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醒来
何欢躺在软榻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得知自己怀孕,喜极而泣;她摸着肚子,日日夜夜期盼儿子出生;为了能够顺利生产,她每天都由紫兰扶着,在廊下散步,风雨无阻;为了让儿子健康长大,她哪怕吐得再厉害,仍旧一口一口咽下食物,吃了吐,吐了再吃…… 黑暗中,何欢只觉得好累。自从失去父亲,她必须安慰母亲,照顾弟弟,时时提防叔父一家。嫁入沈家后,她小心翼翼应对沈经纶。她总是对自己说,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将来,这是她给自己的目标。没有这个目标,她大概再也笑不出来。她一直笑对每一天,哪怕突然间变身何欢,她也很快接受了事实,努力追求“将来”。可是有谁知道,笑容背后的她有多累。 床榻边,白芍守着主子,就见两行清泪顺着主子的眼角滑下。“小姐,您怎么了?”白芍急忙用帕子替她擦拭,轻声呼唤:“小姐,您醒醒,该喝药了。” 何欢听到了白芍的声音,但她不想睁开眼睛。她的儿子快死了,她哪里还有“将来”?如果儿子死了,就算她再嫁沈经纶,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您为什么一直哭?小姐,您醒醒啊!”白芍跟着哭了起来。 曹氏换了衣裳,洗了脸,又从沈志华那里取了银子,高高兴兴跨入房间,就见白芍哭哭啼啼坐在床边。“好端端的,哭什么。”她不悦的斥责。以前她追打何欢主仆,原因之一就是她们终日哭丧着脸,活像刚死了爹娘一般。 白芍心系何欢,焦急地说:“曹姨娘,小姐一直哭,怎么都叫不醒,不如您请了沈管家过来……” “就这点事,哪用得着麻烦沈家的人。”曹氏走到床边,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床沿,抓着何欢的肩膀把她扶起身,让她靠着自己,抬头问白芍:“药呢?” 一旁,沈家派来的丫鬟送上药碗。曹氏捏住何欢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丫鬟见状,舀了一勺浓黑的汤汁,凑到何欢嘴巴,慢慢喂入药汁。眼见汤匙空了,汤药却从何欢的嘴角滴落。 “真麻烦!”曹氏咕哝一声,一手仍旧捏着何欢的下巴,另一只手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直接对着何欢的嘴巴慢慢倒入。 何欢隐约中感觉到曹氏的动作,她只是觉得头好痛,心好累,不想睁开眼睛。 随着温热的液体涌入何欢的嘴巴,她不愿意咽下去,可浓苦的药汁依旧源源不断地灌入。 “咳咳!” 咳嗽声中,何欢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想推开曹氏,但她全身无力,压根使不出力。 “醒了?醒了就好。”曹氏不以为意,伸手把药碗放在何欢眼前,催促道:“既然醒了,赶快把药喝了。沈大爷准备了马车,喝完药我们就回家……” “嘭!” 何欢挥手打落曹氏手中的药碗,一字一句说:“我要见沈大爷。” “沈大爷正忙着呢。我们赶快回去,你大伯母和靖哥儿都等着呢。” “我要见沈经纶。”何欢重复。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全身又冷又热。 她已然记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沈经纶许诺会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他为什么打破了自己的诺言?是他说,她只需想着他,看着他,其他的事无需她担心,他为什么没做到! 沈家的丫鬟对着何欢行礼,恭敬地说:“表小姐,这会儿大夫正替念曦少爷把脉,大爷正陪着念曦少爷。” 听到“念曦”二字,何欢瞬间像枯萎的鲜花,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念曦,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曹氏急忙附和:“对啊,念曦少爷怎么样了?我们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她重重叹一口气,感慨道:“大奶奶与我们家大小姐是表姐妹,大奶奶这才刚走,小少爷就病了,难道是母子连心……” “别胡说!”何欢不悦地打断了她,对着恭立一旁的丫鬟软声说:“他们是不是在漪兰院?你能不能替我告诉沈大爷,我只想远远看一眼,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表小姐,非是奴婢故意为难您,只是大爷一早就吩咐了,从今日开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闭门谢客。”何欢苍凉一笑。她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所以她很快接受了何欢的身份,一心重回他们父子身边。她告诉自己,她要的不是朝夕,而是一辈子。事实证明,她错了。沈念曦是她的儿子,她一刻都不想耽搁,她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何欢虚弱地闭上眼睛,再次询问:“沈少爷得了什么病?” 丫鬟按照沈志华的吩咐,答道:“大夫还在替小少爷诊治。” 何欢没再追问。她想见儿子,她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但昨晚的她太过冲动。