们荣安堂自有想法,我也不多管闲事了,看缘法吧,有缘的终是有缘,无缘的终是无缘。你这身衣裳极好,难得庄家有心,便穿着吧。” 华灼听她说出一句“一场天大的姻缘”,顿时就眉心直跳,待听说老祖宗又说不管了,这才稍稍安心,见老祖宗挥手让她走,赶紧就行了告退礼,待出了厅门,才发觉已出了一身白毛汗,让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 七巧和八秀早就守在外面,见她打颤,连忙拿了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老祖宗单独留你,可是出了什么事?”七巧见她面色不好,紧张问道。 华灼摇了摇头,不想多说,紧走了几步,远离了厅门,才稍觉心定,回想老祖宗的话,似乎也有要为她说亲的意思,但说亲就说亲,为什么要她穿戴上和当年珧姑姑一样的衣裳首饰? 一时也想不明白,她索性就丢了开来,进了紫腾小居,吃了一口热茶,忽地又想起华宜人来,思量了片刻,觉得这会儿华烁、华熳两个应该也已经回了来兮园补觉,倒不方便再去打扰,便对七巧道:“叫素绢进来。” 一会儿素绢来了,垂首恭立着,道:“八小姐有什么吩咐?” “坐。” 华灼待她还算客气,二等丫环也算是有点地位了,再加上又管着紫藤小居,明显是老祖宗身边得力的人。 素绢却是自觉,并不在嫡支的小姐面前摆谱儿,仍是垂首立着,口中只道:“不敢。八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素绢必定尽心去办。” 太自觉了并不一定就是好,看她这恭恭敬敬的样儿,却让人难以摸清她的心思,反而还不如锦瑟那样招人喜欢。 华灼在心中给素绢定了位,才开口道:“坐吧,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并没有什么吩咐给你,你若站着,我反看了别扭。再者,你又不是荣安堂的丫环,在我面前也不用太过拘谨,只要平日做事守住本分,规矩之外,也不外乎人情,若是死守着规矩,一板一眼的,你不累,我倒累了。” 素绢这才搬来一个矮墩坐了,然后道:“不知八小姐想聊什么,素绢平日里只在紫藤小居,不大出去的,府里的事晓得也不多,若八小姐要问这紫腾小居里的事儿,素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灼眯了眯眼,这个丫头果然是滴水不漏,丑话先说在了前头,一会儿她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素绢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说干净。 “别怕,你是老祖宗身边的人,我又岂会为难你。只不过是向你打听个人罢了。”华灼嘬了一口热茶,然后才不经意道,“我自小便随了父亲去任上,自家的亲族大多都不认得,唯记得旁系里有位名儿唤做宜人的jiejie,方才去给老祖宗请安,竟没有瞧见她来。我晓得你是不问外事的,不过前些日子我才见过她一面,想来她必是要来拜见老祖宗的,紫藤小居便在养身堂边上,你可莫要说,你没见过她。” 素绢想了想,道:“八小姐可真是问着我了,这几日里,嫡支的、旁系的少爷、小姐们来来去去,竟是连人都数不清了,我也还真未曾留意过这位宜人小姐,不知她长的什么模样儿,回头我去养身堂那边寻相好的姐妹问一问,兴许还能问到。” 华灼仔细看着她,却见她面色平静,并不慌张,一时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在隐瞒什么,因此也不好再多问,便道:“那便有劳了,我与宜人jiejie虽只见过一面,却比旁的姐妹更亲近些,闲着无事想寻她说说话儿。” 却是她那日见到华宜人时,记得华宜人穿着打扮十分朴素,想来家境并不如意,这两日又没在荣昌堂里看到她,便有些担心荣昌堂狗眼看人低,因此特意说出“亲近”的话,打算给华宜人一点庇护。虽说她也是客人的身份,但嫡支的身份总还是有些分量的,更何况昨天明氏还让锦瑟给她抬舆,警告了所有荣昌堂的下人,只看素绢今天的态度比昨天更加恭敬三分,就知道效果很明显。 “只要宜人小姐来过,素绢一定为八小姐打听到。” 素绢站起身,屈了屈膝,便退出了内室。 七巧待她一出去,便连忙道:“小姐,这事儿有些不对呀,宜人小姐不可能不来给老祖宗拜寿,她若来了,又怎么会不见了人?” 华灼沉重地点头,看来七巧也感觉到蹊跷了。华宜人虽然气质淡然,但跟庄铮一样,骨子里却是个带刺的,她要么没来,来了就不可能让人毫无印象,华熳年纪小,说她不记得还有可能,但素绢却绝不可能不知道,她这样的丫头,最是要懂得察颜观色,各家来的小姐们都要一一牢记,哪有可能漏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