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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恰逢重阳,按例满朝休沐。然而随着边关急报,李怀还是着急宣见几位大臣在宣政殿议事。

    谢璧赶到时,正听到李怀丝毫不加掩饰的夸赞。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阿铭果真从不叫朕失望!”军报已经传阅开来,他见谢璧茫茫然,干脆自己解释道:“方才收到安西军报,阿铭孤军穿越死海夺回于阗不说,更千里奔袭疏勒,救出被困的诸国亲贵。如今敦煌至于阗粮道通畅,丛苍却只能困守疏勒碎叶,被阿怀关门打狗了!”

    李怀满面喜色,“谢爱卿,诸国中有些愿意来我大唐的,接待安抚一事,你和四夷馆商量着办。对了,那位楼兰王将王位传给了唯一的女儿,希望得到我大唐诏书。丞相,你意如何妥复?”

    谢璧理清思路道:“臣以为,按册封高句丽国王的份例便好,此事也应由礼部办理。”

    李怀点点头,朗声道:“便这么招吧。平西军有此功劳,论功行赏一事,兵部拟好后给朕瞧瞧。但有一事,朕宁肯勒紧裤腰带,也不能亏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攻疏勒破城门牺牲的那些猛士,一律追骁骑尉,建衣冠冢,刻碑纪其壮举,陪葬朕的昌陵,更要厚待其亲眷,不得亏欠。”

    辛冒抖着胡子跪下道:“陛下仁慈,臣代将士们谢陛下!”

    李怀又想了想,道:“至于阿铭嘛,等平西一事彻底了结,朕再好好封赏。”

    从疏勒城逃出后,萧铭瑄王老三在葱岭中汇合。山中绿木森森,萧铭瑄却知晓不能多耽搁。这一路赶回于阗,途中屡遇大雪,将将离开葱岭竟出了意外,惊了马,引发雪崩。

    若非王老三反应迅速,当机立断放弃辎重逃跑,只怕就不是死几十个人的事了。丢了大半的粮草,逼得萧铭瑄放弃绕路奔袭莎车的计划,只顺着乌浒河一路东归。这次再没出太大差错,赶着雪季的到来,顺利抵达于阗城。

    龟兹发兵,萧铭瑄所率共有两万上下。除了留在于阗的,这次归来竟只余下不到六千,可谓损失惨重。萧铭瑄心下难免不快,又不知林先那边情况,很是暴躁了几天。

    而后得来消息,李迁林先得龟兹顾央发兵援助,挥师西进意图救援他们。但萧铭瑄并未往龟兹逃走,他们便扑了个空。

    李迁林先均是善于冲锋掠阵的大将,两人一商议,根据情况推测如今若取循州,定然易如反掌。于是他们不退反进,好一番算计,和丛苍打了时间差。

    丛苍重新对循州城布防,又留下一万士兵守城,更令疏勒运送半年粮草以支持。他已然得知萧铭瑄突袭疏勒救走西域诸国亲贵,当真暴跳如雷。然而还没等他在疏勒城中发完火气,循州城又丢了的消息传来,而粮草更被大唐轻而易举地得去。

    林先站在残破的城墙上道:“拿是拿下了,但和疏勒太近,若不拿下疏勒,不好守啊。”

    李迁面色惨白。林先得了循州,这次没了萧铭瑄约束,他咬牙切齿下了屠城令。被萧铭瑄所杀的那批土蕃士兵尸首还未烧近,疏勒城东又积尸如山,火烧连月。

    李迁指了指南边道:“本王没糊涂,以三万士卒妄图克复疏勒是天方夜谭。若取了小小轮台,两地分兵把守互为倚靠,才是上策。”

    林先点头称是,道:“殿下,末将请战!”

    李迁也知道除了他没别的人选,只能允下,末了又道:“林将军,大唐与土蕃如今为敌,将来两国如何却未可知。于公,本王须得警告你,不得无故杀降。于私,手上染血还是少些吧。”

    林先咧嘴一笑,面上的伤疤更是狰狞,他道:“殿下当年若有今日的谋略,夺嫡也未尝不可。”

    李迁哈哈一笑,道:“什么夺嫡不夺嫡?当年本王是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母妃健在,父皇虽宠幸杨妃,但对母妃也不差。老四对我百般拉拢提携,年轻时候我只道他对我真心实意地好。本王心高气傲,一时间大哥也不被我看在眼里,当真风光得紧。”

    “而后却渐渐明白,本王想做的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不是高高在上治国安邦的皇帝,或者困在封地的藩王。”李迁笑得爽朗,“父皇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本王若不好生珍惜,怎对得起他们。”

    林先默然。

    前几年长安形势变幻,最先被打下去的便是六王李迁。按理说谋逆大案,他圈禁府中,是断不会有好下场的。之后变相流放,众人只道他会莫名其妙死在南边。然而李迁竟然回到长安,且入御林军。

    几年人生大起大落,却能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何其幸哉?

