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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澄清

    柳名欢在方颜一声询问之下,很快又躺了回去,表情还是先前那样,但是脸庞没先前那么苍白了。清秀俊美的轮廓上,染了点红润之色。

    方颜也不知道柳名欢是不是因为她做过的糗事而突然这么咳了几声,但她也不好问,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很丢脸。这里可不是她那个世界,男女关系慎重的很,而她却当着一个未婚男子和一个未婚女子的面,说起了她看过她哥哥裸体的事……

    更要命的是,她还把这个尴尬强加在了世子方天翔的头上。要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方天翔还不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也许,方天翔会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然后质问她把他meimei弄哪儿去了。

    这时真瑶好死不死的又语不惊人死不休了:“郡主啊,奴婢这一辈子怕是都会因为想起……想起郡主这句‘哥哥怎么长得像怪物’而笑不止声。哈……哈……”说着说着,真瑶就弯下腰继续笑了。

    方颜见真瑶离的近,伸腿就绊了真瑶一下。然后她轻咳一声,说道:“我还是重新说个笑话吧,这个不太雅。”

    真瑶见好就收,立刻就低下头不笑了,实则咬着唇忍得很辛苦。

    方颜这回却不仅仅是想说笑话了,她看了呼吸稍稍平稳、闭眼休息的柳名欢一眼,动作轻柔地替他盖上了丝被。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说道:“我这回要说的,也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真瑶一听,精神又来了,立刻抬起头眼神熠熠地看着方颜,期待着再听她讲儿时的趣事。

    “小时候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总是听见大人们说谁谁谁又死了,然后大人们表情都很异样。”方颜看着柳名欢清瘦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很不解,于是就去问娘,我问娘——什么是死啊?娘知我爱花惜花,就回答我说,死亡像庭院里的花朵凋谢一样。”

    真瑶这回没笑,她听说郡主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娘,所以镇南王才对郡主这么宠溺,而郡主脾气也才这么暴躁。

    “然后我当时就在想,那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花儿凋谢之后,来年又会再开了。”方颜思忖了片刻,将故事中自己的爷爷换成了那郡主的娘,“后来娘不在了,我听爹说娘死了,也不怎么伤心,反而说第二年春天到了,凋谢的娘会重新开花的,到时候就又能看见娘了。但是我一直等一直等,也没能再看见娘……”

    真瑶垂下了头,觉得郡主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反而很悲伤,害她都想落泪了。

    方颜盯着柳名欢继续说道:“于是我伤心了,就问爹怎么娘凋谢之后不再开花了。爹很难过的对我说:人跟花不一样,凋谢了,就不会再开花了。”

    柳名欢突然睁开眼,飞快地看了方颜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将眼睛闭上了。

    但这短暂的变动,方颜却很满意了,她站了起来对真瑶说道:“柳名欢大概不喜欢别人碰他,你就只管他吃喝,其他事情让他自己做就好。”说出这话她心里还小窃喜了一下,毕竟她碰柳名欢的时候柳名欢可没有反抗。当然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他是不敢反抗的。

    “是,郡主。”真瑶有些不解,又问道:“可是郡主……要去哪儿呀?”

    方颜忍不住以食指请戳了一下真瑶的脑袋,笑道:“你还不知天已经黑了吧?我得回房去休息了。”

    真瑶这才恍然大悟,但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柳名欢后,小声说道:“但是王爷说……柳名欢公子得住去下人房……”

    方颜顿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考虑到真瑶的话,而是她想起那三名刽子手曾说过——每日刑罚完毕后都要将柳名欢送回郡主房间,绑在那木架上继续鞭笞。所以她在想着,柳名欢在这日夜被鞭笞的房间里躺着,床上又曾睡过那位郡主,也难怪他撑着伤痛之身还要离开这张床了。

    “翠红不就住在隔壁么?你便在院子里寻一个向阳的房间,然后我扶柳名欢过去吧。”方颜本想着男女有别应该让柳名欢住在外头去,但一想到方天翔那句话……她又还是决定将柳名欢的房间安置在这郡主院子里,免得日黑风高的哪个晚上,柳名欢就被镇南王派来的人给宰了。

    “是,郡主,奴婢这就去。”真瑶却也是不会想到那些细节去,再说她觉得郡主本来就和柳名欢同住一屋两年了,住一所院子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真瑶出去了,方颜便看着床上的男子不说话了,忍不住的打量着他。她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么瘦弱的身体里头,怎么会嵌着那么一副傲骨呢?他虽性子不傲,但他骨头却真的傲——这么被折磨也不吭一声。

