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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神魔归位 第七十章 成魔?成仙?

    华阳山落锦峰上,层层叠云有如倒挂之城,阳光之下,极厚重的云层透光而带出晕彩,更因光影暗影罗叠,浓滚而不散,云形成的堡垒。天路,便在这层云之上,天界,此地便是阶梯。天界一向被世人称为神界,登天而近神,但却非神。

    真正的神明,却从未出现过。或者他们一直悠游于三界之外,以最为漠然的眼光,看着他们制造出的器物。器物,的确,包罗万象,生灵死灵,都是他们制造出的器物。或者,他们或者有千形百面,或者有摧天毁地之力。但他们却无情,的确,若是有情,怎能任世间如此。若是有情,如何任万物煎熬?

    峰顶有方广台,名曰凤歌。相传,曾有凤翔于此,五彩腾云,是为天而生出的神鸟,是瑞是吉,是希望是美好。神鸟亦有遗世之子,举凡五百年焚心以火,自火而生。反复数百次的烈焰融焚,便可成神。我自火中生,我乃火中第一等!纵是第一等的火中之鸟,依旧有强愿不尽,于这世间做了妖怪。万妖乱战,冰火相冲。地狱的魉雀,凤凰的子民,曾于这世上,成为不败的神话!但神话终会陨落,就连他们,也不过是真神眼中的器物,棋子,玩具。

    三界重建之后,曾经强横妖怪消失怠尽,但他们不散的愿念,化为尘埃,融入天与地。重建的三界,衍生出更多的妖怪。

    天慈坐在凤歌台的边沿,一身素白的衣袍,因风而袂翻不止。绾紧的长发,依旧有雪白的碎丝乱舞。他瘦削的背,纵是坐着,亦挺拔。他抬头看着漫卷层云,厚重而迷离。七十年了,自天宗,至华阳。他在这山上,已经呆了整整七十年了!

    “人越是老迈。回忆反倒历久弥新。”天慈的眼看着天上的云,却失了以往精湛的光,微微有些焕散。

    “大师兄。”岳伯凯弯下腰,坐在他地身边。岳伯凯并非真祖许天坤的弟子,而是许天坤的师弟应隆之的第四位弟子,论辈份。自然称天慈一声师兄。他年约五十上下,两鬓却已经斑白,面容不失曾经的俊秀,但亦有风霜满上额腮。微微的削瘦,更因他地轮廓线条,带出肃威之色。一身青衣,头发绾束于顶,没有带冠,只是以一条青带而系。带尾飞卷。与衣衫同在风中簌簌。

    伯凯资质普通,却有执掌之才,所以三十不到。便归家继承岳家播云城城主之位。岳家一门,为天宗输送人才无数。纵有力不及者,亦有智达者为华阳山下双城出力,掌城之间,民生富足,城务严谨。不仅是华阳之中第一大世家,更得百姓口碑。而这些,是用无数岳家先人的血与力换来的。华阳山上浮游不散的先人之灵,不知有多少。是岳家一门的。

    “这里风大,师兄还是回双极宫吧。”唯有两人独处,他才会称天慈“师兄”,在平时,他还是会尊称天慈“宗主”。

    “昨天晚上,我梦见师父了。”天慈的眼依旧怔怔看着天,声音微微的低哑。

    “真祖他老人家,魂留华阳山,一直与我们同在。”伯凯应着。伸手想去扶他。

    “师父说。我们。都入了魔了!”天慈地话让伯凯怔愣。一时间眼中带出一丝怆然。他勉强地笑笑。“大师兄。你是累了。心里莫要再想太多。”

    “真祖说他自己。也入了魔了。他游于华阳山。不可登天。不能入冥。他无处可去!”天慈这般一说。伯凯直觉得头皮发炸。颤抖着。声音却扬得微高。“宗主!大师兄是华阳地宗主。为何要这样说真祖!”

