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拜年
除夕守岁,熙凤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一直撑到第二日倒头便睡。平儿等却不曾多睡,初一早晨,开门大吉,便命人先放爆竹,叫做“开门炮仗”。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这时满街瑞气,喜气洋洋。这日里本应去王子腾府上给长辈拜年,却因府上老太太病逝,其府上诸人皆要守孝,这时她一个女儿家自己前去拜年也于理不合,索性便送些年礼过去便罢。 对于雨花巷部分左邻右舍的街坊,素日没有多大来往,但见面都能说得来,到了年禧,只是到院里,见面彼此一抱拳说:“恭禧发财”、“一顺百顺”,在屋里坐一会儿而已,无甚过多礼节。 此时,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今日是府上人一起看戏吃席,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妩瑶也跟着过去,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的.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她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她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笔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因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 黛玉因想着熙凤一人留在雨花巷过年,自己则在这边热闹,心里自是不大舒服,但也不能大过年的扫了贾母等人的兴致,只勉强坐着相陪。熙凤一觉醒来,仍雾雾蒙蒙的似醒非醒,帘子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摆,仿佛就睡在金陵家中一样,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自己依然身处京城。微微叹了一口气去,便听莲雾悄声问道:“姑娘可醒了?倒是一场好睡。”听见熙凤应了,便打起帘帐,命小丫头端水进来,亲手伺候熙凤梳洗。 熙凤笑道:“我醒的迟了,可有人来拜年?”莲雾笑道:“不算太迟,一般人家也只刚吃过早膳罢了。姑娘快些梳洗,过一阵子便得有客上门。刚刚喝了些汤水,吃了两三个饺子,便听柠檬进来回禀:“柳二爷带着二奶奶来拜年了。”熙凤一听便喜,忙出来招呼着,见尤三姐被柳湘莲扶着,小腹高高隆起,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走进来,忙上前扶了手道:“我的小姑奶奶,怎么就非挺着肚子巴巴的过来了?我过去瞅你也是一样的。” 前一阵子,柳湘莲求娶三姐儿,薛蟠贾琏等与湘莲交好,都是赞同且帮助的。唯独贾珍一人,看着这朵艳丽的玫瑰舍不得放手。尤老娘也是个势力眼睛,觉得柳湘莲是个落魄子弟,哪能有贾珍这般的富贵,嘴上也是不应。气的三姐儿当着众人的面儿,抽出一柄鸳鸯宝剑架在了脖子上,喝道:“我尤淼儿此生立誓,非柳二哥不嫁。你们若是逼急了我,非要我做那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我情愿一剑抹了脖子,也不受那腌臜气。”尤老娘见这阵势,顿时没了硬气,只哄着三姐儿把剑放下。贾珍此时也被几个兄弟劝着,再见三姐儿的刚烈性子,知是威逼无望了,最后只好妥协,甩了袖子便去。 三姐儿终于能如愿以偿,只可惜尤老娘恨三姐儿不肯屈就贾珍,坏了自己的富贵梦,哪肯给三姐儿准备嫁妆。还是尤氏见这继母三妹有个好品行,不像她那母亲与二姐,遂从自己的私房里抽出几百两银子给置办了些嫁妆。熙凤一听说此事,不禁感叹三姐儿的性情刚烈,着人也送去了价值不菲的首饰给三姐儿添妆。尤三姐就这样幸福的嫁给了心上人柳湘莲,夫妻和睦,不到半年便怀了身孕。因感谢熙凤的鼎力支持,又与尤老娘断绝了母女关系,遂只认熙凤为长姐,这不大年初一便催着丈夫赶来给熙凤拜年。 只见尤三姐面上微带红晕,只顺着熙凤坐到了暖榻上,笑道:“jiejie说的什么话?我现在除了jiejie再无旁的亲人了,这正月初一必然是要来给jiejie拜年的。”熙凤打趣道:“你来的早了些,若是我外甥过来给我拜年,我这做姨妈的必然给封个大红包的。”柳湘莲在旁坐着吃茶,看着妻子的笑脸满是幸福的模样。 熙凤叮嘱了尤三姐半晌,又转头来问过湘莲:“柳二哥可是从金陵过来?我家中一切可好?”柳湘莲因经营惯了食为天,熙凤也不放心把酒楼交给别人管理,如今京城等各大城市皆开了分店,大多的生意也还是湘莲帮着来回奔跑经营。只因祖产还在京城近郊,遂拿出些积蓄将祖宅重新整修一新,又买了好些丫鬟、婆子,拜托了族中的一个老姑奶奶照看着三姐儿,并将她留在了京城祖宅休养。 大年三十才从金陵赶回来的湘莲,回来自然少不得带回王忠夫妇给熙凤的东西,所以初一也就陪着妻子过来一趟。见着熙凤虽比在金陵瘦了些,身量却又拔了些,脸上的气色也不错,遂放下心来,道:“伯父伯母身子都好,只是见天儿的盼着你回去,傕哥儿小小年纪,天天练习着骑马,说要跑去京城把你接回来。”熙凤掩口笑着:“我这弟弟最是顽皮,不过留他在父母身边,父母也不会因思念我太过难受了。我这边得过了初五吧,看宫里圣上的试下,若能进宫面圣一次,也能博个皇商的名头回来,就算不虚此行了。”湘莲夫妇口里也不住劝慰着,熙凤心里也是高兴,遂准备了一席精致的席面,还上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很是多吃了几杯,送走了这对夫妇后,仍觉得有醺醺之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