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内忧外患
抵达敦煌是在冬月中旬的夜晚。 星辰黯淡,映着随风乱舞的鹅毛大雪,平白生出股前路不明之感。 前军一万早已在林达的率领下赶到。今夜抵达的是萧铭瑄账下的中军和李迁所统御的前锋营。前去城门验符的是李迁,萧铭瑄并未现身。 敦煌城虽高,但并非长安那等巨城。能在城中扎营的士兵不过几千人,其余大都在早已划分好的城外营地安营扎寨。 待河州节度使杨季盛将萧铭瑄的车驾迎入府中,才恍然大悟为何验符的会是李迁,感情这位大将军病得几乎下不了地了! 杨季盛不敢多耽误,亲自引路将人送入一处僻静的小院,正开口说延请名医,却被萧铭瑄身边的内侍打断。 “杨大人不必客气,小的通晓医理,老爷的病痛一直都是小的照看。这次看着来势汹汹,不过是路上缺医少药,又颠簸所致。您这儿只要药材齐全,定是无碍的。”萧云态度谦卑,简单说了几句,“老爷吩咐了,他病中的消息还是不要外泄,以免军心不稳。” 忠国公萧铭瑄少年得志,身边有一青年宦官,是打小跟着他的亲随心腹,此事官面上的人尽知。 杨季盛安了心,躬身道:“既如此,还请您务必费心。国公康健与否着实关乎国运,半点马虎不得。” “小的自然尽心。” 送走杨季盛,萧云撩开门挂进去。萧铭瑄此次却是高烧不退,都已经烧了十余日了。这两日尤其严重,人很少是清醒的。 果然进了屋,侍剑正坐在床前给萧铭瑄换额上的帕子。扭头瞧着萧云道:“这都半个月了,可如何是好啊?” 萧云上前把脉,也摇着头道:“那日宫中血战爷到底还是伤了肺经,这一路又多颠簸。军机要务哪个不得老爷上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侍剑摸了摸萧铭瑄依旧guntang的脖颈,啐道:“别扯嘴皮子!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能给老爷退烧?” “如今药材齐全,再两三日吧。”萧云又给萧铭瑄把把脉,暗自庆幸亏的这一年调理得不错,内里亏空慢慢是补上了。但他又想起如今西域的乱像,知道自家主子是劳碌命,只能默默打算,得备好药材早作打算。将来行军才好跟着他,随时照看着,才让人放心。 平西军来得寂静无声,直到两日后,才有传令官晓谕三军各级将领,齐聚节度使府。 萧铭瑄病容稍退,一身紫袍端坐在上首。待所有人都齐了,才放下暖手的手炉,轻咳两声道:“行军多日,辛苦大家了。” 在座的都没吭声,等着这位年轻将领的后文。萧铭瑄临危受命,但长安传回的消息,明皇已然下旨传位博山郡王李怀。 主将俱幼,都让心下没底。少年将领不胜枚举,真正彪炳史册的却当真无多。不知萧铭瑄可会在列。 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近腊月,登基大典早已举行,待过了下月,就是至诚年间了。 “本将既然得了圣令,自然会平定安西,死而后已。”萧铭瑄神色淡淡,又忍不住喘了口气,“如今隆冬时节,请各营约束官兵,加紧cao练。若有违抗军纪者,杀无赦。” 萧铭瑄这话说来平淡,但最后的杀无赦三字还是让人觉察到丝丝杀气。那些本来还有些轻慢的下级校官也正了神色。又听萧铭瑄说了些令行禁止的话,单独留下正五品上的将官,其余的则各回驻地。 很快便只剩下三四十个人。 萧铭瑄心下略微估算,此次平西,军制完全按着当年萧远的各军布置,但仓促之间难免有所欠缺。这一路萧铭瑄已经尽力调整,如今勉强看得过去。 “诸位也都是老将,小半也是随着家父征战过的。”萧铭瑄拱拱手,顿了顿才道:“此次局势,大伙也都明白,着实艰难。” “前锋营建制最全,六王虽新为将,但本将信任六王。”萧铭瑄头一次说到这等敏感的话题,毫不避讳:“本将将虎贲全部交给你,三日后,前锋营兵发龟兹。” 李迁半跪着接下虎符,大声道:“得令!定护卫龟兹安宁!” “此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萧铭瑄严肃着脸道:“本将会派二十队斥候,跟着你的兵一同出发,以求掩人耳目。” “前后左右各路军完善军制,好生cao练。”萧铭瑄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王老三,笑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虽说不甚匮乏,但咱们两眼一抹黑,打无准备的仗?这可不成。” “大将军,二十路斥候恐怕不够吧。”林达忧心忡忡,“薛帅他们……丛苍狼子野心,只怕等着咱们列兵,好一网打尽。” 