    视线又停在他微微敞开衣襟的颈项间,看到那些深入骨髓的鞭痕或刀疤,再似乎透过丝被和衣裳就能看到他胸前的烙印,方颜心里微微扯疼了一下,于是不敢再看,将脸偏向了一边。

    “郡主,房间准备好了。”门外传来真瑶的声音,方颜看见她手里端着蒸气腾腾的水盆,大概是要给柳名欢洗脸用的。

    方颜忙道:“我知道了,你稍等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床上的柳名欢正待开口,却见他自己已经坐了下来,掀开丝被下床。她之前就没给他脱鞋,这会儿他也用不着穿鞋,但他还转身将那丝被给拉平整了,才低着头从她面前走过,脚步有些虚浮。

    “我扶你。”方颜想起自己刚刚才暗示过要他珍惜生命,而他似乎也懂了,于是赶紧上前去将他手臂扶住,口里这么说着。

    柳名欢垂着眼,没拒绝也没迎合她,任她扶着他往房外走去,就是脚步因她的速度而放慢了许多。

    “在前边带路吧。”方颜走到门口时,小心翼翼的让柳名欢跨了出去,才对看呆了的真瑶这么说道。

    真瑶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儿转身在前边带路。她就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温柔好说话的郡主,怎么可能是传说中折磨了柳家人两年的罪魁祸首呢?但郡主自己又是不否认的,真教她疑惑。

    绕过了两条回廊,方颜才扶着柳名欢到了真瑶给柳名欢准备的新房间。她稍稍扫了一圈感觉挺满意,便将柳名欢扶了进去,等到他在床边坐下后,她才回头让真瑶将巾帕打湿后递过来。

    真瑶又是一愣,没想到郡主要亲自给柳名欢洗脸,但她很快就低头将巾帕在热水中打湿,然后稍稍拧干了递给方颜。

    方颜想着赶紧让柳名欢睡下了就好回房去休息,一时也没想过跟柳名欢报备一声就手持热巾帕往他脸上擦去。结果当然是柳名欢迅速侧脸,避开了她的动作,同时也朝她伸出手取过那热巾帕往脸上盖去。

    她忙夺回他手上热巾帕,解释道:“你额上伤口不能沾热水的,往后会留疤。你自己看不见我就帮你,我没有其他意思。”

    “是啊,柳名欢公子,你就让我们郡主赎赎罪吧。这样郡主心里也会好……”真瑶再次被方颜一个瞪眼给瞪得低下了头,她又说错话了?

    方颜眼神有些怪异,又不想给柳名欢擦脸了,她这么殷勤着好像真是在赎罪一样,但柳名欢有今天可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

    只是在方颜准备将热巾帕塞进柳名欢手里时,柳名欢却已经转回了脸。他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铺天盖地在眼下阴影处颤抖着。这么一着,方颜就狠不下心了。

    方颜抿着唇思忖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算了。柳名欢好不容易有点反应,她不想伤了他的自尊,毕竟人家眼睛都闭上了等她擦脸呢。

    于是方颜小心翼翼的绕过他的伤口,替他仔仔细细将脸给擦了两遍。期间真瑶重新拧了一次巾帕,她就看着他的脸庞心里又有些疼,觉得这么清雅的男子受到那种折磨,真是有些让人叹惋。就不知,未受折磨之前的柳名欢,是个什么样。

    “郡主,郡主……”真瑶不得不开口唤她家郡主了,因为郡主给柳名欢公子擦完脸后,已经呆呆的看了柳名欢太久时间了。

    柳名欢眼睛都睁开了,只是垂眼看着其他地方。

    方颜回过神来,赶紧就丢下了巾帕,生怕柳名欢误会她对他有意思,就像以前那郡主对柳可君一样。她慌里慌张地解释道:“柳名欢你别误会,我……我刚刚在想其他事情所以出神了,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你……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其他意思……你早点休息,我、我先走了。”

    方颜说完不敢再看柳名欢了,转身逃跑似的离开了柳名欢的房间。

    “郡主她……”真瑶呆愣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柳名欢时却见他已经和衣睡下了。她于是小声地说了句:“郡主其实很好的……”叹了口气,她端着热水盆出去了,临走前吹灭了屋里的灯。

    柳名欢在黑夜里,轻轻的咳了一声,一整夜就再没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