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盟（10）

    漆黑的夜幕静悄悄的，老城区的屋瓦叠嶂，厚重肃穆。

    纪默默抱着辛璐，踩在老旧的阶梯木板上，发出“吱嘎”的响声。他尽量将步调放缓，身姿微微佝偻，一心二用走下楼去。辛璐恬静的睡着，姣好的面容靠在他的怀中，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让她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巴蜀大地暮光泻下，初晨的晨阳尽情挥洒。老城区这座木质阁楼，一缕晨光斜斜直直的透射进来，恰巧穿透过二楼。二楼此刻依旧沉寂，秋日的晨光总会咋暖反寒，丝丝凉意透过门窗刚好侵扰了还在熟睡的幸璐。

    老城区斑驳的巷道深处，纪默默由远及近，手中拿着保温桶孤独地走向阁楼。

    巨龙商务酒店，一处客房被不期而至的楼层服务员敲响，响过许久，门扉才被缓慢打开。彭坦一双发红的眼睛表露他昨夜并未休息，显然昨夜文心突如其来的坦白无形地压迫着彭坦。毕竟一连串阴谋的背后，彭坦始终无法探究隐秘深处那块敏感的真相。

    楼层服务员推着早餐车进了房间，一应事宜料理妥当表达了职业式的问候之后，转身退出了客房。客房深处，文心同样面容憔悴地呆坐出神，谁也不知道经过一宿时间，彭坦和文心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夜漫长，或许总会留下些许痕迹。

    经过一夜相处，彭坦更加“了解”文心，这让他短暂的放松稍许。可他稚嫩的逻辑怎会躲过文心犀利的目光审视，文心微加修饰的谎言都已让他坚信不已。临近早晨，文心借口离开了客房，她独自一人前往酒店SPA水疗会馆，以障人耳目之法将并未做完熏蒸按摩的美容师支开，而后她再次拨通刘队的电话。

    电话通了，刘队面对锦里突发的枪击事件，也只是对文心做了简单的描述，说你这次及时转移彭坦离开，且能全身而退已经实属不已，只是对于那批跟踪者，详细的幕后资料还未查清，只是锦里发生的劫持枪杀事件，也让队里的压力颇大。我们要继续努力，现在你需要做得就是继续利用你的身份深入调查。文心面对刘队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并未表露出多少兴奋。相反，她对“枪杀”这个字眼的理解，完全让她惊恐不已，因为她知道，自己逃离锦里的须臾之间，巷道的某段，发生了劫持枪杀事件，于是她有点慌张地，语调断续而生冷的说了一句让刘队几乎气绝的话。

    “任务固然重要，可刘队不知道你想没想过，彭坦还只是个学生，用他做突破口固然可行，可我觉得实在太过残忍……这，那个枪杀也是因我而起，我已经害死了人，你明不明白？”

    还未等文心将话说完，刘队同样以异乎寻常的口吻似将话说得不留余地。

    “……残忍，你难道忘了你父母究竟死于何事。我告诉你，对一个人残忍，总比对一群人，一个国家残忍……日本南京大屠杀你知道吧，日本人实行jianyin侮辱中国妇女的政策你知道吧？到后期，一批批妇女宁愿做慰安妇也要保护剩下的清白之人，这种高尚无畏的牺牲精神，你难道不知其大义。一个人要有顾大义而牺牲自我的精神，我如此，你的父亲同样如此……”

    文心对于刘队的旧事重提如饮醍醐，一切仿佛恍如昨世，脑海中父亲临终遗言无不刺激着文心敏感的神经，她仿佛回到那个悲惨时刻，沉重的气息再次击中文心……

    回忆的目光穿过宽阔的街衢，街衢四周早已人满为患，映出一张张表情凝重的面孔。所有人注目之处，文若明的尸体渐渐呈现出来。他的双瞳放大，倒在地上的身躯早已被自己流出的鲜血浸湿。苍白的面孔一侧，童年文心趴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流涕。她还并未完全明白死究竟是何种意义，父亲究竟得罪了何种人，为何自己在电视上才会看到的场景会在真实世界中如此简单的发生——文心欢快地拿着一元钱，跑进了一家冷饮店……文心欢快的拿着一块冰激淋跑了出来，就在这刻，一幕让她永生难以忘怀的画面发生了。她清晰地看清楚了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戴着黑色耀眼的头盔，速度几乎疯狂地撞向父亲。这场恐怖的画面并非如此简单，摩托车撞人停止后，那个男人并未下车救人，反而出乎意料的转身。冷漠的双眸直直望着还在地上抽搐的文若明，嘴角嘲笑般露出轻蔑的一笑，继而从怀中抽出一把更加浓黑更加耀眼的东西，对着父亲接连无情地连续发射。显然，男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致文若明于死地……