    林先感慨之余,也明白李迁是借此提点他。他嘿嘿一笑,“我虽为林氏,却不过是旁枝。父母在家乡颐养天年,也有家姐家兄照料。我光棍一条,死在战场上,故所愿也。”

    妻子惨死,于林先来说,除了战场杀戮能平息他的怒火,别无他法。

    不等休整过夜,林先点齐兵马,只携带两日口粮,奔袭轮台。轮台土蕃守军不过两千,林先稍作观察,也不等日出,便下令攻城。

    黄昏时分,林先已然站在轮台城内最高的一处石塔里眺望四周地形,也对李迁的眼光赞叹了几句。

    丛苍心知循州轮台至关重要,冒着风雪率军回击。奈何今年极冷,李迁待休整之后,命士卒加紧修补城墙。他又遣人取水,夜里从城头浇灌而下,循州城外墙冻成一处,根本无处下脚。

    丛苍几次冒险强攻,均铩羽而归。他攻打循州的消息被林先得知,这位不安生的将领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千载良机,狠狠踹了丛苍的屁股。

    林先领骑兵来去如风,只求杀人,一击即走。轮台到循州城快马加鞭不过半日,丛苍空有大军,攻城不得,追击更不得,如此徘徊七八日,只能望城兴叹,鸣金收兵,退回疏勒城。

    而远在于阗的萧铭瑄得知此事,喜不自禁。他摊开地图和王老三王雄道:“如今龟兹有顾央,高昌敦煌舅伯坐镇,咱们端可万无一失。冬日过后,待来年春天,拔掉莎车,便可对疏勒形成合围。”

    王雄摸着颔下,“六王林先虽没得到军令,但的确是最好的出兵时机。只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只怕他们粮草不济,会守不住循州。”

    萧铭瑄笑道:“如今这条线路太平得紧,冒雪送些粮草,又有何难?”

    岑商默默估算之后道:“大将军说得不错,下官这就去准备粮草。”他拱拱手,拿着账本离开。

    萧铭瑄又看了看地图,“若真如我等所愿,趁着此机保得循州,开春之后,面对疏勒咱们就占了先机了。”

    至诚元年腊八,于阗城内除去值守的官兵,重新修整过的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新修的城池若从空中俯瞰,成井字形。城墙宽厚,城门内用生铁,外镶巨木,端如铁桶一般。筑成如此,可见萧铭瑄对南边一点也未曾松懈。

    萧铭瑄甲胄在身,大氅拉得严实,正微低着头巡营。他身边只带了萧云,二人时不时交谈两句,萧铭瑄面容隐在面巾里,露出的眼眸却喜气洋洋。

    可不是么?今日是李幼玮十八生辰,他特意提前半个时辰巡营,便是为早些回去陪她。

    二人正走着,身后忽而传来呼喊:“老爷!”

    萧铭瑄听着耳熟,且在此间这般称呼他的,定然是国公府的人。

    来人走近后,拉下面巾道:“老爷要的东西成了!”原来是萧瞿。他从背囊中取出个狭长的乌木盒子奉上,赞道:“这位师傅手艺极好,按您的嘱托去做,一点儿端倪也瞧不出来!”

    萧铭瑄掀开盖子只看了一眼,顿时满意道:“辛苦你了!办得极好!今日腊八,快回府上歇着吧。”

    萧瞿见差事办得让主子满意,也高兴起来。他恭敬行礼,自回将军府用饭早早歇下。

    “老爷,你挖空心思,不惜动用斥候,若是传出风声来,恐怕得落个千里奔袭为红颜的名声。”萧云取笑他,果然见萧铭瑄眼皮一抖,刻意咳嗽了声道:“就当是练练他们骑术了。”

    二人拐上城墙,巡营完毕,萧铭瑄眼见飘起雪花,嘱托今日全军加餐,才和萧云离开。不多时,二人回到将军府,却发现王老三王雄连带安牧几人都在。

    “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萧铭瑄诧异着问,王老三嗓门最大,嚷嚷着道:“今儿腊八,我自然是来蹭腊八粥的!”

    王雄面色尴尬,道:“路上撞见王将军。”言下之意,显然是被王老三强行拖来的。

    安牧则道:“闲着无聊找幼玮聊天,赶巧了。”

    萧铭瑄哈哈一笑,转进内室更衣,见着李幼玮在里面喂火狐吃食,便上前笑道:“他们都来了,你不出去见客?”

    李幼玮头也不回,应道:“见过了啊,待会儿就出去。你去换衣服,这一身怪难受的。”

    萧铭瑄见她梳着单髻,只用一只银簪挽发,更是清丽脱俗。他边卸甲边在心中打着小算盘,眼光根本没从她背影挪开过。

    室内安静极了,唯独火狐咀嚼食物的声音。

    李幼玮喂饱火狐,揉了揉小家伙的肚皮。到了冬天,它总是懒洋洋的。

    火狐和李幼玮腻歪了下子,又奔到萧铭瑄脚边,顺着他小腿爬至萧铭瑄肩头,鼻尖抵着他脖颈亲昵。萧铭瑄点了点火狐鼻尖,它倒乖觉,自觉跳下去,跑进窝里,理起自己的毛发来。

    “这家伙。”萧铭瑄好笑着过去蹲下身,伸出右手抚了抚火狐柔顺光滑的皮毛。这畜生哼哼唧唧地将肚皮露出来,萧铭瑄从谏如流,很是体贴了下,才扶着膝盖站起。

    李幼玮见萧铭瑄发丝乱了,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坐下,拿过梳子解开玉冠,重新梳理齐整,只用根玄色布带绑住。她从后打量片刻,忽而伏到萧铭瑄后背,柔声道:“真不想出去呢。”

    萧铭瑄侧头吻了吻李幼玮脸颊,打趣道:“那咱就不出去了。”

    普通的一句话,李幼玮却羞道:“三哥定会闯进来问‘为何不管我?‘”

    萧铭瑄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转过身拥住李幼玮道:“我倒是觉得人多也挺好,热闹。过段时间冬至年节,咱们大伙处一处,你说呢?”

    “嗯!我也这么想。只是离着长安这么远,不知道七哥和娘他们怎么样。”说话间,二人站起身,互相理了理衣襟,携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