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八魔（九）
当那道金色彗星坠落湖面，漆黑湖水下久久不见动静之后，在场幸存的众灵术师心中竟没有半点激动喜悦之感，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和无比的庆幸。 即便是在八魔剑被阳玄亦一剑斩落之后，失控的万剑归心大阵在最后化作漫天剑雨落下，还是带走了十几位不怎么幸运的灵术师。在阳玄亦那一剑之后，几乎所有的灵术师都陷入灵力枯竭的窘境，只能依靠大阵仅存的一点灵力防御。如此说来只死了十几个人也并非不能接受，更何况已经死去的人是无话可说的。幸存的灵术师大多都在庆幸自己的余生，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那些惨死的同道仙友，即便那其中或许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回想当初，若是早知八魔剑实力如此恐怖，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不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在那不断变换的诡异而又强大的魔剑面前，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更别提什么斩妖除魔，为世间除害之类的豪言壮志。在这世间唯有实力才是决定一切，光有满腔热血便只能像猪狗一般被八魔剑无情屠戮。即便是本该被众人敬仰羡慕的所谓苍阳宗玄阳公子，在八魔剑面前也不得不借助众人之力才能勉强一战。而另一位被众人寄以厚望的后土宗陆起，则从头到尾都未曾出手，当真让众人失望之极。若不是靠梁仙尊的出战换回一点颜面，恐怕从今以后这些幸存下来的灵术师看到后土宗的人都要嗤之以鼻了。 不难想象，在这一战之后，有多少人心灰意冷专心修炼，从此不再关注什么斩妖除魔大业。此时人群中的青阳长老看得再明白不过，此前因为他的惊慌失措导致众灵术师对他似乎也冷淡了许多，至少到现在为止居然没有一人来与他说上几句话套下交情，这在之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对此青阳长老心中也有些愧疚，最后关头若不是他故意放弃对阵中灵术师的保护，将灵力尽量交给阳玄亦，死在万剑之下的灵术师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虽然此时众人还未怀疑，但冷静下来之后细细回想也不难察觉。不过青阳长老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在他眼中只有他自己和阳玄亦的安危最为重要，其他人在必要时都是可以抛弃的包袱。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青阳长老对于收拢人心之事也有些心灰意懒，干脆不去理会了。 那一剑之后，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八魔剑已死的事实，这其中未必没有某种无法言说的逃避与恐惧情绪作祟的缘故。但亲手斩下那一剑的阳玄亦却仍不相信那个恐怖至极的大魔头就这样死在自己剑下，虽然他确信那一剑的的确确是自己生平最强一击，而当时八魔剑也并未来得及躲开。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半点侥幸之意。 只有真正面对着那个男人手中的剑，人们才会深刻领会到他的恐怖之处。阳玄亦深信若不是因为性情疯癫神志错乱的关系，在场众人恐怕连他一剑都挡不住。若是八魔剑真想杀人，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得住他那八柄神鬼莫测的绝世魔剑？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久久不见八魔剑的动静，众人心神放松下来，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大概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有的干脆直接瘫坐在刺骨冰寒的湖面上休息，失去了灵力保护的灵术师也仅是比寻常人更强壮一些，在湖面寒风的吹袭下很快就感到阵阵寒意。 青阳长老向身形狼狈却依旧挺立的阳玄亦走去，低声唤了一声公子。阳玄亦才回过神来，蠕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突然的安静。 窃窃私语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部停了下来，阳玄亦猛然回头便看到那个正爬出湖面的身影。那人动作并不快，从行动中看得出来似乎受了伤，但他出现的瞬间给予在场所有人的印象却是如此可怕，让人生起一股想要立即扭头逃跑的强烈冲动。 那浑身浴血、一身蓝衫都染成暗红的身影重新立在湖面上，他手中握着剑，一柄从未出现过的剑。