    “七十年。我都看不透。却因轻弦。而得悟了。”天慈枯削地面容上带出深深地悲意。一直挺拔地姿态终是开始颤抖而佝偻起来。他慢慢垂下头。看着自己地手。唇。不带一丝血色。

    伯凯一听这话。瞬时有些发僵了。眼神变得直勾勾。

    “相传曾经。是妖怪贪婪愿执过盛。将人类残杀怠尽。最终万妖乱战。直至不可收拾地局面。三界归一。既而重建。元祖以其强力。令鬼悟心甘心率众而归服。天宗由此而生。”天慈微微抬眼。看着层山叠翠。云涯山峦之外。是茫茫无尽地南海。放眼无垠。浩无边际。

    “天宗既成。于华阳山安守天路。天下众生灵。皆有登天机会。”天慈接着开口。“元祖命至千载。已超命轮。其力更胜千妖百怪。但是。元祖却不登天。于力尽寿终之时。安然归冥。以元祖之力。登天根本轻而易举。就连鬼悟心都先一步登入天路。元祖却游魂入冥。至圣祖。他制孤檀忧刹母。令这个祸害世间生灵地妖鬼入忏悟。以脱世人之苦。圣祖在时。我亦年幼。以圣祖之力。天界自然大开天路。但圣祖依旧没有入天。而是追随元祖。入归冥府。”

    伯凯听了,忍不住接口道:“三界重建,真神以其真力架设虚空幻道,以天地之力构建冥世轮回,天界强力。以容纳这世间所有重建之后,因天地汲养之力而重聚的生灵。三界重建之后,神之力漫布当中,以探世人,以纳世魂。当各归各位,各司其职之时,真神之力便会慢慢收归。当时元祖大胜鬼悟心,鬼悟心不久便尝试登天,过了真神散力而出的罩力,成了三界重生之后,天界第一个近天之魂。他接受天力,力量日强,他在人世间,已经是当世披靡的大妖怪。得了更强的近天之力后,便一直对曾经败于人类手中而不忿。以至元祖欲登天之时,便以其力强加真神之罩,令元祖不得登天。元祖过世之后,鬼悟心所统率地妖部之中,更有龙战,凤翦飞,鹤继双,鸾空,白英子,百目尊等妖怪相继顺利登天。天界之中。妖魂欲加增多,而我等为人间效命者,却难有机会。就连圣祖,最终也难登天路。这些,代代相传,真祖以及我师父。师叔,皆心知肚明。而我华阳子弟,亦都明了。师兄如何又再说起?”

    岳伯凯越说越有些激动:“所以至真祖,便不再能让妖怪如此放肆。妖既然已经炼成人形,再以真魂之力催化妖体而战,就是不公!人本来寿短,力弱,息薄。亦无法如妖一般皮囊之下还藏有妖身,妖身之中。亦蓄有强力。天界为世间众生而开,便该以公平之则而断。真祖以天宗之主限定妖怪不可出真身之力,必以人体而拼。才是最合理不过!至于那些过于嗜血嗜杀者,更没有任何机会。这又何不对?”

    “一见如此,妖怪便愤怨不满。于东南之地屡屡生事,更有诸如姬荣,鬼罗刹等类,甚至完全不理会天宗管辖,大肆残戮,并吞弱部。在世间横行无道!”伯凯双眼微眯,“妖就是妖。劣根难除,本性皆残。真祖一生所为人间,死后亦留魂于世,以真元之罩固守华阳。培养人间子弟顺利登天,而自己却一无所求。师兄却说,真祖入魔,简直是……”他咬了咬牙,终是没把那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师兄。自打轻弦那个臭小子回来,众弟子知道他曾经自愿而去魔宗,已经心生不满,自然对那个忤逆子不服!师兄看重他,竭力保他。师兄闭关养伤期间,依旧召他入关门,以自己真力,助他功成。以自己之威,以压服众人。师兄如此待他。伯凯不仅感激。更加有愧!伯凯没有能耐,入不得金绞盟。过不了灼光之力。我与仲凯,子息都甚是单薄,有愧岳门。师兄本有机会可破命轮之界,益寿延年。如今,亦也尽放付与轻弦。师兄胸中无私,心中无愧。何言入魔?莫再因前尘往事而生执愿,听师弟一句,回双极宫静养吧!”伯凯说着,眼圈有些泛红。他一生不曾流过泪,而如今,亦觉怆痛。师兄一直如此坚忍,到了此时,却凄惶起来,怎么能让他不痛?

    莫天慈突然轻笑起来:“我们都错了,伯凯。包括我师父,师叔,师弟们!我们都误解了元祖以及圣祖之意,曾经,或者是妖怪因贪执诛杀人类,至使三界混战终毁。那么现在,就是我们的猜疑,让这世间,生出弥天大祸!七十年不得悟,师父,亦不得悟啊!”