萧铭瑄点头,“诸位放心,本将已派遣钉子,联络不良人安西总吏土蕃总吏,想来过些时日应有消息。但如今却不是咱们该着急的时候,请诸位稍安勿躁。” 萧铭瑄只觉得头痛欲裂,勉力支撑着,“杨大人也说了,韦国公亲自坐镇龟兹,大约等六位抵达,亦会返回。” “是,韦国公前日已经送信,言道西域诸国不得已几乎尽皆臣服于丛苍。这几月来丛苍大肆掠夺,民怨沸腾。是近些时日才略有收敛,正在调兵遣将,意欲重新染指龟兹。” 杨季盛掐着自己的三丛胡子,继续说道,“韦国公不过两万兵力,当初能偷袭保住龟兹已属不易,正迫切待援。如今得六王殿下援助,应当可解燃眉之急。” 萧铭瑄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将领们,他们中大多数也是参加过八年前那场征西之战的。 “保点打援,摸清西域情况,联络诸国王室,等待后军到达。吾愿与诸位齐心,匡扶我大唐江山。” 这几句便是这一路萧铭瑄想出来的办法。但除了后军,怎么打,怎么摸,怎么联络,如今一筹莫展呐! 宣帝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紫宸殿内举行登基大典。博山郡王李怀成为大唐帝国新的主人,宣布次年改元至诚,史称昭帝。 而宣帝盛世的缔造者明皇,则自此幽居麟德殿,不肯踏出宫外一步。 长安城暗流汹涌。昔日淮王党羽过多,尤其以益州节度使金全为最。若此人再举叛旗,大唐将陷入内乱外忧之中。 不良人因着不良帅袁玄洪的失踪,使得大唐丧失了最为机敏的耳朵。李幼玮无奈之下,只得冒着暴露萧氏钉子的风险,将新送回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入宫中。 金全已经开始陈兵,若蜀南道脱离大唐成为国中之国,自此西北西南将陷入困乏之中。一众臣子一筹莫展,李怀也几宿几宿睡不着觉,为着自己登基后头等烦心事,几乎急得要跳脚。 便在此时,唐飞彦带着一个人敲响了雍和宫的大门。李幼玮这些日子一直在麟德殿陪伴明皇,帮着李怀处理政务,侍卫不敢耽搁,忙去请了尚锦莜出面。 外书房中还是安静的。那位侯弗在风波平息后,已经成为新的太史令。 尚锦莜吩咐尚衍上茶,对唐飞彦道:“唐侍郎不必拘谨,阿铭是常提起你的。” 这位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唐飞彦从未见过的成熟风韵,却自带一股难能的书卷气息,偏生还有些爽朗。 唐飞彦忽而想起,这位便是上官宏的长女,忙道:“姑娘客气了。” 又说些闲话,尚锦莜看了眼一旁坐着的一位年轻公子,“这位是?” 唐飞彦拉了一把锦衣的公子,笑道:“尚姑娘,我是为姑娘解燃眉之急的。” 跟着唐飞彦前来的,便是金安仁。这探花郎自入翰林院后,倒是不再和李迅过从甚密,专心于修书一徒。及至李迅叛乱,金安仁才心慌意乱。 父亲自然一直是支持李迅的,这在整个蜀南道几乎不是秘闻。但李迅既然兵败被杀,长安城多年经营也几乎被连根拔起,金全的处境便岌岌可危。 金安仁不过有些目高于顶,但对父亲的做法是不甚认同的。当此关头,他不得不告病在家,思索良久。 他天资聪颖,五岁识字七岁吟诗,科举之途也毫无阻碍,轻轻松松拔得探花,说得上一句少年得意。但每每想起另一个人,金安仁但觉务必嫉妒。 是的,他嫉妒萧铭瑄。 嫉妒他的出身更甚于己,亦嫉妒此人小小年纪便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如今更是兵发敦煌,成为帝国新的中流砥柱。 一片溢美之词中,金安仁想起自己父亲的苟且,想起过往二十余年,探花郎似乎便成了笑话。 萧铭瑄那样一个莽夫都能站出来力挽狂澜,凭甚我金越苦读圣贤书,却不能建功立业? 痛定思痛之后,金安仁脑海一片清明,当先寻了曾经有几分交情的唐飞彦,说明自己的立场和来意。 唐飞彦不敢大意,决议先来雍和宫商议。便有了方才的事。 “翰林愿返回益州劝阻金全?”尚锦莜心下估摸着此人的诚意,言语间却带着质疑,“请翰林恕我直言,你没被治罪已属陛下开恩。此举难道不是你意图脱身的计谋?” 金安仁满面赤红,语句都不通顺了:“这位姑娘血口喷人!” 唐飞彦心知尚锦莜这是在刺金安仁,忙打圆场道:“金兄若是要逃早该走了,又何必拖到此时?若能不动刀兵平息祸乱,尚姑娘难道不动心么?” 金安仁冷了脸,“这位姑娘,我不知你和国公夫人是何等关系,但此事我别无私心。我愿意去劝爹爹,说句不该说的,淮王已死,若陛下不逼迫,爹爹也是不愿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