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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忿怒(1)

    周元鹏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前明衣冠同汉唐多有不同,如何能独得‘华夏衣冠’之誉?革命党莫不是要反清复明,再找个朱家天子么?”

    衍圣公道:“真要找个朱家天子倒也好了。老夫对孙先生其人素无好感,不在于他要起兵作乱。自古王侯将相无种,周朝以‘义’治天下,也不过延续八百余年。赵宋以‘仁’治天下,国祚前后四百年不满。本朝以‘孝’治,到如今不过二百余年,还是叨天之大幸。

    改朝换代人心所向,天意不可违。可是孙先生标榜什么‘民权’,说什么人人平等,要取消‘帝制’。正如公子所言,确实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这些都是,被历史无数次证明过的真理大义。假若人与人真的平等了,谁来治理天下?这种西洋‘无政府’论调,真要拿到我九州大地来,岂不是要遗祸无穷?”

    周元鹏道:“若是为这个,公爷倒不必劳心。元鹏愚见,所谓的‘总统’,也就是将‘皇帝’换一种说法而已。朝廷里各部主官称‘尚书’,革命党叫‘总长’,也不过就是名字换了换,没什么区别。”

    衍圣公说:“不然。周公子,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孙先生名义上是革命党领袖,实际上却是天地会的第三当家,执法堂堂主。天地会的总舵主,现在托庇在美利坚国。

    我中华大地,若是真的落在革命党手里,将来不说孙先生做不了主,天地会的总舵主,也一样做不了主,少不得要沦落到,成为美利坚国的附属国,仰人鼻息生存的地步。”

    周元鹏道:“公爷似乎对天地会,了解甚多,可否给晚辈讲讲?”

    衍圣公道:“周公子聪慧,已然猜到了老夫的意图。老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这天地会,朝野传的最多的,是康熙爷当年背信弃义之事。正所谓‘誉满天下者,谤满天下’。康熙爷自也不能免。不过南少林原本就是子虚乌有,又何来火烧南少林之事?”

    周元鹏闻言大吃一惊:“没有南少林,怎么可能?元鹏家传武术,就传自南少林。”

    衍圣公微笑道:“不要说你家传武艺,就是沧州劈挂掌,河南一字拳,据说都出自南少林。全国各地传言,出自南少林的拳法,少说也有几百家,就连嵩山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传说也都是经由南少林重新传回去的。那又怎么样?

    传言不过是传言,南少林也许将来会有,从古到今却是没有。牛皮吹得大了,自然就会露出破绽。此事周公子自有判断,老夫就不多说了。”

    周元鹏作揖道:“晚辈失仪。既无南少林,天地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衍圣公道:“康熙爷少年登基,急功近利,逼反吴三桂。偏安海岛的郑成功,以为有机可乘,便会师耿精忠伐清,同时下令自己儿子郑经的老师,陈永华秘密潜入内陆,联络前朝的遗民,搞点事情出来动摇人心。

    陈永华化名陈近南,联络到顾炎武、黄宗羲这两位大儒。陈永华本就有诸葛王佐之才,加之顾黄二人从旁协助。康熙爷火烧南少林的事情,很快便被炮制出来,并四处传播。

    一时众说纷纭,信者有,不信者亦有。可架不住众口铄金,三藩兵马广为传播,更有有心人,在福建九莲山,找到一块烧得半焦的牌匾作为证据。试想一下,偌大的寺庙都被烧的片瓦无存,却有木制的匾额拿来佐证,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有不少人相信。

    说什么唐太宗赐少林‘僧兵’,‘僧兵’便是少林独有云云,可算作铁证。真是荒唐至极!唐王圣旨连武媚娘都管不了,还能管佛家几千年吗?

    以讹传讹,此事传到乾隆二十七年,因伤人性命,逃到福建云霄高溪观音庙,出家为僧改名洪二和尚的万提喜,化名万云龙,重拾康熙爷火烧南少林之事,创立天地会。佯称天地会,乃当初侥幸逃出生天的五个小和尚所创,正式打出了‘反清复明’的旗号。

    国人愚昧,一时间居然应者如云。洪二和尚借机安排信徒攻城掠县,自己却在庙中饮酒狎妓,生儿育女。到其子为尊,天地会又被人尊为‘洪门’。光绪三十年一月,孙先生为获取造反的资金,在美利坚加入洪门致公堂,正式成为洪棍。”

    周元鹏拱手道:“元鹏明白了。多谢公爷解惑,晚辈告辞。”

    衍圣公诧异道:“老夫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明白什么了?”

    周元鹏笑道:“公爷所述,无非就是天地会,开创便动机不纯,今日更是表里不一,为洋人所利用。公爷的意思,无非是要晚辈,针对革命党用一些非常手段。矛头所指是孙先生吧?”

    衍圣公不高兴的说:“周公子这么说,是在质疑老夫的话了?”

    周元鹏拱手道:“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何况晚辈不是判官,是非曲直对晚辈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因此也就不存在质疑不质疑了。”

    衍圣公怒道:“做人不可不辩是非吧?”

    周元鹏苦笑着说:“公爷,元鹏觉得,凡事都无绝对,不过各人所持立场不同而已。春秋战国,诸子争鸣,那各有其理,而理皆不相通。由此可知,人间事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无理,便无是非,无对错,无善恶。所以在元鹏看起来,人活着只需要凭心而论,率性而为,自由自在就好了。”

    衍圣公怒道:“荒谬,真是荒谬,还是那套说辞。看来你是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周元鹏拱手道:“公爷勿怒。能请您平心静气的听元鹏说几句话吗?”

    衍圣公道:“好,你说。在京师大学堂的时候你就要说,我没准许。今天你不妨将想说的都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些什么样的奇谈怪论和异端邪说。”

    周元鹏呵呵笑道:“公爷,这就对了。您看您正值盛年,先前一口一句‘老夫’,都把您自己说老了,不是吗?虽说苏东坡三十七岁的时候就自称‘老夫’,您自称老夫也没有错,可是人毕竟还是年轻一点好,您说对吧?”

    衍圣公蹙眉道:“别跟我嬉皮笑脸,把你那一套歪理邪说,拿出来摆一摆吧。”

    周元鹏正容道:“公爷位居文官之首,可谓尊荣备至。可如果元鹏说一句冒天下大不讳的话,说孔府世代,不过是在仰仗先祖福荫,您会怎么想呢?要知道公爷您虽然是博学鸿儒,可您的文章道德,天下人并不多见。其实不仅是公爷您一个人,历代衍圣公的文章道德,能够给天下人看到的都不多。”