    他微侧了脸看着伯凯:“当初,我还于三尊殿教导轻弦,说虽然真祖未有战功,但依旧是我们华阳的三尊之一。因真祖所付出的,是其灵魂的永不安息,以其真元之力,以守三界之衡。其实,我是大错特错!何为魔?魔从心起,还从心灭,心若灭时,寂灭现前。因皆传最初登天者,皆是强妖,而元祖却不得入。于是人类开始惴惴,都传是鬼悟心从中作梗。元祖离我等已经太过久远,尚不误言。然圣祖终老之时,我曾亲见金光天路,曾为圣祖连开三次。圣祖不登,因其无愿!心死心生,皆随命轮。这才是无私与无愧,亦或者,圣祖一生,已经尽奉天宗,随命复往,才是他最终心愿。”

    “但真祖那时尚年轻气盛,加之圣祖归天之时他亦在西南平海域之鬼魅,归来之时,圣祖已经寿尽,而其rou身却未能化金入地。便认定是天界鬼悟心偏私,拒不肯让圣祖入,而当年的我年幼无知,自然也是认为无人不愿登天,无人不愿成神。金光三现,不过是糊弄当年尚是毛孩子的我,或者是给天宗子弟做个样子!”

    “如今一想,登上天路又如何?天界之上,真神早已经归力而脱,焉还有真神而存此?登上天路,无非继续人间未尽之魂力,圣祖不愿如此。既在三界轮回不止,不如随命复往,如此心安愿满。”

    他看着伯凯一脸不信的表情,惨淡一笑:“那我问你,当年孤檀忧刹母发展族人,引至万千,连妖盟都惶恐至极。圣祖以力拼她,将其压入冥界。但是,他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尽灭其族?”

    “那是,那是因为,当年妖鬼双尊为祸人间,孤檀忧刹母一除,自然要除去另一个,盘距西荒之地地沙罗修斩。圣祖。圣祖没……”伯凯说到一半,突然噤住了声。不是没有时间,圣祖有很长的时间一直在华阳培养弟子,所收者不仅有人,还有妖怪!他虽然没有见过,但他的父亲见过。曾经告诉过他。只是,他那时年幼,哪里想得这些。

    “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孤檀所发展的族人,皆是世间的人与妖怪。他们力有强有弱,虽然当时霸道,但罪道已除,他们已经收敛不少。圣祖不愿令他们皆魂飞魄散,况且这世上。更有千百种嗜血之妖,他们不也存生于世么?”天慈静静的说,“当年。我也认为,圣祖拼其双尊之后,已经力有退步。无法再乘胜而诛尽!更因血族所犯累累血债,因仇恨蒙蔽双眼。真祖之时,不断遣弟子追杀血族残部,他们为求自保,当然不断发展族人,不断毒害世人而成血奴。仇恨越来越深,到至我这一辈。便已经恨不得将他们皆尽灭绝!不断地追杀与反抗,不断的憎恶与怨恨。于是便无所不用其极,假意欲与他们和平共处,允许他们以入妖盟。将其骗至华阳山,以强法灼火,沾污了这个本该最洁净的地方。血族死时地怨恨,灵魂地尘埃,融进真祖的罩气里,融进无数华阳先辈地魂力里。”

    他的声音很静。平静的已经再无悲意。眼神亦是很静,恍然间似是回到曾经:“天地无情,所以无爱亦无恨。当我们生恨,弃爱,摒情之时。心中地愿念,已经向魔近了一步。当我逼走了天枫,放弃了霁月的时候,我已经入魔了!我一直自以为是为了华阳,为了人间的平衡。我奉真祖之训。一直以除尽妖鬼为任。但是。我却让我地外孙成了妖鬼,让我的女儿含恨而终!在他们的心中。我已经是魔鬼了!”

    伯凯听到这里,心下一凛,眼猛的瞪大,一时间低声说着:“师兄,你说什么?你,你说你的外孙……”

    天慈干涩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声音颤抖起来:“我地外孙,霁月!他成了魔宗的月君呐!天枫在魔宗二十载,他至死都没有背弃华阳,不仅没有,他还是一个好父亲!当真祖阻止妖怪以真身之力登天之时,他已经错了。鬼悟心没有私愿,得入天界的妖怪,都是凭借自己地强力而成。他们于人间所受的苦楚,比人更长久,以力得入,如何不可?若鬼悟心有私愿,他已经占了先机,他早该率着最早登上天界之部将人类全诛绝,为何还任由我们如此?为何还于华阳设金轮之罩,以净华阳之气?为何还设镇魂之狱,以防魂恶之徒入侵?有私愿的,根本就是我们!”

