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有缘，再会。
终年风雪的龙首湖，一道无与伦比的剑光一闪而过之后，一道宽阔笔直的黑线笔直地将苍白的湖面切开。那道剑光划过的轨迹上，两边高耸的纯白冰墙和中间深陷的黑色湖水泾渭分明。而在湖面上空，千万年来阴霾飘雪的灰色天空亦被划开了一道明亮耀眼的蓝色伤痕。一片洋溢着温暖欢快色彩的亮光从那道蓝色伤痕洒落人间，苍白冰湖与金色阳光有生以来的初次碰撞，如穿过沉重黑暗之后忽然映入眼帘的美丽新世界，让人感觉如梦如幻。 然而那狭窄笔直却没有尽头的蓝色天空中出现的，还有一轮隐隐泛红的弯月。 自古以来日月更替，往复循环，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同时出现在了这冰湖上空。 “好厉害……”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奔跑的小白放下的叶盈霜抬头仰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冰湖蓝天，金阳弯月，这梦幻的画面倒映在她的眼眸，竟让她暂时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激烈战斗。 小白乖巧地蹲坐在她的身边，仰起鼻尖对着那一轮带着血色的弯月发出一声稚嫩悠扬的长嚎。然后它垂下头，歪着脑袋看着叶盈霜，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显然叶盈霜对主人的夸奖让它感到比自己得到夸奖还要开心。于是叶盈霜伸手搂住小白狼的脖子，咯咯笑了起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 守心剑尊失神地喃喃自语，双眼仍死死地盯着那轮弯月，苍老面容上充满了惊愕。 方才守心剑尊同样认出无邪施展的正是居夜的八魔剑，但这并非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终生痴情于剑，醉心剑道近百年，守心剑尊自认中洲王境之下比自己更精通剑道的不出二人。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专心悟剑，他才能从那道剑光中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狂暴剑意。汹涌彭拜、桀骜不屈，好似远古传说中毁天灭地的远古妖兽，其所到之处山崩海啸，日月无光。 可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剑意，甚至能够引动青天红月的异相？ 当居夜自悟八魔剑，第一次使出那一式无生剑之时，肯定也没有想过会有另外一个人可以施展出这八魔剑中最为强大惨烈的一剑。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强行凝聚出一柄可以斩破一切的绝世凶剑，凡是中剑者必然形消魂散而死，出剑之人亦会灵魂消散。 自居夜练成以来只施展过一次无生剑，那一剑斩开了归剑宗上下合力布下的万剑归心大阵，归剑宗所有人因此形神俱灭，归剑宗亡。 而方才无邪施展出来的这一剑，比起居夜灭亡归剑宗的那一剑，显然还要强出数倍不止。 只因为居夜施展无生剑燃烧的是自己的分魂，而无邪燃烧的却是天妖之魂。虽然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丝，但天妖之魂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却足以让原本的无生剑黯然失色。 无邪从施展无生剑的无我状态中清醒过来，抬头仰望那一剑留下的那道横亘在湖面与天际之间的深深痕迹，白狼面具之下的淡漠脸庞没有丝毫动容。 因为之前被陆起算计了一遭，硬生生吃了那几个石巨人合掌封印，此时无邪身上也显得有些狼狈。在忘南城购买的一身衣物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还好那张白狼皮早已经进化为灵器，就算有所破损过一段时间也能从自己身上吸取灵力恢复过来。除此之外，身上的伤看起来虽然有些吓人，但其实只是些擦伤淤伤，流了些血而已。 此时他仍站在土灵巨人召唤出来的那柄巨斧上，原本的长斧却只剩下他脚边的半截斧刃。无邪脚尖轻点，旋即从斧刃上轻轻跃起向前飘起。在他离开之后，那在剑光斩过之后依旧完好的斧刃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溶解，回归天地间浮动的无数细微灵力。 在无邪的前方，那尊顶天立地的石甲巨人依旧维持着之前持斧斩下的姿势，只是在它庞大的身躯上，清晰可见那道剑光划过的痕迹。透过石巨人被劈成两半的身躯之间那光滑平整的切口，可以清晰看见远方蓝色的天际和黑色湖水的融汇后的暗蓝光晕。 但无邪的目标并不是这一具已经失去生机的庞大躯体，他能够感应到那个人应该还活着，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威力大得让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无生剑中存活下来的。 “噗通……” 一个人影忽然从黑色的湖水下冒出头来，慌乱茫然地拍打着湖水不让身体沉下去。不过看得出来，他的身体似乎出了很大的状况，不仅是左臂齐肩斩断，就连左半边身躯都已所剩无几，而那张原本俊美的脸庞亦没了半边左脸，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复翩翩风采。 不过无邪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陆起无疑。 “哈……哈……哈哈……” 陆起挣扎了半天，终于让身体没有沉入冰冷湖水中，倒不是因为他靠着仅剩的一只手一只脚爬上了冰面，而是此时湖水已经开始结冰了，他的下半截残躯已经被渐渐凝固的湖水冻住了。 “没……想到……吧，我还能……活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重伤还是寒冷的关系，陆起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但那只仅剩的右眼中却是带着熟悉的轻佻笑意。此时他确实很开心，因为他活下来了，这便证明了他在刚才的生死瞬间的领悟，正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触及的伟大奥秘。 