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画屏幽，宝帘闲挂小银钩（三）
炉火上的茶壶冒起了淡白色的雾气，如龙凤呈祥，墨舞捻起身边手帕，缓缓拿起了茶壶，取了两个紫砂杯，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摆在陆凡面前，她缓缓拿起茶壶，清淡的水线划着一个小小的弧度，注入自己眼前的杯中。 “这苦丁茶，入口极苦，只是之后会有一股淡淡的甘甜，只是，我不是很喜欢，为什么你会选它？”墨舞的动作很慢，陆凡静静的看着墨舞，看着那清淡的茶，嗅着那淡淡的茶香。 “我不是为了喝茶……”陆凡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 墨舞将杯中注满了茶水，继而拿过陆凡面前的茶杯，听到陆凡说道，墨舞淡淡的一笑：“是吗？是不是都惊天动地呢？”说完，墨舞继续将茶水注入陆凡的茶杯中。 陆凡沉思了一下，看着墨舞那优雅的动作，突然道：“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在你救我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 细细的水线断了，墨舞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呆滞，她想到了陆凡刚刚来到自己面前的样子。那一身的血污，那样狰狞的杀气，甚至连墨舞也不相信，那个满身血污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神风如玉的男子。但是，墨舞只是停顿了片刻，继而将茶水注入杯中，小声说道：“那又如何？每一个人都会变的，不是吗？”说完，墨舞将茶水递到了陆凡的面前。 陆凡轻轻拿起紫砂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继而轻轻放下，那一双多情的眼，在那一刻转向了另一边。 “只是，我的改变，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愿望……” 墨舞起身，在陆凡身边坐下，轻轻的将脑袋靠在陆凡的肩上，有些苦涩的笑了。 “生在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按着自己的意愿做事？改变在所难免，只是，我们应该问一问自己的本心，是否辜负过它？”墨舞转到陆凡的身后，深处雪白的双臂，从背后搂住陆凡，那一张微微泛红的俏脸贴在陆凡的背上。“当年的我，是高高在上的烈焰圣女，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拯救天下苍生，可是如今，我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当年的愿望，只能留在这里，帮助我能帮助的人们。” 陆凡沉默不语，这些年，墨舞所做的一切，虽然是那么平凡，但是在她看来，也是一种解脱。只是这一份解脱，这一份安静，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这一刻，陆凡突然有些羡慕墨舞了，或许失去了修为，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但是，陆凡还是开口了。 “难道？你不记得当年我们的愿望么？建立一个没有杀戮，没有苦难的永恒天都……” 陆凡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的墨舞一阵颤抖，下一刻，墨舞松开了抱着陆凡的双手，墨舞身上的温暖离开了陆凡的后背，陆凡感到内心一阵失落。 “小凡，有时候，我觉得很自私。”墨舞在陆凡坐下，一双诗意的双眸凝视着陆凡的双眼。“将这个梦想丢给你一个人，让你背负了太多。” 真的自私吗？陆凡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可曾为这个梦想努力过呢？当年的梦，当年的誓言，只不过是年少时的臆想，经受不住时间和苦难的考验，真正自私的，不是墨舞，而是自己！ 陆凡低眉，眼中闪过一缕痛色。“我连自己最敬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何谈去建立一个没有杀戮，没有苦难的永恒天都？” 听到陆凡语气中的哀伤，墨舞微微抬头，轻轻的吻在陆凡的眉间，想要吻去那一缕忧愁。墨舞眉目含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么？” 陆凡转过头，望着墨舞，墨舞惊讶的发现，陆凡的眼中已经满含泪水。他抽泣道：“舞儿，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陆凡了，我是一个杀人魔王！”继而，陆凡将前日夜里发生的一切详细的告诉了墨舞。只听得墨舞俏脸苍白，当陆凡说到林离为了救陆凡不惜化身飞灰时，墨舞仅仅的搂住了陆凡。 陆凡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直到泪流满面，说道自己屠杀了数百烈焰天师时，墨舞的身躯也僵了一下，那一刻，墨舞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划破了娇颜。 不知道说了多久，陆凡才将那一夜发生的一切说完。那一场惊雷夜，剑锋断，孤月长明。墨舞用衣袖拭去陆凡脸上的泪痕。 “十几年来，是老师教会了我一切，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教会了我什么是大义，让我知道，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陆凡。可是……可是……” 墨舞知道其中的原委，长叹一声。