她当众声称自己是林曦言,不但不能帮助自己回到儿子身边,反而会惹上麻烦。还有她在沈家门前说的那些话,亦是不该。 儿子病了,她一刻都不想等了,她要和沈经纶摊牌,但此事的基础,她必须见到他,才能向他证明,她是林曦言。 何欢睁开眼睛,平静地问:“大夫用药了吗?是哪位大夫开的药方?” 丫鬟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何欢打量她。她是沈家的二等丫鬟,名叫萱草,虽不如紫兰、丝竹等人受重用,但在下人中间也算颇有几分脸面。大概是她先前的举动引得沈志华怀疑,这才派她在此监视。 “汤药被我不小心打翻了,真是对不住。”何欢勉强笑了笑。萱草急忙说,她再去准备。何欢说了句:“有劳。”借机支开了她。 待屋内再无旁人,她问曹氏和白芍:“关于沈少爷的病,你们可曾听到什么?”话音未落,她不禁苦笑。沈经纶最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舌,曹氏和白芍又能听到什么。此刻她身处沈家,与儿子只隔着一道门,却仿佛咫尺天涯。 何欢叹息一声,这才注意到曹氏脸上的抓痕,她正想询问,萱草端着药碗回来了。 何欢知道,沈家煎药历来不会只煎一碗,因此并不觉得奇怪。她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咽下浓苦的药汁,即便身体强烈地抵触几乎沁入五脏六腑的酸苦味,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萱草小心翼翼地观察何欢,先白芍一步接过空碗,熟练地奉上蜜饯与蜜糖水。 何欢摇头道:“不用了,给我一杯温水漱口吧。” 曹氏拿过萱草手中的蜜糖水,一饮而尽。见萱草已经递上茶杯,她不悦地横了白芍一眼。白芍眼见自己总是慢萱草半拍,愈加不知所措。 何欢簌了口,依旧满嘴都是草药味,再加上她正在发烧,身体极度不适,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萱草见状,试探着问:“表小姐,您若是不爱甜的,奴婢取些酸梅给您含着,可好?” 何欢心知萱草这是奉命试探她,她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萱草恭声回答:“回表小姐,奴婢萱草。” 何欢点头道:“说起来,小时候我曾和表姐一起做酸梅,每次喝完药,我们都喜欢含一颗。” 她的话一出口,白芍和曹氏都觉得奇怪。平日里,何欢最怕酸的,怎么会喜欢酸梅? 萱草对着何欢福了福,转身去取酸梅。何欢叫住她,问道:“怎么不见紫兰?” 萱草想也没想,低头回答:“奴婢自昨晚就没见过她。”说罢,她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阖上,曹氏迫不及待地说:“昨晚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就算你想在沈经纶面前做戏,也该先支会一声,你不知道,靖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了,你什么时候喜欢酸梅的?” “我不过是支开她罢了。”何欢看着曹氏脸颊的伤痕询问:“你怎么受害的?刚才我好像听到林二小姐的声音了……” “说起这个,你可得好好谢我。”曹氏笑得眉毛都弯了,“刚才你若是看到林家二丫头的狼狈样,说不定做梦都会笑醒。”她一五一十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只是隐去了沈经纶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的事。话毕,她又笑呵呵地邀功:“你看,我的办法比你的管用多了。以后,她远远看到沈大爷,一定会羞愧得绕道而行……” “你想得太简单了。”何欢摇头。以她对林梦言的了解,她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何欢揉了揉眉心,即便发烧令她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她还是立马发现了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她问曹氏:“林二小姐有没有说,她如何知道我在这间屋子。还有,即便萱草去煎药了,屋子外面难道没有小丫鬟守着?” 曹氏浑不在意,随口回答:“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是天意!” 何欢疲累地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她轻叹一口气。 她怀疑林梦言的出现可能是沈经纶安排的。或许她压根不必担心林梦言会成为儿子的继母。若这事发生在昨晚之前,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此时此刻,她想要的不再是沈经纶再次娶她,而是尽快回到儿子身边,一刻都不想耽搁。 不多会儿,萱草拿着一小碟酸梅折回来。何欢含了一颗梅子,客气地说,昨晚的她太过激动,胡言乱语,令沈志华为难。她想亲口向他道歉,请萱草代为传话。 萱草本想拒绝,她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她们,直至她们离开沈家。当下,何欢态度真诚,言辞恳切,再加上她病弱体虚,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萱草犹豫片刻,勉强同意向沈志华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