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得入其门
曹氏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气绝而亡的时候,何欢停下了脚步。她顺着何欢的目光看去,只见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大门口挂着无数的灯笼,另有丫鬟小厮或在门口焦急地等候,或在雨水中跑来跑去。 曹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觉得整条街都快被沈家的灯笼照亮了。 何欢深吸几口气,任由湿哒哒的头发紧贴自己的脸颊,大步朝大门走去。 曹氏急忙拉住她,压着声音说:“你现在这般,如何进得了大门……” “我要进去。”何欢掰开她的手指。 曹氏怔怔地看她。几天前,她在措不及防之下被何欢突来的凶悍镇住了;现在,她觉得何欢犹如一缕幽魂,又像失去生命力的破布娃娃,仿佛她若是阻止她,她就会绝望而死。 曹氏心生不忍,咬牙道:“既然已经来了,我陪你一起进去,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你是林曦言之类的话,小心他们把你当成疯子……”她尚未说完,何欢已经走向大门,她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门子看到何欢,伸手一栏,傲然道:“表小姐,大爷不在家,请您改天再来吧。” 曹氏生怕何欢语出惊人,抢先道:“这位大哥,我们得知念曦少爷病了,是过来探病的。” “探病?”门子嗤笑,上下打量浑身湿透的两人,不屑地说:“大爷不在,恕小的们无法招待。” “你和她们啰嗦什么,别耽误了正事。”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冲着门子嚷嚷。 “你叫王亮,在门上呆了七八年,家里有一儿一女,你一心想让儿女进府当差,可惜你女儿脸上有一小块胎记,儿子说话略带结巴。”何欢低声陈述,又对不远处的管事说:“你叫沈强,管着外院有七八年了,子女都在府中当差。你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唯一不顺心的事,你儿媳妇进门三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何欢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雷雨声中,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马蹄声,车轱辘声,她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可就是这样的轻声细语,仿佛具有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令四周一下子陷入了炙人的宁静。 “让一让,钱大夫来了!”小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撑着雨伞,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步上阶梯。 何欢看到他,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钱大夫年纪大了,早就不替人看病了,沈家连他都找来了,可想而知她的儿子病得多重。 “我要见念曦,我不会打扰大夫诊脉……” “小少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名叫沈强的管事挡在何欢身前巍然不动,暗暗示意小厮请管家过来。 曹氏拽住何欢的手臂,低声劝说:“既然他说沈大爷不在,不如我们先回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何欢甩开她的手,对着沈强说:“我在漪兰院外的凉亭远远看着就行,若是你不放心,可以遣派丫鬟在一旁守着。” 沈强闻言,眼中的诧异之色更重。漪兰院是他家老太太的住处,几年前,沈经纶为了欣赏花园的荷花,在湖边的假山建了一座凉亭。凉亭建成之后,砍了遮挡视线的大榆树后才发现,坐在凉亭内,可以把漪兰院内的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 沈经纶原本想把凉亭拆了,但老太太却说,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也可以去凉亭坐坐。这几年,她倒是经常上凉亭品茗听曲儿。何欢虽去过冷梅苑,但她如何知道花园另一边的漪兰院外有一个凉亭? 曹氏同样惊愕地看着何欢,突然间她又恍然大悟般说:“去,把紫兰叫出来。” 管家沈志华行至大门口,正巧听到这句话。他对着何欢施了一礼,歉意地说:“表小姐,您对小少爷的关心,在下会转告大爷。您看,这会儿府里这么忙乱,不如您改日再来吧。”说罢,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搀扶何欢上马车,送她们回何家。 何欢甩开两个丫鬟,怒道:“沈志华,我怎么都是客人,而你只是家里的管事。” “表小姐说得没错,我只是下人,大爷吩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莫不敢从,还请表小姐不要再为难我们。”