    “当年鸾信吾力已经得成,欲上天路,我令轻弦阻其登天,以万罗剑阵将他打得rou身全毁,只带一缕真气重聚rou身,成了一个孩子的体魄,损了千百年的功力!至使四羽一怒之下,率妖部与华阳相分,从此嫌隙更深,更让魔宗有机可乘!若不是世间有如此多的执愿,那玄冰如何得以漫延?”

    伯凯完全的怔愣住了,他瞪着天慈,喃喃道:“我,我不能信!”

    “是不敢信。”天慈低语,“我也不敢信。真到,真祖魂语至我,我才,不能不信!魔宗夜魔罗,所收纳的,都是走投无路的。而他们之所以会走投无路,是我们逼压太过。是我们把他们推向魔,在我们推他们地同时,我们也入了魔!”

    “入魔?我们如此一生,却入了魔?”伯凯面容抽搐,直觉灵魂乱荡,让他耳畔轰鸣。无数的先辈,无数的鲜血,无数的付出。最终,却说他入了魔?

    “我已经让轻弦前去找霁月,还有,你的外甥女。”天慈突然说着,惊得伯凯一震,满脸的惊诧与抽搐,一时失控一把揪住天慈的肩,不由的低呼:“什,什么?什么外甥女??”

    轻弦走时,根本没跟他交待,只说奉了师命前去执务。他还一直恼这个儿子,居然不反抗就跑去魔宗,一去就是大半年了无音信,浑然不把自己的职责放在眼里,更不想想他这个当爹地是如何地牵肠挂肚!但现在,突然听了这个,直觉五雷轰顶,一时间脑中轰轰乱响,连视线都无法集中,当年的往事,有如涛海汹涌,滚滚而来。

    “是我不让轻弦告诉你,怕你一时难舒,解不开心结。”天慈反手握住他地臂,却是更静了下来,“其实从上次与孤檀忧刹母大战之时,我将她困在真祖的真元之罩内,与之强拼。却正是因此,天界金轮一出,反倒成了她的保护伞,那时我已经心神不宁,不知自己所做是对是错!为何上天要如此安排?为何在我将她困住之时,金轮才会出现?为何不早不晚,偏是此时。以至真祖之魂要再受灼苦,而孤檀忧刹母却避过一劫?”

    莫天慈轻叹了一声:“当时我没有说,其实是因轻弦与霁月相斗,轻弦欲引真力召唤天雷,不顾华阳山上游散的先人之魂,宁可让他们魂飞魄散,也要诛魔。因此,轻弦暂生出魔性,被镇魂狱所摄。在那狱底,他见到了鹤云!”

    伯凯登时有如石化,面上凝出极其痛苦又古怪的神情。镇魂狱!当年困了鹤云,如今,又困了轻弦!难道说,真的是报应,是他错了!是他毁了鹤云地一生,鹤云愿不散,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轻弦见了鹤云,他本性良善,如何能任由姑母葬魂于底?他们破坏了镇魂狱,天界才会放出金轮光耀,以护所存地金身。而这一切,其实是因我教引不善,一直没有好好的引导他。轻弦有天纵之资,年少得志,一直志得意满,从没受过挫败。却因在追击魔宗之事上,连连受挫,于洛吉,六个师兄弟地阵亡,让他大受打击。之后我又不许他外出,他眼见诸位子弟力拼身死,自己却无所作为,心下惶急,以至心生戾念。”天慈轻声说着,“一直以来,我们都教他,妖鬼是如何的祸害世人。妖怪是如何的贪强好胜,人类是如何的需要我们保护,三界是如何的要我们持衡!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做的对,要将他培养成为一名如你我一般忠诚守护天路的弟子。却是不知,我们所守护的,并不是天路,而是自己自私的执愿!”

    伯凯颤抖不休,自私的执愿!他还一直责怪儿子,是他逼走了天枫,是他逼死了鹤云。轻弦回来,几番生死线徘徊。但他这个当爹的,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他只知对儿子严加管教,直到刚才还在责怪儿子!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