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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承乾宫

    秀儿把羽缎的披风拢了拢,却仍觉得寒风透过披风的缝隙吹得她颈后发凉,本来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因为连绵的阴雨而透着丝丝的寒意,承乾宫来来去去的宫人望了秀贵人一眼,又赶忙低下了头,刚才进去禀告的宫女又转了回来,“秀贵人,贵妃娘娘有请。”

    佟佳氏自然是住在承乾宫的正殿的,却不在正殿起居,而是起居在东次间,卧室在东梢间。

    秀儿随着宫女由正殿进了东次间,见佟佳氏穿了宝石蓝的旗袍,夹棉银红兔毛褂子,斜倚着明黄金丝祥云纹引枕,闭目养神,紫檀木炕桌上定窑美人觚插着几只迎春花,桌上最显眼的是一盏釉上彩烧锦鸡纹的汤盅,汤上隐隐浮着乌汤当归人参等物,应是补身的药膳,佟妃既不吃,也不让人撤下,实实的奇怪。

    秀儿施了个蹲礼,“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佟佳氏似是听见她请安才醒了过来,当下站了起来,拉着秀儿的手,引着她坐到了炕桌边,两人分了宾主落坐,佟佳氏笑道,“本宫还道今日下了雨,meimei怕不能来了呢。”

    “贵主子有请,奴才怎敢不来。”

    “早说了要姐妹相称,你偏如此多礼。”宫女子端了茶盘来上一茶,佟佳氏指了那汤盅,“这汤太腻,本宫不吃,你们端下去吧。”

    “嗻。”

    “都是他们这些人,本宫只不过因下雨水凉了些,非要劳动太医院的人开了药膳来,我若不吃一个个的倒都哭丧着脸,如今你来了,正巧有了由头让她们端下去,倒不知谁是主谁是奴了。”

    秀儿知道她这是指桑骂槐,却也只做听不出来,“贵主日理万机,自当好好补养身子。”

    “又是这一套说辞。”佟佳氏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我自身下来满是这世上有的补养之物,没有不吃尽的,也没见我身子有多好,你瞧我外表强健,内里虚得很,要我说倒不如不补了,只听天由命吧。”

    秀儿抿了抿嘴,“贵主是我们这些奴才的主心骨,怎好轻言……”

    “瞧把你吓得,本宫只是说说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哪个是为自己活的,谁身上不是背着一大家子人,兴衰荣辱全在己身,每日战战兢兢,唯怕自己不谨慎,连累了家人。”

    “贵主这话说得倒让奴才汗颜了。

    “你们乌雅家说起来是包衣,却也是随太祖从龙入关的,在内务府多年经营,论门第又真比谁差了。”

    “贵主要再这么说,奴才快要不敢坐了。”

    “你啊……总是这样。”佟佳氏拿指套挑了挑茶杯里的茶叶沫,“听说你宫里出了事?”

    “奴才正是来请罪的。”

    “不过是死了个杂役宫女,人人都知道她是投了井的,你一不曾责罚二不曾骂,是她自己心虚寻了短见,与你有何相干?我叫你来原是想安慰你两句,没想到你真把这事儿放心里放了。”

    “她原是奴才入宫时的姑姑,如今竟投了井,奴才怎能不往心里去,可叹如今宫里的人都说是奴才见了她,思想起进宫里的旧恨,辱骂威吓与她,这才吓得她寻了短见,以免零碎遭罪。”

    “那些都是小人之言,你又何必信。”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宫人来问是否传膳,秀儿起身欲告辞,却被佟佳氏留了下来,“meimei难得来一次,怎能不用膳就走?来人,传膳。”

    秀儿吃得陪着佟佳氏用了膳,佟佳氏的饮食习惯更偏向汉族,喜食禽rou、鱼虾、青菜,秀儿的口味更淡,又是在佟佳氏这里用膳,只是捡了自己跟前的菜吃了几口,佟佳氏撂了箸,秀儿也立刻停了筷。

    宫人收拾完毕碗碟,又有人来报:“启禀贵妃娘娘,戴佳贵人求见。”

    “今日我原想下雨,怕没有人来,没想到戴佳贵人也来了。”佟佳氏对秀儿笑道,秀儿不敢再端坐,站了起来,侧着身肃立。

    戴佳氏进了屋,第一眼就看见了秀儿,愣了一下才给佟佳氏见礼,“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秀儿额首施了摸头礼,她与戴佳氏虽同是贵人,却是秀女出身的戴佳氏更有资历些,戴佳氏回了礼。

    “你们啊,一个两个的,偏都这么多礼。”

    “这都是贵主教导有方。”戴佳氏笑道,佟佳氏给她赐了坐,却只是绣墩,与秀儿和佟佳氏的隔桌对坐并不相同,戴佳氏似是不以为意,只是左右望望,“今日怎么不见善喜嬷嬷?”

