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离别的滋味

    周剑，周紫秋的父亲，通过自己刻苦读书，走出了小城，考上了人大，来到了伟大的首都BJ。在这里结识了同为校友的母亲，并在毕业之后结婚，生下了小紫秋。

    紫秋的童年经历过几次别离，以及一次终极离别。

    BJ的生活是不易的，长安久居更是不易，哪怕对于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人大的毕业生，两个外地人想要在BJ落户也是很难的。所以在毕业之后开始工作的日子，夫妻二人就一起努力，为梦想打拼，为将来努力。

    但后来有了孩子，如果让孩子也在租的房子里长大，不但对孩子艰难，对两个打拼中的人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于是问题变得简单，把孩子送到这一方或者那一方的老家，由老人照料，周剑夫妇继续在BJ打拼，直到两人能有一方安身之处为止。

    在周紫秋还不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从小城北上而来，接走了襁褓中的女婴。人只有离别的那一刻，周母才知道了什么叫骨rou相连，什么叫做血浓于水，一个母亲的全部骄傲与伟大，在火车南下的那一刻，都化成了必须在BJ买下一间属于自己房子的执念。

    只有默默的流泪和疯狂的工作，才可以麻痹掉无数个日日夜夜周母那思念女儿的神经。这是第一次离别，但痛苦的并不是周紫秋，而是她的mama。

    十几年小城的日子，女婴渐渐长成了小紫秋。小城里有奶奶烧的红烧rou，有爷爷练书法时散发的墨香。小紫秋的字也写得很好，因为她觉得爷爷的字写的太帅了。小紫秋觉得笔走龙蛇、运笔如神的爷爷，就是世界上最酷的男人。那一张张或正楷、或狂草的字，伴随着小紫秋的整个童年。

    小紫秋还记得有一次从幼儿园跑出来回家，但在回家路上迷了路，转了几个路口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天际渐黑，害怕的感觉蔓延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只能无助地站在街角哇哇大哭。当爷爷奶奶寻着哭声，心急如焚的找到她，看到她站在那里哭，素来严肃的爷爷也急得哭了出来，反倒是奶奶，安慰完老的，又安慰小的，过了好久小紫秋才依偎在爷爷宽阔的背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踏上回家的路。

    初中那年，每年只在春节出现的父母，突然出现说要来接她去BJ玩，周紫秋还高兴的又蹦又跳。只是当踏上火车，周紫秋回头望去，爷爷背着手，弓着身，已是老泪纵横。

    mama已经在BJ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但是这十几年来，紫秋已经和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牵绊。

    忽然，一种离别的哀愁占据了周紫秋的心头。

    火车默默驶出了车站，爷爷和奶奶的背影逐渐模糊，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周紫秋那颗幼小的心第一次有了碎裂的感觉。

    那次离别，在以后的日子里，周紫秋都铭刻在心。

    因为那一次离别，后来，真的成了永诀。

    初三那年，马上中考的周紫秋忽然接到了来自班主任转达的家里的通知，说爸爸放学之后就会来学校接她，让她不要自己直接回家。

    在此之前，mama已经回老家去了，爷爷的心脏不好。前一天，周紫秋和和爷爷通过电话，电话里，紫秋知道这两天爷爷将会有一个心脏搭桥的手术，这种搭桥手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成功率非常高，不用担心。

    手术大概在中午一点进行，现在是大概两点，手术应该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莫非......

    周紫秋的脑海里全都是爷爷，想起了那个爱写书法的爷爷，想起了那个星空下背着自己回家的爷爷，想起了那个在车站老泪纵横的爷爷。她在学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老师讲的一个字她也听不进去。周紫秋立刻通过班主任的电话找到了爸爸，要求立刻走，回去，回去见爷爷。

    但是爸爸告诉她，马上就要中考了，学习很重要。爷爷那边还在手术，现在医院只是来电话说情况不好，但还在尽力抢救。为了等到她放学，所以订了晚两个小时的飞机，只要她一放学，爸爸会立刻接她去飞机场，回去见爷爷。

    周紫秋屈服了，回到了教室。三好学生的她，老师的讲课，她第一次什么都没听见。

    终于到了放学，爸爸已经等候在了学校门口，带着她飞快的来到了候机厅，赶在最后一班飞机飞往小城所在省的省会。在省会，爸爸曾经的一个好友等在候机厅，连夜将人从省会接到了小城。

    凌晨三点，周紫秋和周剑终于赶到了小城的医院，奶奶向爸爸扑了过来，哭着说爷爷没了，爷爷没了。最终，周紫秋没有来得及见上爷爷的最后一面。

    回到家，大家先安顿好奶奶，她已经哭累了，但周紫秋没有哭，她不知道哭是一种什么感情，她的脸苍白且麻木的吓人。怨毒的目光中，透着对父亲晚订机票的仇恨，也透着对这个世界的悲啼，但就是没有哭。

    mama来安慰她，爸爸来安慰她，她面无表情，但是不哭。

    mama说，爷爷至死都在想念着她，手术是下午进行的，搭桥本身没有问题，但谁也没有预料到血管已经硬化，即便是大医院也没有办法，除非是事先就知情做针对性的检查，否则根本无法得知。

    所以，爷爷的手术失败，其实在手术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但是爷爷为了能见见他最想念的孙女，硬是挺了六个小时，在子夜凌晨的时候，终于没有熬住，这才去了。

    那夜，周紫秋完全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一切都是懵的，半醒半睡的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周紫秋才忽然明白了几个词“消失、再也不见了、和不复存在”。

    如果几个朋友，你暂时不见了，但是你知道他们还在，只是暂时不能相见了，其实心里感觉是踏实的。

    而真正崩溃的，是当父亲带着周紫秋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当停尸房里拉开冷柜的一瞬，周紫秋看到了爷爷，除了脸色蜡白没有血色之外，没有区别，爷爷还是爷爷，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紫秋以前看到电视里，那些人在停尸房看到亲人时会哭得死去活来，觉得那只是为了戏剧性的需要。但此时此刻，无意识的，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默默夺眶而出。

    不是哭，只是流眼泪，自然而然、不受控制。

    这种痛苦是被慢慢释放出来的，从一开始觉得爷爷消失，那种不真实的痛苦感。直到你发现，在葬礼上，看着来参加的亲戚们聊天、抽烟、喝酒，鞭炮噼里啪啦，仿佛过年，你会发现，这个痛苦好像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事。周紫秋以前去参加过很多次别人的葬礼，她感觉不到痛苦。所以她明白，现在这些亲戚也体会不了她的痛苦。这个痛苦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事，无法分享也无法分担。

    参加完葬礼的紫秋走到小时候迷路的那个路口，其实这里离幼儿园和家都不远，怪不得爷爷奶奶虽然年迈也能那么快找到自己。

    只是，往事如风，物是人非，昔人已不在。

    痛苦的她曾经想过去死，差点就死了，但最后还是必须坚强的活着，活下去。

    因为她是爷爷留在世界上的宝贝，只要她在，爷爷也就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