沈志华不疾不徐地回答。 何欢对沈志华十分熟悉。据说,他跟着沈经纶赴国子监读书,又一路护送他回蓟州,可以说,除了沈经纶已故的父母,他是沈经纶最信任的人。 想到这层关系,何欢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只是低声恳求:“既然沈管家说,没有沈大爷的许可,我不能进门,那么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在贵府廊下避雨?”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是沈经纶不在,就要赶她去街上淋雨。 沈志华道了句“不敢”,任由她站在沈家大门外。 半个时辰后,沈强找上沈志华,低声请示:“沈管家,大门口人来人往,何大小姐站在那里,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总是不好,不如找间屋子……”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沈志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大门口,何欢冷得瑟瑟发抖,只能双手抱胸,却不愿蜷缩身体。她笔直地站着,目光直勾勾盯着大门。这会儿,她的脑子依然乱哄哄的,但她看得分明,大门口的大夫只有进,没有出,这就表示大夫们仍在替她的儿子诊治。 曹氏在一旁劝了何欢几句,见她仿佛压根没听到,又见雨停了,天也快亮了,便借口回家报信,打算让陶氏把何欢拉回去。 何欢一径盯着大门,慢慢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沈家的习惯,客人所带随从一概在门房旁边的小厅等候,若是需要随主人同行,也会有沈家的下人陪同。眼下,大夫进门虽有一名下人引路,却无人理会大夫的手下随从。若是在平日,不要说是外人,就是沈家的下人,沈志华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在沈家随意乱走。 难道就连沈志华也乱了手脚? 何欢焦急万分,却又不得入其门,只能眼巴巴望着漪兰院的方向。 蓟州县衙,谢三被第一声闷雷惊醒。他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哗哗哗”下起了滂沱大雨。他起身打开窗户,忽见县令吕大人房间亮起了灯火,一个人影闪身而入,他诧异地拧眉。 吕大人从宿醉中醒来,喝了两口浓茶,不悦地说:“三更半夜的,到底什么紧要的事,都等不得天明?” 林捕头行了一个礼,恭声说:“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沈家刚出生的小少爷突然得了急病……” “就为了这事?”吕县令的脸色更加阴沉,“就算他死了,沈经纶也得天亮之后才能赶回来,本官到时再去慰问一番就是。” “大人,何家大小姐正赶去沈家。下官想请示大人,天亮之后还要不要抓人。” “她现在沈家?”吕县令拧眉。 林捕头摇头道:“大人,依在下愚见,那位谢捕头所言多是片面之词。那人的话,不可尽信。” 吕县令诧异地问:“怎么,难道他的六扇门腰牌是假的?冒充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的死罪!”说到这他又嗔怪林捕头:“是你说的,他不像地痞**,也绝不是普通百姓。” “大人,那块腰牌千真万确,可是他由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一事……”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吕县令端起茶杯连饮几口,羡慕地说:“那些有幸在皇亲贵胄府上当门客随从的人,只要入了贵人们的眼,想在公门中混个差事并非难事。你没听他说吗?他的父母都是近身服侍世子爷的。不要说门客随从大多是良民,就是那些贱籍的丫鬟,或许转个身就成了官太太,像本官这样的,她们还看不上呢!” 林捕头一辈子没离开过蓟州,不知吕县令口中“尊贵荣华的谢家”到底何样,但捕头的直觉告诉他,谢三的某些话略显刻意。眼下,他自知无法说服上司,只能转而询问:“大人,天亮之后,若是何大小姐人在沈家,下官该不该上门抓人?” 吕县令捋着小胡子,一脸为难。片刻,他用力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先前他不是叮嘱我们,他来到蓟州的事,不要惊动沈经纶吗?你就以此为借口去问他,要不要去沈家抓人。”他拍了拍林捕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做人做事,都要懂得变通,明白吗?” 林捕头只能点头称是。他走出房间,瞥了一眼谢三居住的客房,正盘算着天亮之后如何套他的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走来。 “怎么了?”他拦住小丫鬟,冲着房门努了努嘴,暗示她吕大人心情不好。 小丫鬟一脸急色。因她与林捕头熟识,遂压着声音说:“有人在大门口嚷嚷,说是有紧急公务禀告谢捕头……” “我去看看。”不待小丫鬟说完,林捕头已经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