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信物
兄妹二人回到李怀如今居住的清晖阁,李怀命人送些宵夜过来。 “无论如何身子要紧,meimei你还是少费点神思。要再这么憔悴下去,要我怎么和父皇阿怀交待?”李怀眼见李幼玮瘦削下来,难免心急,“我知道自己差得远,但我到底年轻,踏踏实实跟着学就是。幼玮,你放心吧。” 国事的沉重非但没让这个年轻人产生丝毫迟疑退让,更加激励他在此等情势下,愈发虚心求教,废寝忘食。 满朝臣子都以为他会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但两个月下来,连谢璧也收去轻视的心思,专心辅佐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帝王。 李幼玮摇摇头,将国库空虚一事低声讲了出来,叹道:“四哥目光远大,若非阿瑄未雨绸缪,只怕他非得成功不可。国库无银,安西又拿什么平定?我怎么能不忧虑?” 李怀亦皱紧眉头,“可前日铁晋还说,能支撑得了的。” “他不过是个能臣,若论阴谋诡计,哪里是四哥的对手。陛下,你可得快做打算。”李幼玮长叹口气,却被李怀啐道:“说了多少次,我就是你的七哥。这里连外人都没,你再跟我见外,我可真生气。” 李幼玮俏生生看着他,心知他语出真诚,但礼仪如此,她正要再劝,却听李怀道:“父皇一生雄才伟略,和母后亦琴瑟和谐。但母后离世,父皇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所过的日子难道不孤独么?” “幼玮,七哥不想做寡人的!如今只有你,是七哥唯一的亲人了。”李怀看着自己绣着金龙的常服,苦涩道:“其实父皇想要立你的时候,我很开心的。因着我不用担起这担子,还可以向从前一样做个潇洒的诸王。” “七哥。”李幼玮拉住李怀的手,“是幼玮错了,今后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这时候赵良带着几个小内监送来夜宵,兄妹二人都用了些。李幼玮神色和缓一些,从怀里拿出不良印,递给李怀道:“七哥,你还得赶紧遴选出个合格的不良帅来……” 李幼玮话未说完,李怀根本没接印,“就你了。” 他见李幼玮一脸愕然,“不良人太过要紧,若是大哥在世,恐怕还知晓一二。我本来就一知半解,万一选错了人,岂不是危害更大?不若交给你,定不会所托非人,也能全力支持阿铭平西,岂不是两全其美?” “七哥……”李幼玮还欲推辞,李怀已经下定决心,对赵良道:“大监,你去拟了旨,李幼玮为不良帅,统御天下不良人,重建安西土蕃各地分支,全力支持平西。” 他想了想,“对了,父皇的行玺就给李幼玮,行监国之权,便宜行事。” 李怀站起身,“算算时日,抱琴也快带着你的小侄子到了。幼玮,我这一生只想放肆这一次,你可不能跟着魏灵运那几个混劝我。” 心知李怀初登皇位,虽明白那些俱是良臣,但到底心里隔着层,他是不肯将不良人交给个泛泛之交的。何况李怀说得对,只有给自己,才能保证全力平西。李幼玮便点头允诺。至于明皇行玺,她也的确有私心,不愿归还。 而李怀所谓的任性之事,她也早有预料。 自和萧铭瑄倾心相爱,她也无时无刻不盼着李怀和抱琴能有好结局。于是李幼玮也站起来,和李怀并肩立着,“热孝期立后,自然是妥当。但抱琴依旧是忠公府的奴籍,此事还得想个办法……” “不必,就这样吧。”李怀拦住她,“不然万一……” 李怀点到即止,“如此最好,不过便是忠国公府成为我大唐第一国公府,能如何?” 眼瞧着李怀渐渐有了帝王的胸襟气度,李幼玮但觉欣慰,这是自小疼爱她的小哥哥,将来他的成就,也是她的骄傲。 萧铭瑄将安牧公主晾了好几日,等到她不耐烦开始堵萧铭瑄的门,却发现这位大将军秘密出城,根本不在敦煌。 门外的韦斯抓抓脑门,对安牧道:“国公今日不回,您还是请回吧。” 安牧一阵气闷,对着这个面向憨厚的大块头也无计可施,只得瞪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韦斯等她走远了,才浑身一个机灵,这个女人不好惹啊。 萧铭瑄是去了阳关,和秘密返回的韦谦碰头,同时也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丛苍不日抵达,这次可以给他个狠狠的教训。”和萧铭瑄一样,韦谦对于初次带兵的六王李迁信心满满,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此时机离开龟兹。 李迁擅攻,这点不假。但和他同去的,还有顾央这位昔年韦谦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与其说韦谦信得过李迁,不若说他知晓顾央的底细。 舅甥二人纵马缓行,一路说着时局,韦谦老谋深算,萧铭瑄洞若观火,越说越觉投机。 末了,韦谦易长笑道:“好孩子,果然没辜负我们这些老人家对你的厚望。你能有这份常心,安西又怎会不平?须知你爹爹在安西耽搁多年,为的就是一劳永逸。丛苍看似风光无限,不过是烈火烹油,能绚烂一时,得不到长久。”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着我对此人的了解,断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何以行事如此?”