    痛苦的回忆停止，可那双依旧放大的瞳孔时刻望着文心。她知道，那是一种可怜的眼神，一种叫做死不瞑目的眼神。

    父亲的死不瞑目，总会牵绕着她，让她难以释怀，那是自己亲眼目睹的恐怖画面，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事件。可悲剧的画面并非如此单调，她又看到不久之后，自己的母亲冲出门扉，撞翻了几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墨镜男子，母亲疯狂地奔跑，黑衣男子地不舍穷追，构成了母亲悲剧序幕的开始。少年文心尾随黑衣男子冲出家门，她要看看坏人是否已经抓住母亲。几经追赶，母亲被逼入绝境，她望着那些黑衣男子，悲伤地吼叫起来，吼完之后，她转身从楼梯巷道纵身一跃，坠落地面。黑衣男子疯狂地折返下楼，找到母亲坠楼身亡的现场，毫无顾忌的胡乱翻找，黑衣男子最后在母亲的内衣当中翻找到了一张纸条，之后愤愤离开。文心站在楼上，俯身看着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仰望着自己，她内心发誓，一定要为母亲报仇。

    文心明白，刘队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显然说得恨铁而不成钢，可她忽略了一点，年纪大的人总会自寻烦恼。于是，刘队后面的一席话彻底激怒了文心，也让文心鬼使神差地失去了理智。

    “出淤泥而不染，年轻人始终是年轻人，做事不求后果。唉……原本一场神圣的任务由于意志的不牢固，也会变得喧宾夺主。你说说，你现在究竟是在保护彭坦还是在风花雪月犬马声色……”

    文心先是愤怒地说了一句，你派人跟踪我还是在保护我。少顷，文心终于彻底释放了因愤怒而丧失理智的话。

    “责任见鬼去吧、亲情见鬼去吧、仇恨见鬼去吧，我不会再让你们牵着鼻子走。我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替我安排的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你们是疯子，是一群毫无人情味儿的疯子。我的仇恨，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完成，不需要那些该死的条款束缚，我会让这个十几年的仇恨，血债血偿……”

    文心气血上涌，她将手机摔得粉碎。

    歇斯底里之后，文心笑了，是对自己的嘲笑，也是对父亲的嘲笑。

    没有人知道这种笑含义何解，唯独时间知道。

    发黄的灯光下，纪默默坐在小屋一侧表情肃穆地盯着辛璐。辛璐也并未理会，依然无所顾忌地吃着纪默默为她料理的早餐。等她饭饱之后，纪默默又为她清洗餐具，几番折腾，他才稍稍放松。一直坐在床头的辛璐显然再次“霸占”了纪默默温暖的小窝，她闷着头，表情似有复杂地盯着纪默默忙碌的身影，心中也在默默念叨，你终究还是无法摆脱我的魔掌，哦，是控制。随之而后，她迟疑了半响，终于打破沉默。

    “默默，你谈过恋爱了吗？”

    纪默默显然没有料到，辛璐竟会问他这种问题，他先是闷了一会儿，继而开口反问道：“大小姐！这和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辛璐继续追问，不过她明白自己只是单纯的想逗逗纪默默。

    “当然有关系，男人经过恋爱的启蒙，总会对漂亮的女人想入非非。况且，你的工作性质不是天天和大美女呆在一起吗？所以，我有理由探问，你的个人隐私。”

    纪默默疑惑地看着辛璐，“隐私？我一个穷学生能有什么隐私……大小姐就不要调侃我了。”

    “我没有调侃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生世，你的家乡，你所有成长的过程……”

    “我的生世没有你的显赫，却比你更加温馨；我的家乡没有你的富裕，却比你更加优美；我的成长过程没有你的金贵，却比你更加踏实。我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母亲赐予给我的，所以它们都是最好最有意义的……大小姐！你不会明白的。所以，我的隐私并不精彩，反而真实，这样的隐私岂能满足你的求知欲。”

    这种另类的回答，倒让辛璐始料不及。她抬眼看着纪默默，缓缓地说：“华丽只是外表，富贵只是浮云，唯有真实才是我最求的。一个人的外表与内在，永远不会统一，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一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