阳玄亦恍惚听到有人失声尖叫，却听不清楚那人到底在喊些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他能理解那种感觉，没人比曾经近距离与八魔剑对视的他更了解。 再一次出现的八魔剑睁开一双黑色的眼，带着茫然无神的暗红眼眸，但他的右手却毫不迟疑地握住了剑柄，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拔剑出鞘。 “结阵！不想死的就快点！” 青阳长老惊慌而尖锐的声音在耳边轰然想起，而阳玄亦却恍若无闻，他只是呆呆望着那个持剑屹立的单薄身影，无法相信此时的八魔剑竟然还能再次施展出另一把魔剑。 如浓雾凝聚、黑火燃烧，那藏着八魔中的某一把魔剑的怪异剑鞘不安分地生长着，想要吞噬主人的手臂。八魔剑浑然不觉，握着剑柄的右手一点点地向外用力。剑柄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他拔剑的动作，浑身黑雾忽然化作一张痛苦嚎叫的扭曲脸庞。脸庞嘴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却有一道道无形波纹从剑鞘身上震荡开来，瞬间扩散至极远处。 所有人在猝不及防之际便被波纹撞上，即使是那几个在八魔剑一出现便惊恐逃走的灵术师也不能幸免。被波纹触及的人只觉灵魂一颤，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灵魂深处顿时响起一个充满痛苦绝望的巨大尖叫声。 所有人都被那灵魂深处突然出现的尖叫声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地便想要捂住耳朵将那尖叫声隔绝开来。因为那尖叫声中所蕴含的情绪之强烈，就算是借助灵力将灵魂修炼得远比常人更加坚韧强大的灵术师也无法抵挡，只能勉强维持灵魂不被那尖叫声震得魂飞魄散。 “闭上眼睛！” 叶盈霜本来也和其他灵术师一样，在那波及甚广的尖叫声中吓得双手抱头紧捂耳朵，灵魂亦被震得摇摇欲坠。这时耳边却忽然传来无邪熟悉的声音，随即感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撞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叶盈霜只觉得耳边忽然清净下来，那尖叫声终于是消失了，但总算还记着无邪的吩咐紧闭双眼没有睁开。 随后，她便听到守心剑尊那沧桑中带着苦涩的苍老嗓音响起，缓缓念出了一首短诗。 “无情非本意，难忘最伤人。魔剑若有情，斩不断相思。” “碎心剑……” 感觉无邪身体移动似乎转身看向守心剑尊，叶盈霜依旧沉浸在老人吟的那首诗中无法自拔。她恍然意识到，这首诗或许并不是守心剑尊自己所作，而是八魔剑。 “罢手吧，居夜。” 老人的一声轻叹，声音不大，却清晰回响在所有人耳边，让饱受尖叫声折磨的众人得以解脱。这时候，众人才惊觉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普通老人，竟然有着与八魔剑相当的超强实力！ 此时已经拔出了一小截剑身的八魔剑听到老人的轻叹，茫然无神的暗红色眼眸中却忽然亮起一抹红光，而手中拔剑的动作却猛然加快了几分。似乎老人的话语非但没有唤醒正在施展碎心剑的居夜，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疯狂，将老人当成了最主要的目标。 没有了恐怖尖叫的干扰，众人精神得以恢复，即便忽然又出现了一位与八魔剑似乎有着恩怨纠葛的神秘老人，也无法阻挡此时人们想要远远逃离的急迫心情。在这一片纷纷溃散的慌乱场景中，那边陆起的表现却出人意料的镇定，他回头对神色紧张欲言又止的梁程玉微笑道： “梁叔你不是曾在碎心剑下活下来了吗？以你的性子，肯定想过应对的法子了吧？” “没错！” “那好，我们继续看下去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哈哈哈……” 陆起对身边除了梁程玉之外已然逃走的其他下属毫不在意，依旧笑得无比畅快。梁程玉本来也想着逃走的，但看到自家少爷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疯狂，不禁苦笑摇头放弃了独自逃走的念头，毫不犹豫地开始凝聚灵力准备抵御碎心剑的攻击。 此时本该是所有人注目的八魔剑丝毫没有理会四周奔逃四散的人群，只是用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眸静静看着老人，右手握着的长剑赫然已经露出了半截清冷剑刃。看起来无需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完全抽出那柄以“碎心”为名的长剑，让它重现世间。 然而便在这时，他的眼眸却忽然微微转动，看向了距离老人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锵！” “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