    “她原有些老病,天一阴便犯了,正在屋里养着呢。”

    “善喜嬷嬷平日看着康健,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毛病。”

    “她也cao劳许久了,本宫跟我阿玛商量了,要送她回我奶兄那里养老。”

    “这也是贵主慈悲。”戴佳氏心里一惊,心道莫非自己与善喜嬷嬷的往来竟被佟贵妃知道了?善喜嬷嬷回乡荣养,她呢?

    秀儿也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似不知一般,只是慢悠悠地喝着新送上来的普洱茶,佟贵妃很喜欢釉上彩啊,原先她并未来过承乾宫不知道,餐具、茶具没有一个不是的,又瞧了瞧佟佳氏的面色,脸上有脂粉盖着,耳后一片却白得能看见血管,难怪听说佟佳氏早丧,一生也没有亲生的孩子留下来。

    这一杯茶戴佳氏喝得战战兢兢连自己来承乾宫是为什么都忘了,秀儿倒是越来越从容,话依旧不多,偶尔插上一两句都是精道之言,佟佳氏瞧着这两人,心道难怪戴佳氏斗不过秀贵人,两人差太多了。

    善喜嬷嬷曾柬言除去秀贵人,这样小阿哥才能与她一心一意,佟佳氏却觉得除掉秀贵人,只能让宜嫔一家独大,乌雅氏不足为虑,郭络罗氏才是心腹之患,后来又查知了戴佳氏的底细,更觉得善喜嬷嬷不可信,怕是包藏了什么祸心,想想这些年来善喜嬷嬷给自己出的主意,怕是都有些个不妥,若非是念在自小抚育的情谊,她又岂会让善喜嬷嬷那么轻易就出宫荣养。

    她心里这么想着,瞧着戴佳氏就愈发的不顺眼起来,偏偏阿玛特意写信送进宫,说戴佳一族于佟家有功,不可因小失大,她这才动不得戴佳氏。

    戴佳氏见佟佳氏言语间并无责怪之意,而是闲话家常,慢慢的想起来了自己来承乾宫的目的,寻个话头便娓娓道来,“瞧奴才的记性,方才贵主说到茶,奴才这才想起这次来是来送礼来了。”

    “哦?”佟佳氏挑了挑眉。

    “还是上次的那个传教士,送给我父一些印度茶叶,据说叫什么锡兰红茶的,奴才不懂享用,特意拿来请贵主品评。”戴佳氏身边的宫女拿出来一个精致的西洋铁盒,里面果然是一包一包的茶叶。

    佟佳氏一听她说传教士,心里面更是窝火,真当她是傻子了,一次又一次的骗,“戴佳贵人好糊涂,本宫哪里懂什么茶叶,这宫里要说懂茶的,非秀贵人莫属,秀贵人可认得这茶?”

    锡兰红茶——她怎么会不认得?她前世喝咖啡成瘾,后来听人说咖啡不养人,强迫自己改了,后来喝的就是锡兰红茶,却没想到清朝的时候已经有了,“奴才只见过宫中原有的大清国的茶,外国的茶实在没见过。”

    “总比我们强些个吧,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这茶就本宫作主,就送给你了。”

    “奴才多谢贵主赏。”

    戴佳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佟贵妃必定是全都知道了,都怪她一时意气拿了一盒子宝石来送佟贵妃,有意的吓唬善喜嬷嬷,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佟佳氏见她脸色难看,额头都见了汗,“戴佳贵人这是怎么了?”

    “许是刚才淋了雨,身上觉得不太舒爽。”

    “既是如此就快些回宫歇着吧。”戴佳氏摇摇晃晃的起来,勉强施了礼,由宫女服着离了承乾宫,秀儿见状也告了辞,佟佳氏也不强留她。“你既来了原该让你见一见小阿哥,可今个儿天不好,你瞧戴佳氏一个大人都淋病了,何况他一个孩子……”“小阿哥得贵主护佑是他的福气,奴才本是草一样的人物,侥幸得了圣宠已经是侥天之幸,谁知又生下龙子,更得了贵主的抚养,早已经心满意足。”“你能这般想便好了,唉……这本是宫里的规矩害人,还是那句话,咱们这些人,看起来风光,哪得自由呢,来人,雨天路滑,延禧宫离承乾宫太远,用我的凤撵送秀贵人。”本来宫里沸沸扬扬地传着延禧宫宫女投井的事,言语间颇有些对秀贵人的污蔑编排之言,谁知佟贵妃宣秀贵人去了承乾宫,不止说了话,更留了饭,又派自己的凤撵送秀贵人回延禧宫,这是多大的脸面?自此宫里人人都知道,秀贵人是佟贵妃的人,且颇得信重,非旁人可比,如今宫里份位最高的无非是个嫔,谁敢与佟贵妃相抗?一个个都收了声,老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