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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何用孤高比月云(上)

    薄厚不一,新旧层次的书籍如同几座小山一般,纷乱无序地堆放在地面上,聂然坐在书堆里,一本一本地慢慢翻阅。

    被那种微带陈气的纸与墨的气息包围着,聂然整个人都变得安静起来,即便是已经翻看几十本,也没有半点不耐。

    这让她想起从前,在书店站着看书,直到店员不耐烦过来提醒,才恋恋不舍离开。

    那时书店里的气味,也是依稀仿佛这般。

    一边看着,她一边打心底发出轻声的叹息。

    看了这许久,她都没有瞧见琥珀丹朱那四个字,可是在这些书籍里,或多或少,都有聂清玉的批注,也有一些聂清玉过去书写的文章。

    即便无法得见聂清玉本人,但从她留下来的文字里,也可以窥见少许从前的影子。

    聂清玉的文辞分作两种,一种是写给外人看的,披上了一层瑰丽奢华的外衣,笔意从容圆转,但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会露出明亮纤长的锋芒。

    另外一种是写不必示于众人,给她自己看的,寥寥几句的批注随笔,完全脱去了丰满雍容的血rou,肆无忌惮地展现出本来面目,透着强烈不容更改的意志,如同飓风一般,压得草木摧折。

    这样一个女子,假如她现在还有意识,她是否会因为生命的陡然终结,充满了不甘心和失望?

    不过这么长时间也不是全无所得,至少她又得知了一件没在正经卷宗里记载的事。

    大约七年前,宁家二公子宁凤潮,带着大批的聘礼前往当时的聂衡丞相家,虽然并未对外宣扬,但时人皆猜测两家定下婚约,然而在那之后不久,宁家构陷,聂衡获罪。

    接着,风风雨雨,都由此而始。

    用力将书本一合,聂然转动一下僵硬的颈子,看看渐黯的天色,盘算是应该先让人送来晚饭,还是点亮蜡烛继续看下去。

    但还没等她拿定主意,便听见外屋的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随后是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聂相,迟先生求见。”

    聂然一怔,赶紧从地上跳起来,大步跨过小山包一样的书堆,去给迟布衣大爷开门。

    同时她心中还想着,倘若聂清玉看到她将要做的事,不知道会不会给气回来。

    在过去,聂清玉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大小事务,都一手掌控住,全程经由她来处理,但现在,聂然却反其道而行之,恨不得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别人来管理。

    聂然记得曾经看过一个种说法,在她前世那段历史上的明朝,有一个独特的制度,叫做内阁。

    内阁的性质大概就是帮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助手,更古一些的说法,亦可说是幕僚,谋士,即便皇帝再怎么甩手不理政务,只要内阁能够正常运转,便不会耽误国计民生。

    参照这个典故,聂然想在丞相府里,建立她的小内阁。

    初步拟定的第一批成员,除了招英,行露等四个少年外,就是迟布衣。

    迟布衣虽因牢狱之灾负伤,但他毕竟年轻,身子骨强健,兼之请御医用名贵药材调理,康复的速度很快——话又说回来,云之好像与他年龄相仿,可究竟得伤得多么严重,才会好几年都治不好啊?

    近日,迟布衣伤势已好了大半,每当行露等人遇上疑难向他请教,又或者聂然请他出主意,他从不拒绝,但是他仿佛顾忌着什么,始终没有正式参与到丞相府事务中来。

    他的借口也很冠冕堂皇,伤势未愈,光这四个字便堵死聂然:总不能在员工答应接受聘用之前,强逼其上岗吧。

    但若没有迟布衣,她的内阁就没一个重量级人物坐镇,无从建立起来。

    带着几分期待,聂然主动上前开门,虽然这与云之教导的上位者风度不符,但礼贤下士,也勉强说得过去。

    站在门口的一共三人。

    迟布衣居中,他平日里孤傲的脸容,此时却显出几分犹疑与不确定,而在他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前来的,则分别是狡童与淇奥。

    狡童又骄傲又漂亮地撇了撇嘴,声音里带着几分满不在乎:“只是几个不相干的人,迟先生心肠也忒软。”

    淇奥却冷冷地瞧着他,道:“也只有你这等小人,会罔顾无辜之人的死活。”

    狡童嘿了一声:“木脑袋就是木脑袋,聂相是成大事之人,何须拘于小节?”

    淇奥这回连看他一眼都懒了:“君子之道,岂是你能轻辱的?”

    行露,淇奥,狡童,小星四个少年,算是云之暂借予她的外援,并非直接隶属于她,虽然尽心帮她做事,但平日言行之中,对她并无敬意。

    是以即便是聂然站在门前时,他们也不停下一路过来的争吵斗嘴。

    倘若是原来的聂清玉,大约此时早已大怒,但聂然没什么上位者的自觉,只往迟布衣那投了个你看着办的眼色。

    迟布衣心神领会,他从两个少年臂弯里抽出手来,淡声道:“你们俩在门外守着,我与聂相进屋详谈。”

    把这俩对头关门外,随他们怎么吵。

    进屋关门,聂然笑吟吟地给迟布衣看座,待自己也在旁边椅子上坐稳后,才侧转身体,问道:“布衣兄为谁而来?”

    迟布衣不是一个喜欢客套虚礼的人,纵然计谋千回百转,但他的性子,却始终如其字画一般孤傲。

    故而聂然直接跳过问候,开门见山。

    但这一回,迟布衣却似迟疑起来,他面色变换不定,良久方道:“聂相前日所请,在应允之前,我想请问聂相,你想要什么?”

    聂然一怔。

    或许是开了头之后便容易多了,迟布衣望着聂然,面上又恢复了过去挥洒的自负傲岸:“请容迟布衣卖一句狂言,以聂相如今权势地位,若只想守成自保,根本用不上迟布衣。”

    聂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确实。

    倘若只需要维持聂清玉从前的一切,似乎确实用不上迟布衣的才华,处理公务,行露四人再加上招英,便已经足够,再让聂然时不时上朝晃晃,充当一下吉祥物,充当威慑作用。

    “那么,聂相邀我襄助,又是为何?”迟布衣目光明亮逼人,不容转移地注视着聂然。

    ——除了眼前的一切,你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