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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睦殿

    徐陵藏在袖中的手不禁一抖,却仍是笑得若无其事,“我已然查遍睦元殿中,却全无踪迹,大概先前所传有误,也就不必劳烦您了。”

    朱瑞微微一笑,晶莹瞳仁中透出诚恳光芒,却是让徐陵越发觉得颈后发亮,“看你家君侯如此在意,特地派你千里寻宝,便知它身价不凡——你我两家乃是共存共荣,又何必跟我客气?”

    徐陵只觉得口中发苦,热汗已将脊背上凉绸粘成一片,越发烦躁,他勉强笑道:“不过些许玩赏物件,我正当出使此地,便顺道查点,只为博君一笑而已,若是惊动您替我大费周章,倒反而让我家君侯怪我不知礼数。”

    朱瑞唇角上挑,笑容越发让人凛然心惊,他不再开口多说,房中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檀木镂空窗格虽然密封,却透出熹微天光,在他的眼中投下浓若点漆的寒意,那抹笃厚笑意却未映入眼底。

    ***

    朱闻回到睦元殿时,已是掌灯时分,满殿里箱笼已归回原位,乍一看仿佛仍是旧日安恬景象,只有那壁角旮旯里搅起的些许纸屑埃土,在晚风中瑟瑟躲闪。

    瑗夫人迎上前来,她着一袭绛红织金线披帛,底下玄裳漆黑,得体之外,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妥帖。

    她面色仍带苍白,见着朱闻却也并不如何慌乱,灯烛明灭间,她窥着朱闻面色沉凝,却也不带多少怒色,于是也不多话,在一旁静静裣衽。

    “这一场真是闹得突然。”

    朱闻随后答了一句,又细细打量着她一眼,瑗夫人不知怎的,却觉得那温和平静的眼光中,好似有针刺一般,她不由的低下头去,轻声道:“原本便是一场误会,王上明睿宽宏,果然也没让您蒙受冤屈。”

    朱闻听这一句,却是蓦然停住脚步,他抬眼,目光清亮宛如日间那明晃晃的白刃,让瑗夫人顿时心下一惊,都手中奉上的轻袍都掉落地上。

    “三岁孩童受了冤屈,才需要大人撑腰作主。”

    他眉目冷然,生硬地甩下这句,转身便走,浑然不顾身后瑗夫人几近青白的面色。

    瑗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出神——那般笔挺昂藏的身影,宛如刀戟劲松一般,原本的满心柔情,却在这一刻沉重到无法负荷。

    她失神的跌跪在地,连手中衣裳落地也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憋闷,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

    朱闻行到疏真房中时,但见梅枝疏斜,暗香萦绕,定睛一看,竟是好几位侍女正在收拾箱匣衣物——天气炎热,她们没有用炉熏香,而是以花枝花瓣拂染。

    “这是做什么?”

    朱闻有些好奇地问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有些期期艾艾,此时从纱帐中伸出一只雪玉般的手来,低声笑道:“这里被抄得底朝天,衣帛满是男人汗手痕迹,哪还能穿到身上?”

    朱闻一楞,立时便是大怒,立起身来就欲朝外而去,疏真在帐中看得真切,一笑坐起身来,道:“你要去找禁中兵卫算帐?”

    “哼……好大的胆子,连内宅都敢擅闯。”

    朱闻眉梢都未曾一动,冰冷眼中寒气大作,一笑之下,越发勾魂摄魄——

    宛如壁画中十殿阎君,清俊姿容无人能及,却要让世间血流飘杵,家国倾乱。

    疏真想到此处,隔了珠纱罗帐,竟凝神看得出神。待回过神来,却见朱闻已走到朱红门槛前,不由轻声一笑,唤道:“今日未毕,你又要亲身闯宫吗?”

    “些须肮脏小人,何必我亲自动手……我自有法子让他们统领来负荆请罪。”

    朱闻咬牙冷笑着,正欲让侍从取他名刺递去宫里,却听身后叹声低哑,莫名却不觉得难听,愕然回首,却只见疏真挑了纱幕,随意着了月色短夹衣,发间一对翡翠夹,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倒是神色还好。

    “这又是何必,你即使能让他们服软认错,也瞒不过王殿耳目,何必再惹人猜忌?”

    朱闻听到这猜忌二字,面上晕红更现,眼中掠过一道冷冽讥诮,冷哼道:“即便是我如何贤孝,这猜忌二字也是如影随行。”

    他想起大殿之中,那冰冷的,带着探究狐疑的目光,如钩刺一般扎入他的周身,盘桓不去,森然幽寒。

    “王者之路原本便是孤独,他若是对谁完全信任,那才是奇了。”

    疏真感同深受的叹道,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雪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惆怅。

    未待朱闻发问,她起身,将腕上璎珞珠串扎起身后长发,一束之下,更是长至脚踝,漆黑如绸。

    “你也不必替我找那些禁军的晦气,把这里翻乱的,可是另有其人。”

    她想起自己精密小巧的梳妆盒,那上面有意无意的一根发丝缠绕,倒是没有飘失,只是……那缠绕的手法,却是有些微不同。

    她眯起眼,状若无意的抚摩胸前香榧扣,任由它在掌心垂挂跳跃,“有些人总是心怀猎奇,总以为能在内殿找到些石破天惊之物。”

    她眯眼微笑着,端详着四周未收的凌乱——这般故意以粗蛮手段来弄乱衣物,是想让人以为是兵士乱闯,只可惜……还是太嫩了些。

    朱闻听入耳中,却以为是那群来寻篡位证据的人,于是冷笑更甚,笑道:“你先前就设下燕姬这步棋,真是未雨绸缪,这次惊天逆转之后,想用这些魑魅诡计的人,只怕要好好思量了。”

    疏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见开怀之色,朱闻以为她又想起了忽然发难的meimei,于是也面色沉凝,低声道:“她已被关入昭狱。”

    “我已经料到了。”

    疏真的声音沉静如水,在半明半暗间缓缓流淌,“她的指证本也算耸动,但是有了燕姬这个前例,众人先入为主之下,只怕信者寥寥。”

    她的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燮王心中,大概也有了个疙瘩。”

    朱闻皱起眉头,却是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了——你们姐妹失散多年,她变成什么样,却是谁也没法打包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