“林前辈的伟大，令墨舞敬仰，小凡，你应该理解他的苦心，他甘愿自己化为灰烬，也要救下你，可不想看到你这样。” 陆凡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将墨舞的话听进去，墨舞长长的叹息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们不应该沉寂在过去。小凡，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不……”陆凡微微摇头，“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只想有一个安宁的生活，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杀戮，不再有死亡。” 墨舞知道陆凡此刻内心有些低迷，也不多劝，而是将筱燕叫了进来，撤去了檀木的桌子，只留下那一盏尚温的茶。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陆凡闭上双眼，似乎在沉思，墨舞有些无聊，半卧在不远处的榻上，偏着脑袋，看着陆凡，眼中噙着笑意。 对于墨舞来说，她没有太大的奢望，只要能这样看着陆凡，她就心满意足了。 筱燕进来，换上了一个顶小香炉，淡淡的麝香味在屋内弥漫。时间在缓缓的流逝，不多久，便到了午时，只听一阵喧闹声传来，将沉思的陆凡惊醒了。他看向墨舞。墨舞不知何时已经卧在那里睡着了，昨夜她一宿未眠，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烈焰圣女了，自然不能彻夜不眠。看着墨舞那娇柔的睡姿，陆凡心中一暖。同时对墨舞的歉意也多了不少。 缓缓脱下外衣，盖在墨舞的身上。陆凡站了起来，来到窗边，向外望去。那一刻，他怔住了。窗外已经是人声鼎沸。那些来这里学习的孩子们此刻已经陆陆续续的出来，他们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们都在欢呼雀跃，熙熙攘攘的从听雪楼下经过，有一些大一些的孩子在经过时，还朝着听雪楼深深的鞠躬，只是这些孩子都明白，没有敢进如听雪楼的范围。 看着这些孩子，陆凡不由得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孩子了？那些纯洁无暇的笑声，似乎是他心灵深处的呓语。 陆凡在那一刻痴了，孩子们的笑声，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震撼人心，仿佛是穿越时间的呼唤，那一年的青山村，他还是孩子，那一年的江宁城，孩子们好奇的眼神。那一年…… 太多的记忆，陆凡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战斗，这一刻，他明白了，他曾经流血，流泪，为的，就是这些孩子的笑容！ “你懂了？”墨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陆凡蓦然回首，墨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凝视着陆凡。朱唇轻启，兰香幽幽。 “你要记住，曾经努力过，是为了什么？这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二位孩子，最小的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他们都很多是从南边逃难而来的，其中有四十七个孩子，成了孤儿……”墨舞缓缓的说着，她说的轻巧，却在陆凡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记住，你要守护的一切，你之前告诉我，你的剑意是守护，那么，你要守护的人还在等你，你怎能退缩？” 陆凡雄躯一震，怔怔的看向墨舞，继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墨舞继续说道：“是的，你杀过不少人，可是，你守护的人，更多，或许你会下地狱，但是，就算如此，你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陆凡傻傻的问道，突然，他想起林离教导他的话，“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扪心自问，是不是无愧于心。”这一刻，陆凡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林离的抉择，也明白了萧翰林的无奈。 那一刻，陆凡突然坚定了决心！ “不！我不后悔，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陆凡突然道，“老师说的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不该就这样沉沦。” 墨舞展眉一笑，这一刻，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陆凡就是太重情义，她就怕陆凡因为林离的死而一蹶不振。 “谢谢你劝我。”陆凡在这一刻温和的笑了，想透了一些东西，陆凡突然觉得自己的前路都明了了。虽然林离的死在他心中还是一个挥之不去的痛，但那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 听到陆凡感谢自己，墨舞摇了摇手，含笑道：“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谢谢吗？” 陆凡歪了歪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筱燕挑帘来，含笑说道：“小姐，画舫已经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