萧铭瑄满腹疑惑,直到此刻才和韦谦说了出来。 “只怕四王的meimei,远比咱们想象中更有手腕。”韦谦朝着逻些的方向看了眼,“阿铭,战场虽然在此,但不妨将目光放长远。此战之后,我大唐该如何和土蕃交涉,比此战更为要紧。” “嗯,阿铭理会的。”萧铭瑄紧了紧眉,因着天气寒冷,不由咳嗽两声。 “怎么这次见你,愈发弱不禁风了。”韦谦看了他一眼,只见萧铭瑄脸颊殊无血色,眼眶深陷,“便是事忙,也该注意身子。” 一旁跟着的萧云趁着机会插嘴道:“国公该好好训训看爷,咱们跟着的总劝,奈何老爷心里搁着事儿,怎么都不听。” “萧云!”萧铭瑄啐了口,对韦谦道:“实是旧伤发作,已经在调,舅舅放心吧。” “对了,你说的那个安牧公主,打算怎么处置?”韦谦没再深究,转而问起安牧。 萧铭瑄思索片刻,“我算着她还有东西没开口,因而刻意晾她几日。咱们回去后,等她找上门就行。至于怎么处置,看她能说出什么吧。” 舅甥二人相视一笑,根本不将不日开战的龟兹放在心头。不知丛苍知晓,该作何感想。 前方已然开战。丛苍满打算此战当可迅速结束,未曾想顾央提前布置好了战壕,利用地形先给丛苍当头痛击。双方在龟兹城外交战三昼夜,顾央才命所部缓缓撤回龟兹。 丛苍忙遣精骑追击,却遇到等候多时的李迁。前锋营的千余重骑磨刀霍霍,等丛苍反应过来鸣金收兵之际,已有两千余骑被李迁截断退路,联合龟兹城墙上的守军,一阵箭雨后,李迁大喝一声杀,便消磨殆尽。 首战告捷,此役歼敌数量虽少,但狠狠打杀了土蕃的士气。一时间唐军军心大振,李迁的名号迅速在平西军中传颂,连带着整个前锋营,均跟狼崽子似的,个个奋勇。 愤怒之后的丛苍,终于从先前的轻敌中缓过劲来,命令大军扎营,打算稳扎稳打。 土蕃士兵久居严寒,龟兹冬日虽冷,但土蕃人不惧。这是他们的优势,亦是唐军的颓势。 丛苍命令大军每日佯攻各门,耐心战机。他不着急,龟兹城内守军不过两万,城池虽小,但唐军疲于奔命之中,定会给他破城留下机会。 转眼便过了年关,已经来到至诚年间。 这夜里萧铭瑄终于回来,才到自己屋前,便看到那位安牧公主身着棉衣,来回踱步。韦斯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目不斜视的样子,看上去略有滑稽。 “公主有事?”萧铭瑄摘下斗篷的兜帽,笑呵呵道:“明日便是我大唐的初一,新年到了。” “国公,我找你有事。”多日的等待耗尽这位公主的耐性,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萧铭瑄挥挥手,“来的正好,我带了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在小书房摆下还是温热的菜肴。侍剑从木盒中取出来的时候,见安牧流露出好奇的神色,笑着解释道:“这盒子里有夹层,放了水隔着烧炭,因而不会冷掉。” 几样长安府里常用的小菜,并着盒侍剑自做的栗子糕。萧云为安牧斟上冷魂烧,却没给萧铭瑄倒。 “想来公主殿下知晓,丛苍已经迫不及待对龟兹出手。”萧铭瑄拿起筷子夹了口酒香酿鹅,尝了尝道:“嗯,杨大人府里的厨子,此菜做得颇有咱家里的味道。公主尝尝看习惯不。” “你不怕龟兹守不住么?”安牧心下鄙夷萧铭瑄这等公子作风,只道他和西域那些纨绔一个德行,不由得有些为自己的选择悲哀。 萧铭瑄将邸报丢给她,“有李迁顾央在,龟兹万无一失。” 虽不知她哪里来的信心,但安牧还是生不出反驳的话来。菜肴虽佳,她却食不知味。 停杯投箸,安牧公主正色道:“我愿以我的名义,于西域诸国遗民中招募勇士,和大唐共同抵抗土蕃入侵。” 萧铭瑄正夹了一口白酌菜心,只“哦”了一声。 “大唐安西四镇兵多将广,但如今俱成游勇。”安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虽说这些勇士人少,但比你们更熟悉安西地形,可以帮助大唐将这些人都收拢起来。” 萧铭瑄看了看她,“不够。” 安牧咬着唇道:“我还知道一条密路,虽说艰难,但可从龟兹绕过土蕃封锁,直达于阗。” 萧铭瑄装作平静,极快看了眼正大双目的侍剑。他这月余打的算盘便是思虑如何把丛苍折在安西,才能和固城进行对大唐更有利的交易。 “公主所说的那条路,恰好我也知晓一二。”萧铭瑄不动声色,将安牧的焦躁看在眼里。 “我走过!”安牧提高声音,带着气愤道:“唐人!请你体谅一下还在受苦的西域普通百姓!我虽有私心,想要拯救亲族不假,但也想救那些无辜的人!” 安牧去了伪装的脸上是盛怒的神情,的确是异域最美的女儿。而她愿意作为向导,也出乎萧铭瑄的预料。 “咳咳……”萧铭瑄手捂住口,低声咳了咳,“明日本将会以公主的名义发出檄文,召诸国兵勇,为您麾下。请问您有什么信物作证么?” 安牧一愣,没料到萧铭瑄这般痛快答应。她想了想,从贴身衣襟里取出一把金制匕首,递给萧铭瑄道:“这就是信物。” 萧铭瑄接过,但见鞘上镶满各色宝石,顶端似乎有个机括。也没在意,随手交给身边的萧云,“请公主放心,开春天气好转,再行定夺计划。这些日子,还请公主在此好生修养。” 萧铭瑄站起身道:“这个栗子糕是我夫人极为喜欢的,公主不妨尝尝。您且宽座,侍剑留着伺候,待会儿送公主殿下回房。少陪了。” 萧铭瑄离开,安牧捡了块儿栗子糕尝了尝,忽而想起自己的匕首,一抹羞涩爬上了她蜜色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