若不是那个少年恰好在他面前施展了一次，或许他还要十几年来才能真正触及那个秘密。 “如果……不是你……哈哈……哈！我真是……他娘的……天才！” 身躯已然被湖面冻住的陆起状若疯狂，嘴里断断续续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但无邪却听懂了他的话。因为也只有这样，眼前这个人才有可能躲开那一剑。 无邪默默看着那个狂笑的身影，心里却忽然想起方才潇洒离去的居夜。这两个人倒是有一点十分相似，那就是足够疯狂。一个疯到生生分裂自己的灵魂练就前所未有的八魔剑，一个敢在生死关头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最后一丝渺茫至极的希望，而且还成功了。 两个疯狂到让人无法理解、也同样令人惊艳的天才人物…… 无邪心里如此想着，忽然就这般转身离开了。他转身走得如此突兀，就连自以为必死无疑的陆起都有些反应不及，半晌之后才终于相信了自己又活下来的事实。 “陆起少爷！” 早早就在一旁等候，却又不敢上前来的梁程玉眼见无邪走后，终于急急忙忙飞了过来。看见陆起露出湖面的半截身子，一向以淡然形象示人的梁仙尊顿时红了眼。 “快……把我弄出来！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弟弟……都快冻没了……” 陆起在无邪面前还是一副张狂不羁的模样，转眼便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后半生幸福生活了。梁程玉二话不说连忙凝聚灵力化开陆起身下的冰块，随后便将仅剩半边身躯的陆起抱起。 “还好还好！现在赶回陆王宗的话，还能救回来……” “本少爷……福大命大，哈哈……” “少爷别说话了，我先给你止血，你要睡一下。” “唔……那家伙……真是……” “……” “我跟你说……不要……惹他……生气……真的！” “少爷求你别说话了……” 没有理会死了大半条命还有心情说笑的小怪物陆起，无邪已看到远远跑过来的小白和叶盈霜。小白跑过来之后便是无比热情地一头将他扑倒，趴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舔。“喂！小白！小狼身上还有伤呢！” 没等无邪推开小白，叶盈霜就着急地大喊起来，然后用力推搡小白狼想把它从无邪身上推开。不过以她的力气，想要推动闹得正欢的小白狼还是太勉强了。最后还是无邪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脸任小白撒够了娇，才让它退开自己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 叶盈霜看到无邪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身上还带了好些伤的样子，不免担心起来。 “没事。” 无邪一手推开小白凑过来的大脑袋，一手扯过狼皮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那白狼皮如有灵性地贴紧他的身体蔓延开来，又变成了一件温暖舒适的狼皮大衣。 “陆起呢？没死吧？” “没有。” “还好还好……” 叶盈霜顿时松了一口气，要是无邪把陆起弄死了，那可就难办了。之前死了一个万兽宗卢万生，叶盈霜就担心得不得了，要是在这里再死上一个陆王宗的私生子，那她干脆找个冰洞钻进去不要出来了。反正回中洲左右都是死，还不如在这里死得安静些。 “那他不会来找你报仇吧？” “他不敢。” “嘻嘻……” 叶盈霜知道无邪从不开玩笑，虽然不知道刚才他和陆起是不是达成了什么条件，不过能够避开那个祸害总是一件好事。无邪还在安抚闹腾的小白，叶盈霜眼角余光看到刚才被小白撞掉落在冰面上的白狼面具，便弯腰捡了起来递给无邪。 “喏！还好你记得戴面具，不然被那些人看到脸就麻烦了……” 无邪出手阻止居夜施展碎心剑的时候，周围还有不少灵术师，现在差不多都已经逃远了。那些人虽然看到了无邪出手，但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也不知道那个神秘出现的强者究竟是谁。再加上当时又是十分惊慌恐惧，就算看到无邪的身形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叶盈霜一直担心无邪被人盯上，没想到自己在忘南城心血来潮送给无邪的面具竟然派上了用场。 “以后要好好收着，这可是我送给你的呢！” 无邪从笑吟吟的女子手中接过白狼面具，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了在场仅剩的另外一个人。还在失神苦思的独臂老人被无邪的冷冽目光惊醒，顿时露出一丝无奈苦笑。 “无邪小友，犯不着如此，老夫并无恶意。” 守心剑尊心知无邪还记着之前自己的试探，引来了居夜对他的关注，心虚之下唯有自表清白，免得这个实力莫测脾气还不怎么和善的神秘少年误会。 “无邪，不许对剑尊前辈无礼。” 叶盈霜见气氛有些紧张，便出声说道。她对于这位老人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虽然也曾因为守心剑尊的试探恼怒过，但很快也就放下了。这时候看到无邪对守心剑尊似乎不太友好，于是开口为老人说了句好话。 有了叶盈霜的求情，无邪倒也没有再继续为难的意思，只是伸手拍拍小白的脑袋，自顾自地往一边走去，不再理会。叶盈霜看着小白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跟了上去，绕在无邪身边不停打转撒欢，于是连忙带着些许歉意向守心剑尊告辞。 “剑尊前辈，盈霜就先告辞了。” “仙子客气了。” “前辈保重。他日遇到师尊盈霜定会替前辈代为问候。” “哈哈，多谢仙子。” 再次行礼告辞之后，女子亦提着裙裾小跑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少年和白狼，笑语盈盈间似乎是在埋怨对方没有等她。看得出来，那心思单纯的年轻女子也是很开心的。 亦如那心神放松下来之后的少年和不停晃头摇尾的白狼。 “这大概就是他比居夜幸运的地方吧……但愿你们能够一直如此……” 守心剑尊注视着那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种奇妙的预感。 自己和那神秘少年或许还会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